134. 风大点 妞妞是在旧历年的头天回来的,……
作者:张大姑娘      更新:2023-04-27 12:06      字数:3534
  妞妞是在旧历年的头天回来的,扶桑在蒸年糕,她以前的时候总是买年糕,那时候北平里面什么都齐全,各式各样的饽饽铺子点心局。

  沿街叫卖的坐商跟走街串巷的行商终日不绝,如今商店里面供应的少,家里老的少的人也多,反倒不如自己做了。

  用小枣儿洗干净了,裹上黄糯米面儿,但凡能捏起来的都算是糕了。

  宋旸谷买了蜜枣回来,递给她,“只有这些了,限制供应。”

  扶桑点点头,“我吃蜜枣儿的,一个里面放一个。”

  老一辈的还是喜欢吃小枣儿的,她很会画饼了,讲这个东西多好吃,“粘粘的,糯糯的,吃的时候嘴巴都要在一起,很香,吃到枣子的时候,先是甜丝丝的,等到中间吃到枣子肉的时候,比巧克力还要甜,我认为比巧克力好吃一点。”

  宝珠很赞同,看她讲话大声,嘘一下,不自觉很大声地提醒扶桑,“小点声,舅舅睡觉的。”

  扶桑低头把糕放大锅里面,差点酸的眼泪掉下来,是的,小荣总是睡觉,他总是困的很。

  一会儿人不见了,就会去眯着睡一下,等不知道的时候,又起来了,他心里惦记着事儿呢,果真一会起来,要生火的,坐在灶口儿,这是他的营生。

  跟宝珠坐在一起,“年糕年糕,一年更比一年高,我们宝珠明年更高了,过完年就高一截。”

  扶桑不知道熟不熟,她又不敢掀开,“咱们火大一点,省的不熟,到时候再蒸就不是那个味道了。”

  翁荔英也听着,她也不懂啊,这些年一个人过,当初的老妈妈人家也解除雇佣关系了,家里去了,她过年就一个人吃口饭。

  看着也觉得热闹,结果最后出来,就整个的都在一起了,不是一个一个的,跟膨胀了一样的,拿都拿不出来。

  几个孩子围着锅,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就是年糕啊?

  眼神夹着扶桑,扶桑最后找了铲子,拉的丝丝长长的,最后一人一个碗。

  “妈妈,烫。”

  “那你可以端着碗到院子里,一会就冷了。”扶桑跟小三子说,你烫我有什么办法,大自然给你吹冷是不是比较方便。

  宋旸谷不吃,这个东西的话,本来就不是很喜欢,再加上你做的这个样子,根本没办法下嘴的。

  确实是很粘糊,糕面子买的好,吃一口嘴巴跟胶水一样的,宝珠就故意的,一张一开的,宋旸谷给她撒白糖最多,“爸爸,我吃完了,再来一点。”

  吃一碗,能加半瓶子白砂糖,给宋旸谷就烦死了,“宝珠,你这样牙要坏的,你不能一口就把上面的糖吃掉,你得一点一点搀着吃,吃糕又不是吃糖对不对?”

  宝珠根本听不进去,端着碗跟小三子,一人一个坐在门口石头墩子上面,跟小三子聊天呢,“明天要过年。”

  小三子烫的长着嘴,过年,谁知道过年是个什么东西,大概就是吃糕。

  妞妞拎着个大手提包,她瘦了许多,但是人很精神,进胡同口的时候就在迟疑,临近年根,她回来了。

  这样回来了。

  当初走的时候,年少意气风发,多少重楼入青天。

  如今回来却萧然,风也嗦嗦,骨也潇潇,总不是当年模样。

  宝珠多尖的孩子,咕噜咕噜的眼睛打量着她,宝珠胖的腮帮子鼓鼓的,全家人没有胖的只有她一个,爱吃也会吃,小三子也跟她一样胖,一个大一点的矮墩墩,一个小一点的矮墩墩。

  不知道谁家里油炸了酥肉,如今不给祭祀,不能用酥肉祭拜,但是却还是能炸酥肉,过年的时候山药炖酥肉,总是不变的味道。

  宝珠塞一大口糕,张不开嘴,一会儿嘴里吐出来一个枣核,扔到木头墩子下去,觉得不太对劲,自己起身端着碗,拉着老三要走。

  老三没反应过来,碗掉地上了,下意识心疼的很,弯腰要去拿。

  然后打算哭,一边哭一边捡起来。

  “你们是谁家的孩子?”妞子看着宝珠问。

  宝珠不吭声,拽着小三就走了,小三还心疼他的碗,他在家里用的碗,就是最坏的一个了,有豁口也有点裂缝,没办法,拿不稳老容易打碎了。

  不如就用个破的,就这么一个破碗,宝珠还给他丢了,就气死了,哭的嗷嗷的。

  扶桑听到孩子哭就头疼,她不能被吵的,自己不出去,小荣赶紧出来了,先看门口小三子扒拉门不进来,要碗。

  抬眼瞧着,“妞妞——”

  妞妞一下就哭了,“小荣叔——”

