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作者:时不待我      更新:2022-03-14 10:57      字数:11220
  林悦本是转移问题的随口一问, 没想到齐染回答的却是非常认真。他玩笑般的说道:“皇上竟然这么看重我, 他就不怕我把太子殿下给带坏了?”

  齐染淡然道:“林大人怎么把孤带坏?”能被别人带坏带偏的,都是心志不坚之辈。他这辈子别的东西许是没有,但心志耐性却是极足的。

  齐染这话说的平淡, 但听起来却颇为傲气,林悦从心底来说还是相当欣赏齐染这份态度的。他懒懒低声道:“太子殿下能不能被带坏是我的本事,愿不愿意被带坏就是太子殿下的本事了。”

  林悦的声音是极为悦耳的, 尤其是这般刻意低声说话时,沉沉的又带着些许磁性, 不轻不重的砸在人耳边,酥酥麻麻的感觉顺势而起,心尖如同羽尾轻划而过。

  齐染第一次从林悦嘴里听到这般毫无道理可言的话, 他不由的接了句:“那孤就拭目以待了。”不过齐染说完这话,心里便有些许的懊恼。他在林悦面前, 似乎有点太幼稚了。

  齐染心底万般想法,面上却是不显, 他微微干咳一声道:“一会儿, 孤带你到詹士府认认人去,日后你们就是辅佐孤的同僚了。”

  齐染说的真心实意,林悦却是没有这个想法, 詹士府里的人应该都是齐染的亲信, 他们应该都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他这么猛然插过去,总有些受排挤的,他可没那个热恋贴别人冷屁股的习惯。再说, 他和齐染之间虽然是合作关系,但彼此还没有到交心交肺的地步。

  他又是皇帝下旨空降到詹士府的,就算齐染信任他,詹士府的人也不信任。他若是整天呆在那里,里面人说话怕都要掖掖藏藏的,实在是没趣的紧。

  林悦神态懒懒的摊在桌子上道:“我这没官没职的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反正是辅佐太子,在哪里辅佐不行?太子殿下若是需要,我就时常来东宫给太子殿下解个闷吧。”

  林悦这话齐染听得明白,林悦这是在告诉他,他无意探求詹士府的秘密。白天无意探索,夜晚也无会探求。面对这样的林悦,齐染动了动嘴道:“孤知道,孤信你。”

  齐染说这话时便对上了林悦那似笑非笑的双眸,他微微垂了视线,这话他自己听着就不信也没指望林悦能信。毕竟林悦的能力太过特殊。如果不是自己看得到他,那林悦简直是暗中最可怕的存在,他可能知道任何人的秘密。偶尔在深夜睡不着时,齐染想想这个可能就觉得毛骨悚然。

  万一还有别人能如林悦这般呢?好在齐染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这世上的事本就难说,就连他自己不也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吗?

  再者,这世上哪有这么多人能这般的。只是明白是一回事,想要下定决心去信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林悦知道齐染的纠结处,他自己也曾陷入过这种迷茫中,差点没把自己给逼疯,后来他想开了,他自己过得舒服自在就好,其他的爱咋地咋地。

  所以对齐染的态度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于是林悦又很自然的转移了话题道:“那太子殿下准备让南诏质子见皇上了吗?”齐染既然把折子放在了跟前,就证明他在想这件事,并且已经有了决断。

  齐染顺势点头道:“孤正在琢磨这件事。”这次大齐仍旧是要扶持越秀同南诏都城里的皇子一争高下,让那里的人忌惮又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越秀不是无害的兔子,而是成长起来后会反咬人一口的狼,对这事齐染自然会慎重起来的。

  他可不想给自己培一个难缠的对手。他不惧怕对手,但也不想费那个事,劳民又伤才。

  林悦沉默了下道:“我觉得太子殿下不妨换个想法,南诏现在处境艰难,民不聊生。若是下任南诏王有心,定然是要发展南诏内部的经济,安顿流离百姓。若是他无心这样,只想着和大齐打仗,想必也是人心尽失。南诏质子有没有这份心,太子殿下应当是最了解的。至于南诏和大齐日后会不会再一战,都是后事了。再者就真有那么一天,大齐难道不比现在国富民强?太子殿下难道还怕不成?”

