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121章
作者:水盆      更新:2022-11-23 02:29      字数:3464
  夜色浓重。

  好像是用墨汁和胶水和匀涂抹在眼前似的,什么都瞧不清。只有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发出尖锐的声响,恐怖极了。

  方瑾试图想挣脱开身上的绳索,可尝试了好几遍后,都已失败告终。

  绑他的人十分有技巧,只将手反剪身后,又将脚踝死死拴住。这样的话,给人残存一丝逃生的希望,却在折腾到精疲力竭才发现,一点用都没有。

  方瑾如今就是这样。

  他像一条死狗似的瘫在木板上,眼睛被黑罩彻底蒙住。除了凌厉的风声,和偶尔长鞭抽在马背上的一记亮响外,什么都没有了。

  肆虐的夜风像是晚娘的嘴巴子似的,抽在他稚嫩的脸上。这沁凉的疼痛让方瑾逐渐从慌乱中挣脱出,开始仔细回忆起今晚发生的事。

  酉时三刻,他正在用点心,瞧见个眼生的小黄门,挂着张大伴儿的腰牌,手里捧着叠着干净整齐的衣物,瞬间就明白了。

  他放下手中银丝卷,淑过口后假意有些乏了。等一溜进内室,连忙伸手,命小黄门为自己换上衣物。

  两人出宫的路上,也是一瞬畅通。等到了徐府时,天边已经擦黑了。

  小黄门是捧着一个紫檀匣子来的,里头装着金线绣的经被,还是高僧加持过,绝非凡品。

  徐家见了,也只有将人迎进来的份儿。小黄门又借口说替宫里的那位给徐姑娘烧两张纸钱,两人才顺利的到了灵堂。

  这是方瑾第一回看见灵堂。

  白。

  铺天盖地的白将人的视线一下子拉开,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让他喘不过气来。

  两边垂下的挽联后,站着七七十九位僧人。双手合十,悲悯天人,正在念着往生咒。

  他木然的转过脸,那个总是在朝堂上意气风发,让他恨之入骨的徐志清。如今,两鬓斑白,老泪纵横的跪坐在蒲团上,手中的纸钱一把一把的往火盆里塞。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肠也塞进去,一同陪爱女而去才好。

  方瑾情不自禁的将视线转向经幡后面。

  那里,是徐宝珠的棺椁。

  他正在想着,那小丫头的魂魄若是在这儿,此刻怕是恨极了自己,会不会想要扑上来撕碎才能解恨。

  倘若如此,那便由她撕咬吧。

  突然间,外面突然乱哄哄的闹了起来,徐志清抬起袖子一擦眼泪,哑着喉咙高声道:

  “放肆!是谁在家中闹事!”

  哄哄吵吵间,那一团人已经进了灵堂。

  原来是两名婢女搀扶着面如金纸的徐夫人。

  徐夫人一见小黄门,恨不得生啖其肉,咬牙切齿声泪俱下:

  “你们给我滚!我女儿她不想再跟皇宫有一丝一毫的联系,滚,滚!”

  骂完后,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徐志清命人抬下夫人后,忙跟小黄门致歉,而后顾不得多照顾,便匆忙下去了。

  至此,方瑾心里头更是低落,连方才那点想要赔命给徐宝珠的念想都弱了几分。

  两人从徐府出来后,他失魂落魄的钻上了马车。丝毫没留意,外面赶车的人,那锥帽之下的脸,早已经换了一张。

  他连何时晕倒都不知道,只知道醒来后,整个人就被五花大绑起来,丢在这硬板车了。

  索性,这份黑暗并没有持续太久。

  等到一处后,那人突然停下马。而后,大脚踩着草丛唰唰的,径直走到他跟前。伸手一把拽下了他的眼罩。

  疼!

  这是方瑾的第一反应。

  久违的光线碰触到那一刻,就像是千万根钢针一样刺入他的眼中。方瑾下意识偏过头,紧紧闭上眼睛,不去管渗出的眼泪。

  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始适应起眼前光线。

  他想了一路,会是谁绑了自己。可真相却注定要让他失望了。

  眼前男人身材普通,样貌普通,甚至还没有屠夫看上去魁梧,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出彩的地方。

  在解开他的眼罩后,又动手挑断了绑住他的绳子。

  获得自由的方瑾揉着僵硬的胳膊和腿,同时不动声色望着他:

  “你是为了钱吗?如果你有难处可以直说,我会乖乖配合你的。”

  男人没有理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儿东西丢到他怀里后,便转身去解开了马身上的缰绳。

  方瑾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块儿干掉的饼。

  那饼好像是被狗啃过似的,边缘参差不齐,上面还沾着可疑的絮状物。

  方瑾将那块儿干饼顺手扔到身旁。

  男人已经揭开了缰绳,见状后怪笑两声。也不去管他,径直拎起方瑾的后领,像是拎一只小鸡子似的,直接甩上马。

  方瑾恐惧至极,生怕自己掉下去,只有拼命的保住马脖子。一面盯着男人的举动,生怕他下一刻会从怀中抽出一把刀,直直刺入自己身体里。

  只不过,这都是他的臆想罢了。

  男人自从拎他上马后,便开始马不停蹄的在山野小路见穿梭。风餐露宿,连块儿饼都没再给过他。

  一连三天,方瑾饿的头晕眼花,艰难的哀求着男人要口吃的。

  男人嘿嘿一笑,从怀中掏出一块儿饼,直接甩给了他。

  方瑾一看,不正是他三天前丢掉的饼?