  她才二十来岁的年纪,却带着三十多岁的沉重跟五十岁的暮气。

  胡同里面的院子都浅,也没有高门挡着,院门关着都能看个大概。

  大力叔腰间的腰带扭的紧紧的,把老棉袄扎的下面雨伞一样的,抱着妞妞就嚎哭。

  喜团圆。

  悲欢离合许多年,沉沉浮浮的日子里面飘荡着,我们总也不知道现如今的日子有多好,也总也不觉得过去的日子是那样的苦。

  小荣晚上喊了街坊邻居们,“晚上来家里吃,都来,咱们黄桃斜街的街坊们都来,带着孩子一起来,多少年了,咱们如今也算是团圆一回了。”

  大力婶子认不出来,妞妞满脸的泪,跪在她跟前,看着家里的摆设家具,过的照旧是清贫的日子,“妈——我回来了,我是妞妞啊,是妞妞啊!”

  大力婶子不懂,只没事人一样地看她一眼,又跟大力说,“过年了,买肉了吗,我要包饺子吃。”

  妞妞不甘心,“妈,您看看我,我回来了啊,我对不住您,对不住爸爸。”

  她学习改造了两年,因为表现好,提前结束了学习,“上面政策好,想着过年了,便提前一批结束了,让我们到家里来赶得上过年,等着明儿,我再去街道上面报道,汇报我的情况。”

  又拉着春杏,“这些年,都是你照顾我妈。”

  春杏人温婉,一个温婉极了的人,带着一点刘海儿,一个粗辫子,棉袄棉裤穿的略显臃肿却平和极了,她有她的心事儿,“我是没有地方去的人,大力叔人好,收留我在家里,我谢谢你们才是。”

  总也是细声细气,她总是忌讳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她的身份,跟这个时代,仿佛也是有一些格格不入的。

  当年是饭都吃不上的人,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只是如今,总觉得不光彩。

  黄桃斜街的街坊厚道,从没有人讲一句过分的话,她拉着妞妞仔细地说,“你家里来了正好,让叔叔婶子高兴高兴,这些年,婶子总挂着你,别看她现在认不出你来,等时间长了,就想明白了,婶子的病,就是当年心伤的厉害了。”

  “走,咱们帮忙去,你回来了,大家伙也都高兴。”

  妞妞犹豫,“我是为旧政府做过事情的人,会不会——”

  春杏拉着她,“新社会了,再没有吃人的那一套了,先前我去街道上,街道办的人跟我说了,过去的事情都是旧社会给压迫的,如今咱们新社会了,过的是新日子。”

  谁讲的清楚,往日的对错呢。

  时代的扭曲,拆开看就是每个人经历的扭曲,一生的矛盾跟撕裂。

  大力婶子虽然病了,却是一手的好活,安安稳稳坐在那里包饺子,“人多,多包点。”

  妞妞挨着她坐下来,扶桑就问大力婶子,“这是哪个啊?”

  大力婶子正常的时候依旧是能干且利索的,打量着妞妞,笑了笑,还是不认识,跟扶桑熟悉了一点,悄悄趁着妞妞不在的时候嘀咕,“不知道哪里来的妮子,就住在我家,见了我老哭,喊我妈呢。”

  “是不是你闺女呢?”

  大力婶子斩钉截铁,“不是,我闺女走了,在南边儿,长的好。”

  妞妞拿着盖帘来了,她马上就不说了,还是心里觉得纳闷,这个人为什么喊她妈。

  扶桑就笑,是个病人,家里三四桌子的人,有借宿的兵,宋旸谷出面,晚上喊着一起吃的,院子里面再开两桌子。

  他们纪律严明,又不好拒绝,便拿了白面跟猪肉出来,凑钱买的,跟大家一起热闹。

  扶桑这个人呢,大方,她不小气,宋旸谷也不小气。

  这些街坊邻居都是早些年帮过大忙的人,这些军人也是打国战的人,便格外地用心准备饭菜。

  就是干活的少,宋旸谷跟扶桑干不过来,有人帮忙,但是他俩是撑不起来的,扶桑便拿了钱,“街上买熟食去,多买些,还有酒。”

  想了想,“还有烧饼,芝麻酱的烧饼买两袋子,饺子怕不够吃,我还想吃小肚,你买回来单给我留一个,我晚上要冲。”

  宋旸谷对她真的,就是回来就是跑腿儿的,你要吃什么买什么,全是他街上去的,骑着个家里生锈的自行车,还是扶桑那时候的呢,说起来都十来年了,修了修继续骑着。

  听完,自己就去买去了。

  这次上街上去,得带着老三,三个孩子轮流呢,老三就坐在前面,屁股也不觉得硌得慌,风呼呼地往他脸上扑,张嘴就是一肚子的风,但是愿意跟着。

  “爸爸,风好大。”

  “那你低头。”

  “爸爸,全是风——”老三有点受不了,觉得是不是可以慢点。

  宋旸谷得抢菜的,不然等着下班点就买不到了,管不了儿子,“小三子,你头低一点。”

  “还是冷。”

  “那要不你下去?”

  老三就彻底闭嘴了,自己尴尬地笑了笑,给自己打圆场,他得跟着,跟着能要东西吃,能见花里胡哨。

  这是宝珠回去跟他吹的,就是风大点,这也是宝珠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