  齐染听了林悦这话,眼前有股豁然开朗的感觉,他重活一次,太想把事情完完全全抓在自己手里了,让一切都顺着自己的心意走。却忘了,这世上的人事万千,他怎么可能全部都握在手中。

  齐染眉眼微动,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林大人不愧是父皇看重的人才,果然看事比他人透彻。”

  林悦摇头道:“这功劳我可不敢贪,太子殿下心中只有想法,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罢了,即便我不开口,你也会想通的,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齐染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他望着林悦道:“你暂时不愿去詹士府也无妨,日后便直接来东宫寻我。”

  林悦眯眯眼道:“太子殿下不觉得我麻烦就是了。”说罢这话,他还伸手拿了一块雪白上雕刻桃花的糕点放入口中。

  齐染想,林悦大概自己都没发现,他在东宫惬意的就好比在自己家里那般。

  不过齐染并没有出声提醒,他觉得这种感觉也不算坏。

  这天林悦在东宫里过的还算平和,齐染留他在东宫用了午膳。下午的时候,齐染在处理各地送上来的折子。这些折子都是皇上挑选后让人送到东宫的,齐染需要尽快处理。林悦便闲着没事看看奏折到底写了什么,齐染对他无礼的动作也默认了。

  林悦只是看了几个奏折便觉得无聊的想打瞌睡,奏折里并不是全是写的国家大事。有人会上书自己办理的案件,例如什么两男子为争夺花魁受伤,自己如何秉公处置的。还有人纯属于没事闲聊,千里迢迢上折子说说当地的风俗民情,介绍当地的人物风光,或者表达下自己想念皇帝的心情,希望能入京面圣等等。

  相比之下,有官员介绍当地有名的才子举办了什么诗词宴会都算是比较刚正的事情了。

  林悦看着认真批改折子的齐染,心想要他是皇帝,也会早早立下个太子,早早的把批改折子的事扔给他去做,要不然看的多了,心情容易暴躁的。

  齐染做起本职事来十分认真,中途还忘了是林悦在这里,开口便让他研墨。这活林悦虽然没干过,不过电视上也看过。

  想了想,他还真站在齐染跟前扯起衣袖研起了墨。齐染发现人不对时,林悦道:“我还没研过墨呢,这次就我来吧。”

  齐染拿着笔静默了会儿,许久后轻声嗯了声。

  这样,不算知己的两人,一人执笔而书,一人研墨而行,一时间倒是说不出的和谐。

  林悦是在齐染处理完奏折后离开东宫的,吉祥亲自送他出去的,对抢了自己活的林悦,吉祥心里是复杂的。东宫的人都以为林悦是太子身边新晋的红人,个个都很客气。

  只有林悦和齐染他们自己清楚,两人的关系还是很微妙的。

  吉祥把人送出宫后默默回到齐染身边,齐染手里正拿着林悦送的那把折扇看。齐染听到脚步声,头也没抬,淡声道:“回去了?”

  吉祥笑道:“奴才看着林大人出的宫门。”他看着齐染手中那般折扇,又夸赞了声道:“这是林大人送的吧,倒是别致的紧。”

  齐染把扇子合上递给吉祥道:“扇子是一把好扇子,可惜……”可惜送错了人。他当时怕林悦太过尴尬便没有多说,桃花染扇倒是有一段故事的。这扇子是前朝一位唱曲的小生,画了染满桃花的扇子,送的人是一位常年听他唱戏的书生,两人也算是蒹葭情深。后来书生被家人逼迫娶了妻,小生因心病难医,郁郁而终。

