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害
作者:你的荣光      更新:2022-10-31 12:16      字数:3896
  卫峋的语气听起来还不错, 没有生气,甚至算得上愉悦。

  从昨天早上开始,他就一直很开心。

  毕竟最近发生的都是好事, 和宿日的结盟已经达成, 二皇子滚回自己国家了, 顺便还带走了酿善, 一下子解决两个情敌, 如果不是威严皇帝的人设束缚着他,他脸上的笑容可以保持一整天。

  而江遂从卫峋的语气中判断出他此刻的心情, 转瞬, 他让自己放松下来。

  没有回答卫峋之前的调笑, 他反问道:“陛下怎么过来了?”

  一边说,他一边站了起来, 走到卫峋面前, 带着他往副厅走。

  然而卫峋的注意力还在桌案上,他轻轻瞥了一眼远处的宽大书桌, 目光落在那本欲盖弥彰的书上, 他没有过去,只是转过头, 垂眸望着江遂, “下朝以后,觉得无聊,便过来找阿遂了。阿遂之前是在做什么?”

  就知道他不会放弃, 幸好桌案离房门很远, 就算卫峋视力好,也不可能看清他写了什么。

  沉默一瞬,江遂做出一副无奈的模样, “总之不是坏事。”

  卫峋探寻的看着他,“那为什么不能告诉朕?”

  江遂闭上嘴,坐到椅子上,卫峋跟着坐下,两人谁都没说话,在卫峋的视线压力下,江遂终于投降。

  “陛下的生辰快到了,我在思考,今年该如何给陛下庆祝生辰。”

  卫峋一怔。

  他是老皇帝和一个不知名舞姬生下的孩子,那个舞姬虽然是个美人,但在后宫佳丽三千中,其实没有那么出众。老皇帝和舞姬春风一度之后,就把舞姬忘到了脑后,知道舞姬怀孕,他也不在乎,说不在乎都是美化过的,实际情况是,孩子还没出世,他就开始厌恶这对母子了。

  只因为,舞姬不是卫朝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一直刻在人心里,纵然那个舞姬长得和卫朝人没有任何区别,但只要想到她的出身,老皇帝就对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任何好感。本来他想直接杀了舞姬,但是那时候他年纪已经挺大了,长年纵欲坏了身子,整个后宫只有两个皇子成功长大,孩子太少,杀一个就少一个,出于这种心态,他对舞姬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个怀有身孕、却不受皇帝待见的异国女子,可想而知她得到了什么待遇,生孩子本来就是九死一生,卫峋刚生下来没多久,她就病死了。尚在襁褓的卫峋没了母亲,有个老太监心善,把他抱到了老皇帝面前,可老皇帝只是虚虚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让人把他带了出去。

  出生三个月,卫峋的父皇才终于知道他的存在,而为了让自己面子好看,老皇帝随手一指,就把他挂在了一个妃嫔的名下,对外就说他是那个妃嫔的孩子。

  然而那个妃嫔过的也不好。在江迢入宫之前,宫里还有另一位贵妃,那位贵妃荣宠正盛,卫峋的养母每天都在想着怎么争宠,小小的卫峋在她手里就是工具,而发现了老皇帝对卫峋的漠视之后,她对卫峋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转变。

  总之,这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过往不为人知,因此,也就没人知道,卫峋的亲生母亲并不是太庙里的那一位,而他真正的生辰,并非腊月初三,而是八月二十七。

  皇帝可以昏庸,可以无道,但他不可以流着外族血脉,江遂一直把这件事瞒的死死地,每年到了卫峋的生辰,都是他们两人偷偷过。

  下一碗长寿面,送个价值千金的小礼物,就算过去了。

  卫峋还在发呆的时候,江遂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马上就是十八岁了,过了这一年,陛下就是真正的大人了。”

  他们这个时代对成年没有具体的界限,在他们看来,成婚了,就是成年了,而江遂做梦的时候,经常看到书下评论有这么一句话。

  ——主角什么时候十八岁啊,球球大大,让他快点成年吧。

  一张白纸的摄政王并不知道这里的成年还有另一层含义,他只模模糊糊的意识到,成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需要隆重的仪式感。

  卫峋也不明白十八岁有什么可庆贺的,去年他满十七,江遂也没专门提起要为他庆祝。

  但是,他才不会愚蠢的问出来,要是问的太多,江遂改主意了,那他多亏啊。

  心里乐开了花,但是卫峋还是矜持着一张脸,他佯装淡定的哦了一声,搓搓自己的衣袖,他继续淡定的问:“那阿遂想出来要怎么给朕庆贺了吗?”

  江遂轻笑,“有些眉目了。”

  卫峋端着神态,难得沉默下来,他觉得自己不该问,但是他真的好好奇啊,忍了一会儿,没忍住,他瞥向江遂,希望他能默契一点,直接把准备了什么都告诉他。

  卫峋是个心思深沉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当初把卫峋推上皇位,纵然有情势所迫、不得以而为之的原因,但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江遂觉得他身上有帝王之气,是个天生的裁决者。

  然而这位裁决者,时不时就会露出现在这样傻气又好懂的一面,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像是生怕江遂看不懂。

  江遂脸上仍是笑着,只是心情变得有些苦涩了,他温声问:“休沐一日,我带陛下出去走走,怎么样?”

