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鲁南道青城王氏
作者:张大姑娘      更新:2023-02-28 13:31      字数:4140
  查二爷拍了拍身上的黄土,好家伙,西北风吹得正得劲儿,他是个败落的斯文读书人,即便是骂人也是慢声慢气儿的。

  “这就是愚昧,要是人人都能开了智慧了,开了法门了,那么大祁也就不会没有了,现如今也不能给日本人欺负成这样儿了,依我看,国人就是缺少智慧——”

  咕咕哝哝的,被人从后来揽住胳膊,查二爷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巡警儿,心里觉得晦气,打量这个胡同儿,还真是这个划片儿的,心想这车夫停车也不会找地儿。

  “二位爷,班儿上呢,今儿可太平。”

  查二爷有些虚弱地应和着,没法子的事儿,这二位在北平臭的名声,已经无人不知了,就是当初拿着扶桑勒索宋旸谷不少钱的高低胖瘦两位爷们。

  一位背地里是高阎王,一位是矮阎王,兄弟俩可算是在乱世里面发了不少大财了,那眼睛在街上,看见的永远都是钱,眼里面是没有人的,如果上街面上不能摸到三个核桃俩枣儿的,那今天就算是白出来了,别自己掉了钱还难受呢。

  矮阎王胖,跟个木墩一样儿的,一把抽过来查二爷手里的油纸包,“哟,大肘子,这席面可真好啊,怎么着,听说您今儿去舒家那边吃席面儿了,舒家那边我们不熟悉,听说如今就一个姑太太在那边儿,今儿我们哥俩没眼力劲去拜见,您看这席面都没吃上。”

  “您瞧着,哪天有空儿了,带我们去见识见识,我们俩兄弟啊,真是小白菜地里黄啊,从小没了娘,教我们去给姑太太当个干儿子伍的,好平日里去孝顺她去,多好。”

  宋家那边搭不上,可是真是上海有名的富户啊,早些年的时候,就是北平宋家大房那边儿,“还给我们穷人家发米呢,灾年的时候,我们去宋家领了半口袋的苞米面儿呢,不然客没有我们哥俩的今天。”

  查二爷最厌恶这样的人,苍蝇大小的利都看在眼里,削尖了脑袋跟个蚊子一样的见缝插针吸血,“要我说,爷们儿,我也不大熟悉,您知道吗?”

  “就您知道吗?我们家里面,就是我那一个家族里面儿的,最小的那一个弟弟,他们家你们记得吗?就一个,一个女儿是不是?”

  “就那一个女儿,她是个能干的姑娘你们是知道的……”查二爷兜着圈子开始说废话儿,然后一把脱开了手,扭头就走了。

  急匆匆走了,转过弯子去,“跟你们废话,真是费劲了我,不够晦气的,今儿算是爷倒运,遇上这么俩倒头鬼,什么世道这是。”

  要真有本事的,宋家怎么不请你吃席去,宋家那边国际饭店酒席,人家从中午一直到晚上呢,有头脸的认识的都去了,算是北平城里的一个盛世儿吧,毕竟有钱人南下享受的多了去了,还留在北平的实在是少。

  他这人真是个没有烦恼的性格儿,想着就过去看一眼热闹罢了,自己溜溜地就去了,门口人家散糖呢,小孩儿排着队领糖,要是会说吉祥话儿的,能多给几块儿。

  扶桑有些饿了,她捡起来盘子里面的喜饼,这是饭店里面请人做的,都是用一点点的小鏊子,在炭火上面两面烤出来的,一个个薄薄的鼓起来,上面有红色的印章,薄薄的里面是一层红糖,氤氲着一些红色。

  她吃的很香,吃完一个还要再吃。

  一边换旗袍,如今已经到冬月了,旗袍领口袖口衣襟都镶嵌一圈儿毛边,樱桃红色,自己点了口红。

  她腮帮子还是鼓鼓的,出门的时候就努力咽下去了,要说结婚感觉很大吗?