  临了,他口中的血染在了扇子上,如艳艳桃花,书生听闻此事后不久也落水身亡。后来前朝,男子有断袖分桃之意,就送上一把桃花染扇。

  到了如今,这故事早已经被人忘了。

  林悦淘得这把扇子也是无意,送给自己更是无心。齐染正是明白他的心意,才没有把话说的明白,免得伤了林悦的面子。虽然林悦那人不会在意,不过想到林悦当时听自己说道是送给心上人时的表情,齐染的心情不由的轻快了几分。

  他淡淡道:“拿到扇室,收起来吧。”

  吉祥一听这话,心里有些泛嘀咕。扇室里摆放的扇子都是齐染不用的,他以为齐染挺喜欢这扇子的,没想到倒真猜错了齐染的心思。

  不过这话他只敢在心里想想,可不敢当着齐染的面说出来,他忙道:“奴才这就把东西收拾好。”

  齐染淡淡的嗯了声,在吉祥回来后,他想了想,还是出了东宫,去见了皇帝。

  林悦入宫这天牵动了很多人的眼睛,甚至包括詹士府那些人。结果包括林老太爷和林忠在内,谁也没想过,林悦入了宫,竟然在东宫呆了一天。

  林老太爷是迫切的想知道林悦在东宫到底干了什么,但他也知道以林悦那性子,肯定不会告诉他的。林老太爷便让林忠去问,林忠不敢反驳林老太爷的话,出了书房,他心里也有些愁。对上林悦,他是真没谱。

  林忠本来想让张氏先去看望下林悦,然后侧面询问下他今天在东宫的情况。不过他快走到院子里了,又独自转身去了梧桐斋。

  林忠到的时候,林悦刚洗漱完,正在走廊处喝茶吹风。当然人穿戴的很整齐,就是头发还有些湿。林忠看着他这模样,皱眉道:“这天虽然开始热了,但怎么不让奴婢给你把头发擦干。你这院子里的下人怎么服侍人的?要是不尽心,都赶了出去,等过些时候让你母亲再给你挑些好的送来。”

  林忠满脸怒气,半夏丁香等人不敢说林悦的过错,只能都跪下请罪,说是自己的不是。

  林悦虽然喜欢享受,但他不乐意让人离自己太近。穿衣擦头发这种事,现在他是能自己动手就不麻烦别人。现在他也不会因为自己让半夏他们为难,于是便幽幽道:“是我自己不想擦干的,和她们有什么关系。”

  林忠看了半夏她们一眼道:“既然少爷开口了,这次就饶了你们,都下去吧。”半夏丁香等人知道两位主子有话要说,行礼后便立刻起身退下了。

  等人都走后,林忠坐在林悦对面。他没有说话,林悦也不吭声。比耐心这种事,林悦向来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的。

  最后还是林忠忍耐不住了,他用手捂着嘴干咳两声道:“今日你在东宫如何?”

  林悦道:“挺好的。”

  林忠道:“太子身份贵重,你在他身边服侍,万万不可由着性子。”

  林悦满脸认真的沉思了一番道:“是,这话昨天已经听过了,我时刻铭记在心。”

  林忠心底给有猫再抓似的,可是林悦只顺着他的话回答问题,就是不接话。最后林忠也委婉不起来了,他道:“你是皇上亲口让入詹士府的,今天在太子那里都做了什么?怎么没有去见见自己要相处的同僚?”

  林悦看他终于说出来看自己的目的,他慢慢吞吞的喝了几口茶道:“太子觉得我和那些人不熟悉,便没有去。日后熟悉了自然会去的。至于了在东宫做了什么,帮太子研墨吧,第一次做这种事,挺有趣的。”

  林忠咧了咧嘴,帮人研墨有什么趣?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没惹出什么乱子。林忠知道林悦肯定还有事隐瞒着没有说,不过他也没打算问了,然后又嘱咐了他几句便离开了。

  林悦看着林忠离开的背影,慢慢的把手里的茶喝完了。

  翌日,林悦给太子研了一天的墨便从林府买菜的小厮口中传出来了。有心人很快就打听清楚了,当天林老太爷和林忠在朝堂上有些心不在焉的,似乎从侧面更加印证了这个流言。

  当天林悦入东宫,又是一天未归,也并未和詹士府的其他官员相见,有关他在宫中的流言越传越盛。最让人相信的那个版本是,太子并不信任林悦,只是碍于圣旨和林家的情面,便把他拘在东宫,当个研墨的墨童在用。

  流言经过朝臣流传到后宫,后又流入了皇帝耳中。皇帝听了还特意拿这件事问了齐染,“你对林悦真的有这么不满?”