  卫峋的眼睛立刻就亮了,他喜欢和江遂在人群中走走停停,身边都是陌生人,只有他们两个是彼此相识相知的。江遂的视线会一直落在他身上,若人群把他俩冲开,江遂还会立刻反应过来,紧张的四处张望。

  等找到他以后,江遂的神情就会立刻放松下来。

  江遂经常笑,甚至笑的太频繁了一点,然而,卫峋最喜欢的不是他的笑,而是自己出现在他眼前后,他所流露出的失而复得的快慰。

  这些复杂的心情,卫峋当然不会说出来,他还在跟江遂一遍遍的确认。

  “一整天?”

  “一整天。”

  “不变卦?”

  江遂失笑,“不变卦。”

  “要是变卦怎么办?”

  江遂:“……”

  他难道是这么没有信用的人吗。

  “陛下以为呢?”

  卫峋稍微思索了片刻,然后,他勾起唇角,笑的奸诈,“若变卦,就罚你将一日,改成陪朕三日。”

  江遂望着他,没有言语。

  他只是有些想不明白。

  这么明显,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发现过。

  别人对他好,他要思量思量再思量,私下里吃一顿饭,他都要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不想明白对方在他身上所求何事,他绝不会赴宴。可到了卫峋这里,明明他每天都在对自己好,每天都在强调着想和自己更加亲近,但是,他就是从来没怀疑过。

  不过,现在再想,好像也没什么用了。

  思绪在须臾间闪过,江遂脾气很好的应了一声,“行。”

  卫峋来之后比来之前的心情更好,在王府蹭了一顿午饭,回去时,他以为江遂的宿醉后遗症已经恢复,可是,他提出让江遂跟自己一起回宫,江遂还是拒绝了。

  他说想在王府多住几天,等到了二十七,卫峋还能直接到王府来找他。

  今天是十九,距离二十七还有不到八天的时间,要是以前,卫峋绝对不会答应。

  但他今天尝到了甜头,别说七天,就是十四天——

  不行,十四天还是无法接受,七天就七天吧,朕能忍。

  ……

  最终,卫峋还是自己走了。

  对普通人来说,七天就是眨个眼的工夫,还没意识到呢,已经过去了。然而对卫峋,这七天简直度日如年,一是因为江遂不在,二是因为他很期待七天后的行程。

  相比小学生春游心态的皇帝陛下,江遂就淡定多了,和卫峋出游的前一日,他还来到了长乐山,看望住在山上的江迢。

  琼娘照例在外面守着,江迢端着茶壶,给自己和弟弟倒茶。

  茶倒一半,江遂突然开口:“我要走了。”

  江迢手一抖,茶水洒在了外面,沉默的抬起眼,她把茶壶放下。

  “什么时候?”

  她太了解江遂,既然能这么说,那就是已经做好了决定,也做好了准备。

  江遂道:“明天。”

  江迢有好多话想说,可是僵硬良久,她连嘴都张不开,这么多年过去,她弟弟早就长大了,他不需要自己这个姐姐给他出谋划策,更不需要自己来动摇他的心志、拖他的后腿。

  但她还是问了一句,“是因为那个梦吗?”

  江遂摇了摇头,“不是。”

  至于多的,他一句都不肯说。

  没有原因,江遂不可能突然下定决心,江迢终于流露出了几分担心,江遂看见,扯了扯嘴角,他安慰道:“这一次,是我自己的私愿,与陛下无关,也与旁人无关。姐姐放心,大家都会好好的,不会出事的。”

  江迢蹙着眉。

  “那你呢?”

  她没忽视江遂话里的话,大家都会好好的,不会出事,也就是说这件事不会影响到别人,可是身为当事人,他难道能全身而退?

  江遂笑了笑,“我也会没事。”

  江迢已经不信他了,但是劝他没用,她只能打听一些别的事,“你想好陛下会是什么反应了吗?”

  江遂说他明天就走,说的如此笃定,可是这天下还是那么太平,一点浪花都没有。摄政王要是辞官了,不说全天下,全京城都要震动,可江迢没听到一点风声,很明显,这是江遂单方面的决定。

  江迢不懂,他怎么就那么肯定,自己明天一定能走。

  “姐姐,我了解陛下。”

  江遂的声音很轻,江迢默不作声的望着他,最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

  好像从很多年前开始,江遂和卫峋之间的关系就容不得别人插手了,最了解卫峋的人是江遂,最了解江遂的人是卫峋,可若说他们的关系已经金汤固若,却远远达不到。

  彼此信任,却又信任的不够,彼此珍视,却又珍视的懵懂。

  就像是走在独木桥上,不知何时,只要稍一失足,便是粉身碎骨、再也无法挽回的下场。

  江遂在江迢这里待了半个时辰,交代完他要交代的事情,江遂就准备走了,琼娘看他出来,连忙走过来,打算送送他,却没想到,这回和以往不一样,江迢也走出了屋子,把江遂送到了大门。

  只是站在门边,江迢又问了他一句,“你确定这么做,真的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吗?”

  江遂回头望着她,半晌,他勾起一个温和的笑容:“嗯。”

  作者有话要说:  读条中——

  看你们一个个兴奋的,过两天哭天抹泪别找我啊(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