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金堤      更新:2022-10-24 10:19      字数:4399
  宫大伯是程戬他爸爸极其要好的朋友。按说,像宫一南这种军队转业干部,又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工资福利待遇等等方面极其令人羡慕眼红、垂涎欲滴的大型国有企业中当着部门会计的人,其特别突出显眼的身份地位以及令人艳羡的高收入,并过着优裕生活的国家工作人员,怎么能和程戬的爸爸——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乡下农民,一个每天穿街走巷给别人钉鞋补鞋,起早贪黑为一家生计奔波的小老百姓成为极铁的好朋友、好兄弟,程戬委实捉摸不透——真不知道他们当初是怎么扯上关系联系在一起的。搞不懂!更有些不可思议。

  宫大伯是sd聊城人。自他以上的前几代人也净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与土坷垃打交道的地道农民。他的命运转折,只是因为参了军,在部队提了干,才正儿八经地成了吃皇粮的人。

  吃皇粮也就是吃国粮。现在还谈吃国粮会让人笑掉大牙。但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吃国粮对农民来说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那时候人穷,尤其像新阳这种极其偏僻地域的农民更穷。吃了国粮就能跳出农门,最起码会成为衣食无忧生活相对优裕的一类人,不必再干繁重无聊的农活,成为人们羡慕嫉妒的另一阶级。

  那时农村有多穷呢?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吃的都是玉米棒子或红薯干做的窝窝头——你千万别羡慕他们吃的都是减血脂降血压环保有机且能减肥的优质保健养生食品。那时的人委实是因为吃不上白面馒头,迫不得已无奈之举下才吃这些东西的。住的房子基本上都是土坯房,房顶有瓦的算是高档建筑了。哪像现在的农村,最次的也是红砖绿瓦的高大房子;而大部分农民家里已是别墅型的小洋楼了。——中华大地上短短三十多年的改天换地与沧海桑田,让谁都触目惊心,惊叹连连。

  这都是后话,现在说就有点扯远了,咱还先接着宫大伯的话题往下聊——

  程戬还隐隐听爸爸说过,宫伯母的老爸是军队里的一个师长;宫大伯是在他老丈人的手下当的兵。

  程戬暗暗惊呀赞叹宫大伯真有钻天之能:他竟能把自己首长的宝贝女儿勾引到手,那委实不是一般的本事!你要知道,一个没有任何家庭背景的农村小伙子,能娶到高级干部家的女儿,没有两下子,没一把刷子,确实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情。

  程戬也在宫大伯的家里见过那个师长,是个非常和蔼的老头,没有一点派头。见到他,想不到也看不出他是个官衔不小的高级退休军官。

  不过程戬也就只见过那个爷爷一次,以后再没有见过他。估计是回他的sd老家过安闲自在的退休生活去了。

  对于这个问题,程戬不便于刨根问底。毕竟人家是一个师级干部,自己如千方百计地去问宫大伯和温伯母,好像显得自己挺有心机像个间谍似的。

  程戬就有这个优点:哪怕与他再熟的人,只要人家不说自己的过往历史,他就从不拐弯抹角刨根问底地去问别人。他感觉那样做别人会很反感,自己也无趣,何必自找不痛快呢。

  宫伯母也在运销处的一个部门里上班。上的什么班,工资待遇咋样,程戬也没问过。反正中原油田下属的部门多不计数,哪个部门不能安排一个女人来做?还有,在当时的人们眼里,油田里什么工作都好,工资都高的吓人,宫伯母的福利待遇那是肯定不低。

  油田初建时,聘请了一些外国的专家到新阳做技术指导。当地的老百姓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外国人的真实模样。没见过世面的土老帽都激动得忘乎所以,无以言表——哇塞!外国人!真的和中国人不一样耶!高块头、高鼻子,金黄发,竟是蓝眼睛!真比我们现在见了外星人都激动。

  当然,现如今无论谁见了一个外国人穿街而过,人们基本上都已熟视无睹,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那时刚刚改革开放,封闭了几十年的国门,一下子又有不同品种的人到了中国大地上,人们乍见一个不同于自己的稀罕物种——不,不同形状和肤色的外国人,不惊讶稀罕惊奇才怪呢。