  齐染觉得这简直是无妄之灾,他对着皇帝道:“父皇,流言不可信。”林悦这些天到东宫悠闲的跟处在自己家后院似的,闲着没事会和自己说说话,累了就趴着睡觉。感觉自己这个太子都没他那么舒坦,最后还让自己给他弄了个软塌,说是趴着睡不舒服。

  他看在两人合作的关系上,满足了林悦的愿望。至于研墨这事,除了第一天,他可是再也没让林悦动过手了。

  齐染想起这些,脸色有些沉沉的,他说:“父皇你也知道林悦身体虚弱,对朝堂上的事又不大清楚,也不知该如何同那些官员打交道。他想呆在儿臣身边多学习学习再入詹士府,等过些时日,儿臣亲自送他去。”

  皇帝挑眉看着齐染,道:“你对林悦倒是很不同。”齐染愣了下,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皇帝轻笑出声道:“朕只是觉得若是其他人在你的东宫这么放肆,你定然是不会饶恕他的,何况替他说话。当然,除了斐清也没人敢在你的东宫撒野就是了。”

  齐染没想到皇帝说的是这个,他不能说出林悦的特殊之处,便道:“儿臣就是第一次遇到林悦这样喜欢胡说八道的人,所以多宽容了几分。”

  皇帝想到第一次见林悦时的场景,转念又想到了林老太爷偶尔失态时的场景,皇帝挑眉道:“你还别说,林家家风果然与众不同。”

  齐染听出了皇帝话里的意思,他跟着沉默了。

  别人入朝为官,十天一休沐,到了林悦这里,齐染便以他的身体不好为由,让他五天一休。林悦觉得齐染还算是个体贴的老板,搁在现在,工资少点都没人愿意辞职的那种。

  这天又轮到林悦休沐,忽然有门房来禀说是南诏王子来了。南诏王子目前在京城是个特殊的存在,虽然最近他见了皇帝,也没人去欺辱他,但还是没人愿意和他牵扯过深就是了。

  林悦本来是不打算见人的,但是想到齐染说起的南诏计划,他道:“请他进来。”

  越秀这次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还带了个膀大腰圆脸黑的侍卫。他还给林悦带了份礼物,是当初那个没有送出去的玉观音。

  林悦拿着那观音看了看,玉质温润,莹然透亮,摸上去很舒服。不过他很快就放下了,道:“王子送我这东西,不怕别人找我麻烦?”

  越秀脸上有些着急了,他怕林悦推迟,忙道:“不会的,我这里也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了,这是答谢你的救命之恩的。”

  他倒是把林悦想错了,林悦把东西缓缓合上盖子放在自己的手边算是收下了,道:“王子的感激我已经收下了,王子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越秀松了口气,他道:“我就是想谢谢恩人,没有别的意思。谢恩人的救命之恩,也谢恩人在太子面前提起我,让我得以见天颜。为了找到恩人,我也让人多方打听了一番,还望恩人不要因此有所介怀。”

  越秀在那天碰到林悦后,他派人去打探林悦的消息,只是一无所获,同时他又连续上书想要求见皇帝。他当然没有想过那些折子能入皇帝的眼,正当他琢磨着还能用什么方法见到皇帝时,皇帝突然派人宣他入宫。