  也不是。

  没有太大的感觉,她觉得应该跟以前生活差不多的,但是看见宋旸谷的时候,俩人在厅前汇合,有侍应生托着酒托,宋旸谷端起酒杯走在前面,她就从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换了西装。

  银红色西装,真的没有看过有男人穿这样的颜色,很两很亮。

  她一直看,等敬酒完之后到无人看到角落。

  “宋旸谷——”

  她喊完之后就停住脚步,走廊很长很长,地毯在脚底柔软而细致,因为知道他听到会回头,她喜欢有一点距离的跟他说话,这样看的很清楚。

  她抬起来手,食指伸出来一下又飞快落下,“这个颜色很漂亮,我觉得你穿很好看。”

  宋旸谷想不要笑的,可是她穿一身樱桃红色,站在那里仿佛不知道自己穿这个颜色很好看一样,没有人不喜欢赞美的,他点点头,扭过头去就笑了。

  窗户很大,扶桑微笑着看窗户,窗户的前面那一块儿,看见他在笑。

  窗外的梧桐树纵横,枯黄脱落的只有枝干,这是冬月,不是野樱桃的五月。

  可是宋旸谷,觉得自己像是吃了一颗野樱桃。

  颜色那样的漂亮,味道那样的鲜美,她不是很甜,也不是很酸,只是口感,像是一颗味道极好的,教人难以忘记的一颗野樱桃。

  走几步,忍不住就慢一点儿,慢一点儿,听听她在后面干什么,然后找一个恰当的时机侧目,喊她一声,“走啊。”

  就见她脚步会快一点儿,旗袍的下摆鱼尾一样地游摆,鞋尖上面的碎钻被地毯的绒毛覆盖,她挽着他的胳膊。

  两个人首次同行。

  夜里睡一张床,会别扭。

  扶桑会觉得别扭,但是有一点想笑,她觉得这种状态不是很好,所以她就坐起来。

  等宋旸谷进来的时候,看她站在窗户边上,看风景。

  承恩自己挺睡不着的,他这个点了还站在楼梯口看着上面儿,真的,挺担心的。

  客厅里面二老爷起身,他累一天了,“早点散了休息吧,明儿早上还要敬茶,等明天下午,我们就回山东老家里去。”

  旅途奔波,难免劳累。

  至于楼上的事情,大家都笑了笑。

  承恩把门从里面关上,自己才会房间,住洋房呢,确实挺好的,但是现在他觉得有一点不好,不如四合院子浅,四合院子只要耳朵好,什么消息都快一点儿。

  如今宋旸谷说什么,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扶桑躺下来,宋旸谷也躺下来,两个人拉着被子,都到下巴那里,一人睡着一个枕头。

  其实之前考虑的别扭,现在全部没有这样的感觉。

  也许之前会觉得突然多了一个人会有些别扭,但是当人真正趟下来的时候,这些杂七杂八的感觉就会全部消失掉,突然就会变成两块磁铁,只顾得上互相吸引了,夜晚就是天然的胶水。

  扶桑手触碰到他的时候,觉得他这么真实而平凡。

  这样的晚上,不适合多说话,不适合多想,只适合享受。

  好的回忆跟开始,会是浪漫一生的美好开端。

  就是二太太早上吃早点的时候,都明显感觉出来了,有夫妻生活的人跟没夫妻生活的人完全不一样的相处方式。

  会甜蜜。

  宋旸谷从来从来不会给人家夹菜的人,从来不会照顾别人的人,他早上非常自然的,年糕就给扶桑放在碟子里面。

  二太太马上垂下眼,拿着帕子摁住嘴角,有些尴尬,但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她非常经典的动作就是这样的。

  宋姨已经病很久,大大小小一直病着,如今要一起回老家了,她不打算走了,“人总要落叶归根了,如今你大伯在那边,我不能死在外面去了,到时候找不到家门口儿,你大伯讲过的,我死后是入宋家祖坟的。”