  当时那些外国人看到老百姓售卖的白萝卜,竟然会稀罕不已,操着中外合璧的话语问:

  “这个的价格的什么?“

  售卖者当时都是老实巴交没见过世面的老百姓,卖的都是自家刚分的自留地里种的土特产,还不会也不懂得偷奸耍滑。就心领神会地憨憨地接道:

  “自家地里产的干活,你的看着给钱的干活。“

  那时的老百姓都没听说过abcd,不像现在谁都能说个“哈喽““古德猫宁““ok“之类的日常用语。当时人们喜闻乐见耳熟能详的就是从抗日电影里听到的“八嘎呀路的干活““米西米西的干活“之类的简单rb话,于是就用这些看似是rb话,实质上仍是中国话的回答来应付这些美国人或者德国人了。当时普遍的老百姓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外国人应该都能理解外国话。至于是不是同一个国家的话,老百姓可没想那么多。反正以夷制夷总比以中制夷要好得多。这些外国人能否听得懂,天知道!

  那老外似懂非懂地掏出十元钱,半生不熟地问道:

  “这个的价钱,买你的两根,可行?“

  哇!外国人真不把人民币当钱——十元的票子,在当时可是最高的票值。比现在一张一百元人民币买的东西都要多得多。

  这家伙的意思是要用十元钱买两根白萝卜!十元钱在当时虽然买不了一卡车白萝卜,但至少也能买上半车的。

  实诚的卖家慌得连说用不了那么多。

  人家老外一看这个价钱能成交,就爽快且心甘情愿地把十元钱强塞给老农,弯腰提起两根白萝卜扬长而去了。

  那时人们好说“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说明当时一分钱都能起着大作用担当着大用途。最起码你内急了,一分钱能让你进入收费的厕所酣畅淋漓地解决一时的大危机;小毛孩能拿着一分钱买两块糖球吃吃。现在同样是一分钱难倒英雄好汉,不过性质内涵完全今非昔比——人们对五毛一元的硬币都不屑一顾,视若粪土一样,掉在地上都懒得弯腰捡起来,你让人们去哪里找一分的硬币?岂不难煞人!给人出难题!

  一分钱在那时都如此重要,人们见到十元的钞票被老外不当回事地随手摔掉,这时候,闭塞的、没见识的老百姓总算开始见到不可思议的景象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油田一线工人的工资一般都在600—1000元之间,这个收入在当今时代,那是要享受低保受到政府特别抚恤照顾的低收入人群。但在当时,这个数字是个天文数字。那时新阳一个重点中学教师的工资也就只有三四十元钱;农村小学教师更是少得可怜,只有十几元的月工资。

  试想,如此天差之别的收入悬殊,他们油田人不想好过不想富裕也不行啊!

  油田上聘请的外国专家,工资在当时也许就数以万计。人家掏出十元钱,比一个老百姓掏出一分钱都容易万分。也许在他眼里,那两根白萝卜要远远不止值十元钱哩,他还感觉得了一个大便宜呢。