  入了宫后,他自然是痛哭流涕的替南诏说情,还隐隐透露了自己想回南诏的决心。他在南诏毫无根基,他需要大齐的支持。

  大齐皇帝当时并未说什么,只是让他安心在京城生活,有什么缺的,直接开口。越秀听了皇帝这话,倒还真安下心了。他被人欺辱这事,他不信大齐皇帝不知道,不过这些欺辱比他在南诏受的轻多了,他已经习惯了。既然现在大齐皇帝开口了,想必那些事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了。

  皇上最后还告诉他,他写的那些折子都被人昧下了,还是太子偶尔看到了,才在自己面前提起了此事。

  越秀闻弦知雅意,自然是一脸感激的谢过齐染,这次入宫被越秀看成他和大齐达成某种协议的第一步。

  在他离开皇帝宫殿时,同他一起离开的那个骨竹般的太子悠悠道了句:“其实也是林悦入宫前恰巧碰到了王子,便在孤耳边提了一嘴王子受了委屈。父皇已经派人呵斥安大人了,以前的事王子万不要放在心上。”

  越秀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自然不会表露出一丝不满,或者是现在不能表现出一丝,他只当没听到后面的话,只一脸惊喜道:“被恩公所救,越秀一直想报答恩公,只是不知恩公是何方人,还请太子殿下告知。”

  齐染道:“一句话的事,孤自然不会隐瞒,林府的林悦便是了。”

  越秀得知了林悦的姓名,又特意让身边的人去打听了一番林悦的事情,这才登门。

  林悦道:“王子要谢应该谢太子,是太子想到了王子,不是我的功劳。”越秀固执道:“我自然是感念太子恩德的,不过恩人救命是事实,越秀心中甚是感激。”

  林悦发现越秀在自己面前有点不一样,好像是没了那一层用懦弱包裹着的外衣。他人仍旧瘦弱,但人却满身希望。林悦知道自己不是这样的人,心底却还是相当敬佩这样人的。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人,只要有微弱的希望,他都能紧紧抓在手里,把它变成一个耀眼的光团。

  越秀因为生活逼迫,他很会看人脸色,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的。林悦虽然很少回应,脸上表情也淡淡的,越秀自己却很满足。

  越秀在林府上呆了一炷香的时间,然后便被林悦让人送出来了。出了林府,越秀朝林悦所在的位置看了眼,而后又缓缓收回目光。林悦是他在大齐遇到的第一个对他和善的人,他从出生到现在,能活着都是靠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会被人救。

  林悦是第一次向他伸出手的人,一个大齐人。

  越秀停驻了下,然后转身离开。

  第二天林悦去东宫时,发现东宫气氛有点压抑。宫女太监都小心翼翼的,就连齐染身边的贴身太监吉祥神色都有些难看。

  林悦皱了下眉,吉祥看到他后,低声快速道:“可能是再过几日便是皇后娘娘的忌辰,太子有些伤心过度。昨晚突然做了噩梦,今早心情不大好,连早膳都没有用,林大人今日可莫惹殿下了去。”

  林悦有些无语,他道:“我惹他干么?不要命了。”吉祥的脸顿时有些苦,就冲着林悦称呼齐染为他,他就想拦着人不让他进去。

  林悦不知吉祥的想法,他推开大殿的门便走了进去。齐染正在练字,地上废弃了一地进贡而来的宣纸。林悦蹲下捡起一张看了两眼,发现字写得挺好,不知道齐染为什么看不上眼。

  他这些天白天在齐染这里,晚上懒得乱跑了,也不知道齐染夜里梦见了什么,一大早把人吓成这模样。

  齐染又写废了一张纸,他扔在地上,准备铺新的宣纸。林悦道:“你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都发泄到纸上也没用啊,还不如说说呢。”

  齐染顿了下放下手中的笔,道:“也没什么,只是有些梦魇了。”

  林悦哦了声,走到门口让吉祥准备些粥和点心送来,吉祥看齐染没吩咐有些不敢动,最后想着齐染饿着肚子一天也不行,咬牙跺了跺脚去了小厨房。

  粥和点心是现成的,吉祥以最快的速度端来了。林悦道:“你们都离的远远的,今天我服侍太子殿下用膳。”

