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燎原火。

  按照最初的设想,她应该在局势紧张到整个世界岌岌可危的时候出现，在所有人为了争抢她留下的种子时，开始力挽狂澜,为了这世界的存续，暴露多年的大牌，最终成为了吸引所有人视线的导火索……

  这样才对。

  本该是这样的。

  古来甚至为了不引起她的注意,在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影响力，可是为什么……她还是会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他的面前？

  兰京市是这样的,现在又是这样,她总是不能让他把所有的网铺开后再出现。

  古来心情糟糕,他不知道燎原火为什么如此突兀又准确地找到他，还能用阿椒威胁他过来见面。

  难道从一开始，她就在看着他了吗？

  古来的疑问没有回答，他安静地站在门口，垂下眼睑,盯着脚下的地板不发一语。

  燎原火的身份是第五中学的校长,她的校长室里装修极有格调,头顶是暖黄色的灯光,屋中弥漫着一股好闻的檀香气息，并不太像办公室，而是精心布置的卧房。

  燎原火坐在了红木办公桌前,她的眼眸微弯,褐色的瞳孔里映着古来的脸,柔软得不可思议。

  “坐。”

  燎原火站起身，为古来拉开了面前的椅子。

  古来朝前走了两步，他离得近了，能够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和燎原火的身高差距,在这个世界上，她很矮，不到一米六的个子，年龄也比较大，动作迟缓，头发花白，留着齐耳的短发。

  她大概有五十多岁，这张上了年纪的脸上能够看出精心保养的痕迹，但眼角和嘴角还是被留下了岁月的皱痕。

  “你见过我了。”燎原火笑着说道。

  “是的。”古来没有隐瞒，他坐在椅子上，这个椅子也有真皮背靠，坐上十分舒服，软软的，是他喜欢的样式。

  “在哪里见到我的？”燎原火绕过他，去往身后的书架上拿起咖啡壶，为他冲泡了一杯咖啡，“要加糖吗？”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但她态度熟稔，自然地就好像是多年不见的亲人在聊着家常。

  古来略带警惕地看着她，没有开口。

  燎原火笑着说道：“不用担心，这里很安全，你可以和我说任何事情。”

  不等古来回答，便抢先一步，“比如，游戏。”

  古来等了一会，见没有任何惩罚，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多虑了。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被燎原火掌控的世界，他们这群玩家小心翼翼地隐瞒身份，不单单是为了防世界意志的惩罚，更是为了躲避燎原火可能留下的后手。

  毕竟燎原火会针对玩家，却不会针对同样生活在这里的原住民，只要不暴露身份，他们就可以顺顺利利地活着。

  古来放松了身体，思考了一下，说道：“是在无影市。”

  “无影市，无影市……哦，我想起来了，是仙萱的那个世界对吧？……嗯，你们见到仙萱了吗？仙萱就是……”

  “见到了。”古来打断。

  “真好，那个时候我应该才十五岁？还是十六岁？也可能是十四岁……吧？”燎原火呵呵笑着说：“抱歉，我的记忆不太好。”

  古来没出声。

  燎原火叹息一声，感慨道：“眨眼间你都这么大了……”

  作为年长者的燎原火和记忆中那活泼开朗的模样完全不同，她很成熟，也很稳重，看过来的目光总带着让古来有些尴尬的慈爱。

  如果说之前遇到的燎原火是小妹妹，古来在警惕的同时，也会带着一丝怜爱。那么面对现在的燎原火，古来心中只有敬重。

  “小来……”她的声音很低，近乎呢喃地重复着：“小来。”

  古来的身体僵住，尽管这不是第一次被她叫出姓名，但是他还是会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他凝视着燎原火的双眼，沉声说道：“我叫古来，你……你们为什么可以知道我的名字？”

  房间中安静了几秒，在古来盯着她的表情变化时，燎原火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她笑得很好看，是那种被精心雕琢的好看。

  “为什么不能知道呢？我是这世界的主人啊，你们这些从正门进来的玩家，在进来之前，难道不知道主人的手中会有记录吗？”

  “你刚才说你们？还有人知道你的名字？”

  古来迟疑地点了点头。

  “嗯……先不要说，让我猜猜。”燎原火低下头，往咖啡杯中倒了两勺白砂糖，她的嘴角噙着笑意，齐耳的短发遮住了半边脸颊，从发丝间露出的空隙中，褐色的眼眸却满是悲伤。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很细微，不仔细看，没有人会发现。

  古来莫名皱了皱眉，见到这一幕后，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是仙萱吧。”燎原火说：“她应该是想和你交好时叫了你的名字。”

  “……是。”

  燎原火将他的咖啡放在桌上，瓷杯与桌面碰触发出了清脆的响声，“为什么不看着我？这张脸在你眼里那么丑陋吗？”

  “不是。”古来被说得没有办法，睁开眼睛，看向燎原火，却没想到她就在他的身边，这一下猝不及防，对上了那双浅褐色的眼睛。

  燎原火看着她，温柔地轻笑，眼波婉转，就像是明澈的溪水，潺潺流动。

  古来的心跳了一下。

  他知道燎原火喜欢自己，从她的眼神，她的微笑，她的帮助，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彰显着她对自己的喜欢，这种喜欢来的莫名其妙毫无理由，古来无法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情感，对于陌生人，他更相信的是等价交换，也只有这样才会让他安心。

