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第122章
作者:水盆      更新:2022-11-23 02:29      字数:3497
  整个内室的气氛紧张而胶着。

  宁墨慢条斯理的自斟自酌,彷佛当一旁人不存在般。酒到酣处,甚至还念几句淫靡诗词,就好像这皇宫内殿,是秦淮河的画舫似的。

  方瑾的头上的神经一跳一跳,脑袋里仿佛有个小人在不断的尖叫,吵得他快要发疯。

  他面色灰白,紧紧的捂住脑袋,心理防线已经绷成一条极细极细的线——再稍稍用力,就要断了。

  内监宫婢,不知何时都消散而去。整个屋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人。

  看似随意散漫,实则猛兽对峙。

  “好了。”

  宁墨放下空空的酒壶,摇摇晃晃从圈椅上站起来。

  他大抵是真吃的有些醉了,步伐都跟着浮起来。摇摇晃晃走到方瑾跟前后,停下脚步,对着他奚落道:

  “陛下应当感激我的,您不想娶的女人,我替您娶了。您想要的女人,我也替您找回来了。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浓烈的酒气熏的方瑾后退两步,嫌恶的皱起眉,望着他:

  “宁墨,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朕若是有个皇子,是不是立刻就会暴毙身亡?不,或者说,只要后宫嫔妃有孕,不管男女,朕都会暴毙而亡?”

  少年面色阴霾,死死的盯着他:“我原以为,你与她们是不一样的。”

  她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宁墨久久的盯着他,突然,扑哧一笑:

  他伸出手,拍了拍方瑾的肩膀:

  “陛下,臣本以为,随着年纪的增长,您会懂时务一些。没想到,您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天真啊。”

  “无论是李氏一族,还是我,只要君弱臣强,都逃不过这样的定律。其实,起先我的胃口也没这么大,可权力二字,是会腐蚀人心,让人越陷越深,逐渐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

  方瑾神色木然,只是不耐的往后一步,让他的手落了空。

  这个动作,不知怎的激起了宁墨的反叛心理。

  他突然伸手擒住方瑾的右手,然后快速向后一扭,紧紧的锁住了他的胳膊,让其无法动弹。

  方瑾十分憎恶他的身体触碰,不禁开始挣扎,同时怒骂:

  “松手!”

  他挣扎的越厉害,宁墨心里头那股邪火烧的就越重。

  他抽出腰间系的绸带,将方瑾的一双手腕死死绑住。

  起先,方瑾还不知情,只是咒骂着宁墨,说他以下犯上,狼子野心。

  直到那双手从后缠上,解开了他的腰带,他才明白对方想做什么。

  方瑾浑身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了,破口大骂:

  “草!你这个王八蛋,你放开朕,你放开朕!”

  宁墨停下动作,突然声色温柔问他:

  “那个洛英有什么好的,你为何总是这样轻易爱上一个人,却唯独不会回过头看看我?”

  其实他已然喝醉。

  这话,是对李延秀说的。

  李延秀与方瑾是表兄弟,面相上其实是有几分相似的。不过李延秀气质更为俊朗,而少年天子的面容则更多是被阴霾笼罩。

  这会儿,宁墨已经有些分不清谁是谁了。

  他的话是对李延秀说的,可方瑾却并不知道。

  他以为眼前人对自己早有企图,顿时恶心的恨不得呕吐出来。拼命挣扎着骂道:

  “她就是比你好,你这个王八蛋拿什么跟落英比?你也配?”

  这个名字,深深的刺激到了宁墨。

  他没有开口,只是用行为动作,告诉了方瑾接下来这个残酷的事实。

  方瑾只觉得绸裤从肌肤滑落,双股一凉,还没反应过来,头发就被人死死攥住,逼得他不得不耻辱的往后抬起。

  宁墨那恶魔一样的笑声轻轻荡在他耳边:

  “君为鱼肉,我为刀俎。若是得不到,索性毁了便是!”

  说罢,狠狠一刺。

  同时,一声痛楚的呼声伴随而出。

  ……

  蜡烛已经燃烧了大半,烛台上堆积着一块儿块儿瘤状物,不知是积攒了多久的眼泪。

  八宝鎏金香炉上方的镂空盖子里,香雾缭绕,盘旋而上。弥漫了整个室内,却遮不住淡淡腥味。

  方瑾忍着身后剧痛,咬牙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倒地而眠,嘴角勾着的宁墨,心里平静的连自己都吃惊。

  他环顾四周,看见了多宝阁上,摆着的一只玉石小鹿。

  这只鹿,是照着小英子的样子做的。

  落英走后,小英子彷佛有了心电感应似的,不吃不喝。没多久,就郁郁而终了。

  牲畜有灵,人却无情。

  他命遭办处挑选了块儿上好的羊脂白玉,防着小英子的样子,雕了一块儿出来,摆在多宝阁上,日夜相伴。

  是以,宁墨的人收走了这里所有潜在危险的东西,却唯独留下了它。

  那双嵌着红宝石的眼睛,仿佛无声的看透了这一切。

  方瑾慢慢挪动着步子,走到了它面前。虔诚的伸出手,捧住了它沉甸甸的身子。

  然后,转过身,毅然决然的走到了宁墨身侧。高高举起了它:

  彷佛有心电感应般,酣睡中的宁墨茫然的睁开了眼,无神的看着他。

  方瑾咧开嘴,笑的比哭还要难看,沉声道:

  “谁为鱼肉,谁为刀俎,等到奈何桥,再比试比试吧!”