  吉祥应了声,把殿门口守着的人包括他自己都赶到了一边。

  林悦把东西摆好,看着齐染幽幽道:“梦魇只是个梦,过去了也就没什么了,你何必多想。天大的事难道有吃饭重要?身体是自己的,伤着了可没人心疼。”

  齐染嗯了声,然后坐在了林悦拉开的椅子上。他喝了半碗粥,点心一块都没吃。大殿之内寂静无声,掉根针似乎都能听得见,齐染放下勺子突然开口道:“梅妃病了,昨天我去文央宫看望她了。”他身边服侍的人无数,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这话的人,有着特殊能力的林悦,可以硕是最好的听众。

  梅妃是齐瑛的母妃是齐染养母这事林悦已经弄清楚了,他道:“那又怎么了?”

  齐染道:“梅妃娘娘让我想到了母后,只是母后薨逝时我还年幼,根本不记得她的模样了。梅妃娘娘大概是病的很了,她抓着我的手问我,是不是对她和七弟有所误会。”

  当时齐瑛也在,梅妃的眼泪都出来了,她看着自己说:“太子可曾听信些谣言,误会我和瑛儿对你有所图,觉得斐家与太子殿下不同心,所以才拒了斐家的婚事,也对我和瑛儿有了隔阂?”

  齐染知道梅妃这是在试探自己,若真病的糊涂不知事,就不会等宫女太监都退下后,才问这些。他自然是否认了,他道:“梅娘娘对孤的感情,孤知道,自然不会为了一点流言蜚语就伤了自己同梅娘娘和七弟之间的情分的。”

  齐瑛也道:“母妃,你想多了,三哥不是这样的人。”齐瑛从落山行宫回京后,便被皇上安排到了兵部历练,这些日子他们兄弟见面很少。

  林悦在东宫呆了这么久,都没碰到过齐瑛一次。其实齐染对这情况很满意,不碰多见也好。

  梅妃又对着齐染说了很多话,讲到了齐染小时候,也讲到了齐染的母后,梅妃道:“这话虽是无礼,但我自入宫便把太子看做亲生孩子,太子万不可听信谣言和瑛儿生分了。”

  齐染和齐瑛自然是答应的。

  梅妃恍然中又提到了斐安宁病了,斐家请了御医,御医只说郁结于心。梅妃说这话时,幽幽看向齐染,那样子仿佛再说,只要齐染去一趟斐家,看看斐安宁,她的病就能好那般。

  齐染只做不知,道:“表妹既然病了,孤便求父皇让王科前去为她诊治便是。梅娘娘尽管放心,表妹的病很快就会好的。”

  梅妃含泪点头道:“这也好。”

  而后梅妃喝了药有些累了,齐染同齐瑛一同离开。齐染回东宫,齐瑛跟着,一路上齐瑛都有些心不在焉的。

  到了东宫后,齐瑛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开口道:“三哥,这事虽然不该我开口,但我还是想问问清楚,你选太子妃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齐瑛听过梅妃说斐安宁成为太子妃的事,他觉得这是一件喜事,没想到齐染最终拒绝了。

  后来因为春猎,他便把这事给忘了,没想到梅妃今日会提起。而斐安宁那病一听就是心病,他倒也能理解,斐家这些年一直拒绝别人提亲,就是为了太子妃之位。现在位置没了,斐安宁也就成为了她人嘲笑的对象。

  齐染淡淡道:“这是父皇的意思,安宁表妹的性子不适合成为东宫太子妃。”

  齐瑛哦了声,又道:“三哥,母妃心思纯善,她心忧你也担心斐家,你不要多想。”

  齐染轻轻一笑道:“放心,我不会多想的。你在兵部行走,有空给舅舅带个话,让他们安心给表妹看病。”

  齐瑛应下。

  当晚,齐染便噩梦连连,龙袍和谋反书信在东宫被搜出时的愕然,天牢暗无天日的惊恐,斐家支持齐瑛的恍然,斐清战死沙场的信息,最后喝下毒酒后生死不知的滋味,一瞬间全部涌入了梦中。

  他在梦里浮浮沉沉了一夜,天亮时醒来,周身全部是冷汗。

  林悦看着齐染的样子,道:“梅妃娘娘有自己的儿子,有点心思也是应当。只是我有点不明白的是,太子殿下也清楚这些,要不然也不会做下那些事。既然这样,太子又为何这般神态,难道是后悔了?”