  她担心的是自己的身后事,如今在路上说这些不应该,但是她的身后事,能操办的就得是下一辈,全部都嘱咐清楚了才好,“这是五彩线,这是我的衣服,都在这两口箱子里,我早些年就准备好了,到时候你们给我穿戴好。”

  拉着扶桑的手,“你是个好的,没嫁进来的时候,大家都说你重情义,我们这一支人丁单薄,媳妇里面就你一个,你到时候给我擦洗好了,把我安置在你大伯的身边,至于那一位,我知道你们家跟她有旧,我跟她一辈子没有碰面儿,但是她死后,若是嘱托你,要入祖坟的话,我答应。”

  宋家大房,两头妻。

  宋姨愿意,最后的时候,跟翁家的那位三小姐,翁荔英合葬,允她入宋家祖坟。

  扶桑反拉着她的手,跟她一起坐在床边,二老爷在外院会客,二太太安排家事,宋旸谷也在主持外场。

  就她们二人有闲时间说这些话,宋姨人已经很虚弱,扶桑特地陪她的,她给宋姨揉着手,“还疼吗?”

  她总是浑身关节疼,但是不去看医生,不去医院,怕身上动刀子,怕人家扎针孔,宋姨这会很清醒,“不怎么疼,你婆婆是个好人,她心善,不然容不下我这样的人,走哪里带哪里,你跟你婆婆一个脾性儿。”

  “你以后啊,好好跟你婆婆处,她也命苦,不说你也知道,走哪儿都带着她吧,别忘了她。”

  她讲的话句句不祥,扶桑听得心惊,“您歇着,这些话以后咱们慢慢说,您如今看着大好,咱们不说这些话,至于翁家的姑奶奶,我们家里跟她家里有旧,多少辈子了,是一个祁主的,她的意思我没有问过,这些事情,您得跟旸谷说。”

  扶桑不会插手的,当初大老爷不在了,是亲口说的,要宋家子孙给翁荔英养老送终的,但是这些年,宋家三兄弟都压着不说,翁家那一位,托人来说和过,但是没有用。

  宋旸谷这边,咬的就特别死。

  他咬的死,那么另外两位哥哥,就更不可能去划拉这个事情了。

  但是宋姨知道,这个人还健在。

  “我不求那么多,也不计较那么多了,不为了别人,也得为了大老爷,他总归是喜欢她的。”

  喜欢她多过我。

  以夫为天的岁月里面,连爱情都是卑微的,悲哀压缩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里面,等死去后,在一方小小的棺木里面。

  扶桑扶着门出来,宋姨不大好的消息压重不发。

  等他们举行完仪式的第二天夜里,宋姨人就去了,二太太哭的不行,知道她是硬撑着一口气的,吊着一口气等婚礼结束的。

  一个人束缚了一辈子,就连最后一口气都不给别人添麻烦,都得为了别人吊着。

  扶桑马上扶着她离开,这个事情,不能给二太太看到,都是有年纪的人了,要忌讳一下,往后三天,一直到发丧,二太太都没有再出面。

  扶桑正儿八经的当的儿媳妇,披白在府门外叩首接客。

  管事儿的站一排在门口候着报丧。

  等第三天,管事儿的接帖子,都是白帖子,结果来人没有,自报家门,“鲁南道青城王氏——”

  扶桑猝然抬头。

  管事儿的不清楚这里面门道,“请问,您是娘舅家里还是——”

  是宋姨的娘家子侄儿吗?

  看着挺年轻的,但是没听说过,青城还有分支不成。

  这样的场合最要圆场儿,不能让人说理儿,站在门口不好看,迎着人进去。

  元熊一边跟着进去,一边扭头看扶桑,怕给人瞧见了,又转过身去跟着管事儿的走,眼泪糊了眼,门槛都没看清,差点摔倒了。

  管事儿的吓一跳,哭丧没有哭成这样的,跟死了亲爸爸一样的孝子一样,这八成是真娘家人来了。

  要去问管事儿的,元熊自己去礼柜那边,自报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