  这次,他不敢再丢掉,而是用门牙使劲啃下一小块儿含在口中,用口水润的稍微软了些,才慢慢咀嚼下咽。

  一同咽下的,还有他满腔的仇恨。

  一脸数月,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事情出现了转机。

  男人把他卖给了个耍猴的男人手里,叮嘱他一定要找个北魏最穷最苦的游牧人家。并且在他掌心郑重的放下了一小个金元宝。

  方瑾这才知道,男人原来不是哑巴。更不解,自己一路都在不停地告诉他可以给予钱财,此人却不为所动,一路将他带到极北的地方,就为了赔钱卖了自己?

  暂时,他的小脑袋还想不明白,不过不要紧。换了个人,没准就能出现新的机会。

  方瑾仔细观察,这个耍猴的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平时很喜欢喝酒。他养着几个小叫花子,白天,小叫花子们去讨饭,到了晚上,就会把东西孝敬给他。

  他喝多了,就喜欢打人。仿佛听着那群孩子鬼哭狼嚎的惨叫,是他最畅快的事。

  而这群孩子里面,一个叫玉春,有些微微跛足的孩子,挨打的最多。

  因为他平时讨来的东西最少,刀疤脸一看就变了脸色,嫌他不争气。便让那猴儿上去使劲挠他,挠的他鬼哭狼嚎,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趴着不敢动。

  废物!

  方瑾如是想:倘若是他,白天讨饭时寻个机会便跑了。天下之大,去哪儿不行。

  好在,刀疤脸一时还没把坏心思放在他身上。他得了那块儿金子,最近心情也好。恰好一个同行过来借几个孩子去临镇乞讨,他收了点好处,便大手一挥,只留下了玉春一个。

  方瑾盘算着怎么才能逃跑,他不断的跟玉春说话,卖萌,可玉春怯懦的,甚至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敢。

  真真废物!

  然后,那一日,一切都变了。

  他听到前院发生了争执,紧跟着一个半大姑娘被关了进来。

  那姑娘一看就是乡野丫头,土里土气的,可一双眼睛却出奇的亮,泛着倔强的光芒。

  方瑾灵机一动,甜甜的叫了声姐姐。

  那女孩儿一愣,在看到他后,目光变得惊讶。

  方瑾心想:这下有救了。

  可谁成想,他人生的劫,才刚刚开始呢。

  回忆至此,年轻的帝王站起身,摇摇欲坠的指着挂在墙壁上的长剑,含糊不清道:

  “太傅与朕单独在此,难道,就不怕朕会要了你的性命吗?”

  对面的人手执杯盏,头也未抬:

  “陛下若真有此血性,那我真是刮目相看了。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陛下深谙此道,定会没皮没脸,长长久久的活下去的。”

  他语气轻柔,面色一片和煦,很难想象,这么恶毒的话竟然会从他口中说出。

  方瑾面色突变,指着对面的男人:“宁墨!”

  宁墨放下手中杯盏,微微抬头,任然坐在原地,纹丝不动。只是抬手顺了顺衣袖,漫不经心的样子,着实未将这位帝王放在眼中。

  “宁墨,宁太傅!今时今日,你已经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你还想做什么?”

  “陛下这话,臣不懂。”

  方瑾面色阴霾,看着这芝兰玉树,实则狼子野心的男人,心中作呕。

  谁能想到,当年看上去最无害的宁墨,腔子里竟然是个欺君灭主的畜生呢。

  方瑾死死的盯着他,呼吸有些急促:

  “你把那个女人带回宫,还安置在骄阳殿,是想做什么?”

  “哦?”

  宁墨倒吸了口凉气,双眉紧蹙,不解的很:

  “臣以为,皇上这么多年从不临幸后宫,乃是因为您与先皇一般,情根深种,无法自拔。所以才会不惜大费周章,为您寻回洛英姑娘。哦,不过臣未曾想过领尚,为陛下分忧,本是做臣子应当的。”

  方瑾的面色阴沉的仿佛能拧出水来。

  他知道宁墨的心思。

  宁墨也知道自己知道他的心思。

  这一招,图的压根不是阴谋,是妥妥的阳谋。双方都知道对方是在做什么,要怎么做。但是棋子已经到位,接下来的步骤该怎么走,就看个人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