  齐染面上染了一层冷意,面若寒霜,他轻声道:“孤既然做下了,就不会后悔。”只是对着毫不知情的齐瑛,他终究有些愧疚。林悦是知道他做过肮脏事的人,他也只能在这人跟前说这些。把心里话说出来,齐染感到好受多了。

  他心中会有所愧疚,但却没有后悔。齐瑛若成为皇帝,梅妃怎么可能会放过他这个前太子,齐靖若成为皇帝,等待他的仍旧是一杯毒酒,和一场体面的葬礼。

  他重活一辈子,不是为了要这些,所以就算最终孤身一人,没了兄弟,没了一切,他也绝不后悔。

  林悦没有说话了,齐染和齐瑛之间的事,他这个外人是没有资格说什么的。只是帝王之家,通往皇帝宝座的这条路上本就是白骨累累的,血流一片的。皇子之间没有争夺是不可能的,皇位只有一个,只能一人成皇,其余人跪拜。

  他也无法安慰齐染说让他不要在意这些事,他没这个立场这话也不该由他来说。这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他们自己做出了什么样的抉择,就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谁都无法替他们承受这些的。

  林悦这次在东宫只呆了一会儿,因为齐染很快就平静下来了。在皇帝召见齐染商量有关江南科举舞弊案的处置时,他离开了东宫。

  出宫的路上倒是遇到了那个面若好女的九皇子齐靖,齐靖看了他一眼笑眯眯的招呼道:“林大人这是刚从太子东宫出来?”

  林悦点头称是,齐靖悠悠道:“别人都在传太子殿下不喜欢林大人,在我看来,林大人却很受太子殿下的喜欢。林大人觉得我说的可对?”

  林悦道:“微臣不明白九皇子的意思。”

  齐靖笑了,面容精致到了耀眼的地步,他说:“太子殿下若是不喜欢一个人,哪怕看一眼都觉得多余,林大人能在太子殿下跟前一天,可不就是得太子青睐吗?”

  林悦眨了眨眼道:“多谢九皇子为微臣解惑。”齐靖打量了林悦一番,道:“你这人真有趣,怪不得父皇喜欢你。什么时候来我那里,咱们说说话。”

  说完这话,齐靖不等林悦开口,便晃悠悠的离开了。

  林悦嘴角抽了下,心想,无妄之灾。

  梅妃的病一直没有好利索,断断续续的总是说心口疼,御医前来把脉又把不出什么,只能开了些温补的药方让她喝下后好生休养。

  这天,皇帝去后宫探望梅妃,叮嘱她好好养病。梅妃自然是感动的落泪,直说自己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皇帝同她说了些话,因朝堂上有事,他便起身离开了。梅妃在皇帝离开后,让人扶着起了身,然后在桌子前抄写经书。

  不多时齐瑛来了,看到梅妃下了床,他忙道:“母妃,你身体不适怎么起身了?”