  说罢,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嗬的一声。将那只小鹿对准了宁墨的太阳穴,狠狠的砸了下去。

  羊脂白玉被鲜血染的通红,还沾染了又白又粘稠的脑浆,让他想到某物。恶心的立即丢掉了手中小鹿。

  而小鹿再也承受不起连番摧残,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停下来,从身子中央裂开了一条细缝。

  方瑾慢慢的抬起手,望着沾满鲜血的双手,木然的站起身,走到小鹿前,捡起碎成两半的它,用衣袖仔细擦掉它身上的血渍。

  然后,温柔的放入怀中,低声说了句:

  “别怕。”

  他努力的让自己挺起胸膛,沉重而缓慢走到门前,猛地拉开大门,高声道:

  “宁墨狼子野心,以下犯上企图行刺,已被朕诛杀!尔等小心警惕,仔细谁有不臣之心,便为此子同党!理当同诛!”

  变化来的如此之快,让人措手不及。御林军中许多都是宁墨安插的人手,自是向着他。可如今他突然身故,一时之间,这些人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还是一个死忠于宁墨的头目,壮着胆子进去查看尸首后出来确认。霎时,大家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方瑾看着这一群如无头苍蝇一般的人,心中冷笑,面无表情高声道:

  “传朕口谕,请秦将军入宫叙职,统领御林军。”

  再无用,那也是天子。很快就有人偷偷溜出宫去传话,企图在新一轮的政治风暴中,顺水推舟,为自己谋一个大好前程。

  宣布后,方瑾颇为疲惫,撑着快要散架的身子。拨开众人,庄严而缓慢的,向骄阳殿走去。

  消息总是传的很快。

  一路上,他能感受道很多目光。

  看似空无一人的甬道,实则每一道宫门后都有无数道目光在瞧瞧的注视着他。每个人心中都在猜测着接下来权力交替,会落到谁的头上。而自己的命运,又会何去何从。

  等走到骄阳殿时,那儿的宫婢早已经准备好茶水点心,在门外等候了。

  “都滚出去,朕要一个人静静。”

  宫婢们鱼贯而出,而方瑾,则等着所有人都空了,才慢慢踏上阶梯。

  他憎恶人的目光,憎恶人的触碰,甚至,现在连旁人的呼吸,都觉得异常难受。

  他想要杀了这些将目光焦灼在自己身上的人,内心有一股想要毁灭全世界的冲动。

  像是一个濒临死亡的孩子,只想在临终前回到自己的摇篮中。方瑾拖着破布一样的残缺身子,回到了骄阳殿那张熟悉的床榻,将自己重重的扔了上去。

  他从怀中摸出那只已经裂成两半的小英子,又伸手从床帏上拽下那只鼓鼓囊囊的荷包,掏出里面的珍珠放在掌心。

  突然,这个阴霾桀骜的少年,紧紧将自己缩成一团,无声的抽泣起来。

  朝堂之上,瞬间变了天。

  大抵分为两派:

  从前依附着方瑾的那些人,瞬间化身为正义使者开始一个个的声讨起他。将过去他那些罪行一个个摆出来,恨不得将他鞭尸才好解恨。义愤填膺的模样,很难想象到当初也是这群人,巴结宁墨时最没有下限。

  另一群人,则是坚决拥趸宁墨的。更为夸张的是居然还要求方瑾要为他加封,并且青史留名。

  两派人吵翻了天,压根无人在意坐在高位的天子面色铁青,眼底的寒冰凝结成霜。

  这也难怪。

  朝中这群老臣,各个具是老奸巨猾,心思各异。一样的是,都想着为自家捞点好处,将整个国家和百姓作为可以榨油的芝麻,恨不得榨干最后一点价值才好。

  从前李氏,后来的宁墨,各个都还算是有些手段。如今宁墨死了,留下的一大块儿蛋糕却是要重新划分。

  每个人都在心中盘算着,想要如何才能捞到最大的好处。看似争执着宁墨的后事,实则是想要为自己得到最大的利益。

  至于上面坐着的那位。

  呵呵,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罢了。况且,他孤立无援,谁将他放在眼里?

  君弱臣壮,那么,君不是君,臣,则是那只硕鼠。除了国库天下,甚至还磨利了牙齿,虎视眈眈盯着君主下的那把位置。

  如今的方瑾,面临的,便是这种混乱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