  以至于中原油田刚刚成立运行,全国四面八方的人都呼啦啦地蜂拥而至向了这个一度寂静、偏僻、古老的地方。这里一下子热闹喧哗起来;新阳成了一个新的趋之若鹜的淘金之地。

  离油田近,被油田占去了大部分土地的老百姓,迫不得已开始种植大棚蔬菜。

  这些缺地农民种菜的收入,反而比那些地多只种粮食的农民收入不知要高出多少倍。真的是一亩园十亩田。

  这些村庄的农民,依据地利之便,很多家庭一下子都成了上世纪八十年代令人眼馋的万元户行列。

  中原油田犹如一支兴奋剂,打在人身上都气血喷张,促使人争先恐后地去挣钱,去拼搏,去奋斗。

  很多农民的眼光也开阔了起来,抛弃过去无知浅陋的见识,都千方百计依靠油田做起了发财的梦想。

  诚然,这些人中的脑瓜灵活经营得法者,不少都成了身价不菲的大富翁。

  当地人的观念也都跟着时代的节拍在飞快地转变,扭转,不再仍旧封建落后,扭扭捏捏,遮遮掩掩。

  姑娘和小伙都大大方方起来。很多长相俊俏娇美、风姿卓越的农村漂亮女孩,也嫁给了油田上的职工成了油田上的家属。油地一家、油民一体的格局,逐渐在那个时代拉开了序幕。

  各种为油田服务的行业,也都雨后春笋般在油田周围林立了起来。

  中原油田成了人们追逐梦想发家致富的所在;凡是能和油田扯上关系的地方,都能沾到这个大型国企这样那样的便宜。

  不过,程戬所出生的沙滩村却没那么幸运。

  沙滩村处在金堤的南边与金堤hb边的狭小地域之间,恰如其分地说,是处在一个夹缝当中。

  由于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北隔着长堤,南面阻着大河,人家油田上也根本不在沙滩村周围打井眼或者建什么单位。

  虽然沙滩村离北面的井下作业公司只有三四公里,离东面的采油二厂和南面的采油一厂都不足十公里,但却委实沾不上人家油田上的一丝好处。

  说一点好处沾不上有点言过其实,也有那么几次有限的机会沾点油水:每年冬季,中原石油勘探局的勘探队会到沙滩村周围做勘探工作。众多的机动车辆会在结冻的田地里来回地放炮、打眼。那些密密麻麻的勘探电线布置得像蛛网一样,纵横交错在村庄内外。

  油田上会给村里补偿一些钱——轧了百姓田地的补偿费——一点有限的钱财而已。

  还有令人苦笑一个,就是勘探队里隆隆的似打仗一样震耳欲聋的放炮声,有时会把那个时代老百姓的本不坚固的土坯房给震裂开缝,把本不粗大又被蛀虫侵蚀啃咬得不再结实的梁椽给震断。于是油田上也要理所当然、责无旁贷地给受到损失的百姓以相应的赔偿。

  油田上的后勤人员会在村干部的引领下,到一家家受到损失的百姓家里去勘探实情,并用个小本本记下哪家的檩条被炮声震裂了多长的口子,哪家哪家的土墙被震裂了多长多宽的口子……依据破坏的程度给予适当的补偿。

  当时的老百姓都知道油田财大气粗,富得流油,人间的财神爷。于是乎,能沾点便宜就得沾,不沾白不沾,哪怕就是看似耍赖也要讨点便宜。

  当时人都穷的叮当响,穿得烂乎乎,补丁摞补丁;吃得是稀拉拉的玉米糊;手里从不舍得花掉的有限可怜钱钞,也是被摸来揉去的弄成了皱巴巴黑不溜秋的脏纸片。哪有人见过支楞楞明晃晃的崭新钞票啊!看到油田上发给受害者手里的那些崭新的一元或者五元的钱钞,那是控制不住的激动啊,深信不疑地滋生出这钱到了手中就能多买些东西的奇特幻想。所以能有借口向油田上多赖点那必须的多赖点。

  当时还是小屁孩的程戬清楚地记得,他家的破土屋西边一间那根弯曲的檩条好似被震裂了那么一点点,他娘就风风火火地把忙得不可开交的村干部连同油田上的工作人员拦到家里,指着那谁也看不太清楚的裂口要求人家给予赔偿。

  油田上的工作人员好像说了句损坏得不怎么厉害的话,他娘就不依不挠地据理力争,大声说多厉害是厉害,要房子塌了才算厉害吗;缠得油田上的工作人员没一点法子。

  这时村干部也帮着打圆场,说檩条既然有些裂纹、松动,就应该给予适当补偿的话。村干部都是一个家族的爷们儿,当然会帮着本村的百姓说话。

  油田上和地方上打交道的人应该都是厚黑学的专家,更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既然村干部发了话提出了建议,于是他们就毫不迟疑地记下程戬他爹的姓名和房屋的受损害程度。

  至于后来到底补偿了他家多少钱,程戬过后就把这事给忘了,也没想着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