  梅妃看着他微微一笑道:“再过些日子便是皇后娘娘的忌辰了,皇后娘娘向来喜欢母妃抄写的经书,母妃给她抄写一部烧了,聊表心意。”

  齐瑛看着梅妃抄写的工整字迹,轻声道:“母妃身体不适,您同皇后娘娘姐妹情深,想必皇后娘娘不会责怪的。”

  梅妃垂眼道:“责不责怪是一回事,母妃的心意总是要到的。”说道这里,她又轻轻笑了下:“当初皇后娘娘最是喜欢母妃的字,说是有斐家风骨,现在母妃拿起笔都觉得有些吃力了。岁月不饶人,你都这么大了。”说罢又提笔而书。

  齐瑛看劝不动她,便没有多说什么了,只让她多休息些时辰再抄写。

  梅妃道:“你刚入兵部,你父皇还正等着你做出点成绩呢,还不赶快去?母妃这里无碍,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便去问你舅舅斐侯,他常年行军,对兵部甚是了解。”

  齐瑛道:“母妃放心,儿臣知道的,倒是母妃要好生照顾自己才是。”

  梅妃看着齐瑛笑了下,道:“母妃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齐瑛这才行礼离开。

  齐瑛想着梅妃的这突来的病,心里有些泛愁。

  齐瑛想着这些心思,耳边突然传来宫女的窃窃私语,嘴里提到了梅妃娘娘的病,齐染微微一愣,脚步微顿,轻轻朝声音处走去。

  那两个宫女正在围墙跟前角落处整理花草,她们所处的地势偏僻,其中一人小声道:“娘娘这病状,我在我们老家看到过,感觉挺像的。”

  “你既然知道,那为何不把事情告诉主子?你看娘娘每天那么难受,你有治疗的方法却隐瞒着,就不怕日后被罚?要不,你现在跟我进去,告诉主子是怎么一回事,肯定能得到主子的恩赏。”

  “你别先激动,我能不知道为主子分忧吗?只是这事不好说。”那宫女小声道:“我们老家有个员外的小妾时常心痛,大夫也找不出病因,心痛而亡。后来,员外妻子身边的丫头夜夜做噩梦,受不住了,便告诉员外,那小妾的死是夫人诅咒的。夫人房内有那小妾的生辰八字,贴在一个小人身上,日日夜夜扎上几个时辰,生生把人给扎死了。”

  “你是说娘娘心痛是被人诅咒了?”

  “所以我才不敢吭声,在宫里,这种事是要杀头的。”

  “放肆。”齐瑛听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心底的怒火了,他冷下脸冷声道:“来人,把她们两个压下去。”齐瑛上过战场,冷下脸时,看人的眼神都是冷的,仿佛看的是死人。

  两个宫女没想到自己窃窃私语竟然被齐瑛给抓住了,她们不等人抓住便跪下道:“青王饶命,青王饶命。”

  齐瑛冷冷道:“在母妃宫中竟然胡言乱语,简直是罪该万死,堵上她们的嘴关起来,不允许她们出声。”

  “瑛儿,这是怎么了?”正当这时,梅妃在宫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她眉头微蹙道:“这两个丫头怎么惹了你了?”

  那个说梅妃是中了诅咒的小宫女,此时吓得脸都白了,大概是觉得自己快要死了,便奋力挣脱压制着她的人,哭喊道:“娘娘,奴婢只是看娘娘病的蹊跷,和我们那里人中了咒是一样的症状,奴婢只是随口说说,被青王听了去,奴婢万万不敢诅咒娘娘,娘娘饶命。”

  梅妃听了这话,神色一凛,她厉声道:“住口,你在我宫中,竟然敢提厌胜之术,是纯心不想让本宫安生是吧。来人,把她们送到行刑司,严加拷问,问她们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胆敢在本宫的宫里泼脏水。”

  说完这话,梅妃捂着泛疼的心口白了脸。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疼的。

  “娘娘,奴婢冤枉,奴婢冤枉。”两个宫女被拉下去时,哭着喊着磕着头,十分可怜。

  齐瑛看着她们哭着喊着的模样,微微皱了下眉头,他走到梅妃面前道:“母妃,就在宫里审问吧。”

  梅妃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眼,齐瑛道:“送她们去行刑司的话,这事肯定会被传出去。到时有人借机兴风作浪,怕是会传到父皇耳中,会连累母妃的。”

  梅妃点头道:“还是你想的周到,这事的确不能传出去,把她们压下去好好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