  可是从燎原火的身上，他探寻不到她的目的，她似乎并不在乎能不能从自己身上得到好处，她只是想要付出，想要对他好……但这种优待的结果却让古来越发的不安。

  他数次用言语暗示，却什么都没得到，燎原火不肯告诉他最终的目的，她只是用那种忧伤怀念的眼神看着他，就让古来溃不成军，无法再问。

  他也曾想过硬起心肠，也想要去相信燎原火，相信她是个好人，会帮助他渡过难关。

  可是……

  他做不到。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他如果真的把一切希望压在燎原火的身上，就是在赌她的善良，赌她的人性，赌她在灰飞烟灭前的布置……古来的运气向来不好，如今更是背负了一整个团队所有人的性命。

  ——他不敢赌，也赌不起。

  他只能选择自己掌控命运。

  “其实我倒是不想你记住我现在的样子。”燎原火摸了摸自己的脸，声音低沉，显得孤独而落寞，“我希望在你的眼中，永远是最美的样子。”

  古来本来是在心中衡量着她说的是不是真话，但是见她如此，心中一动，忽然很想过去抱抱她。

  这无关情爱，他只是想要给她一个安慰而已。

  但这动摇在脑中只存了一瞬，他开口说道：“你想要让我夸你吗？”

  “……也不用，我还没有那么虚荣。”燎原火摇头拒绝。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古来又问道：“阿椒……就是那个新人老师，他是我的同伴，我希望你不要伤害他。”

  燎原火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两人沉默了几秒钟，她率先忍不住问道：“那个阿椒，他是你的什么人？朋友吗？”

  “我跟你说哦，找朋友要找能够交心的，阿椒我觉得还不错啊，虽然他脾气怪了点，对你一心一意……不过，他是不是在恨着自己？我感觉他有很强烈的自毁倾向。”燎原火说着，从书桌的抽屉中拿出一个平板，翻找了一下，从中播放了一段视频，正是阿椒在黎明时独自来到天台的场景。

  他的目的很明确，从进入天台便直接走向边缘，无视挡在面前的栏杆，自顾自地翻了过去，一只脚悬空。

  古来瞳孔紧缩，双手握拳，身体不自觉的紧绷。

  来到天台的阿椒神采飞扬，他靠在栏杆上，一点点地放开抓着栏杆的手指，当只有一根手指维持着平衡时，古来尝到了嘴里的血腥味。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经常这么做吗？”

  “两三天一次吧，有时候也会躲在员工宿舍里偷偷割腕，还模拟过几次自己割喉或者伪装被杀的凶案场景。”燎原火毫无心理负担出卖了阿椒，顺便播放了她说的这些画面。

  古来死死盯着平板上的阿椒，因为割腕时有些神情恍惚，他手腕上的血染红了半个身子，那么多的血，就好像在燃烧的火，烧的古来眼底酝酿起令人胆寒的风暴。

  “……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让他明白生命的可贵。”古来沉声说着，再也没有之前的平静。

  燎原火很喜欢看他这副样子，欣慰道：“不错，对待朋友就要用真心，他做了错事，当朋友的，得想办法拉回来！”

  古来抬眼，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默然地看向别处。

  燎原火见他这种样子，有些不安，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刚才的云淡风轻消失不见，她小心翼翼地笑了笑，问道：“你是不是讨厌我管的太多？”

  古来眯起眼睛，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占据了主动。

  这是燎原火故意做出的假象吗？

  为什么要这么做？

  古来抿了抿嘴唇，他调整好心态，将燎原火看做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普通人，瞬间，脸上的戒备和别扭消失不见，他笑容温和有礼，眼睛透着平静与安抚，对燎原火轻声说道：“我不讨厌你。”

  “燎原火，我不会讨厌你的。”

  燎原火久久没有说话，在古来的注视下，她紧紧闭上眼睛，两行泪水止不住的顺着脸颊滴落。

  “我等了你很久。”

  燎原火觉得自己仿佛飘在空中，她的灵魂在这一刻得到了巨大的满足，心脏深处那长久的空虚感消失不见，酥酥麻麻的感觉仿佛电流一般顺着血液流到四肢百骸。

  她睁开眼睛，浅褐色的瞳孔深深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相貌彻底刻在心上。

  她说：“我想了你很久，可你总是不来。”

  “每一天我都在想着你。”

  “时间在这里对我来说是场煎熬，我好怕会忘记你。”

  古来不敢说话，这种即将揭晓最大秘密的时刻，他的喉咙干渴得难受，心脏也几乎要停止跳动，紧张的连呼吸都没了。

  “然后呢？”古来张了张嘴，“你对我……做了什么？”

  燎原火伸出手，她的手很细很软很小，并不像老年人的手，没有一丝皱纹和薄茧，就好像是雕刻而成的艺术品，她按在了书桌的右下角，身后那堵厚厚的墙壁被打开了。

  里面是一摞摞望不见头的纸条。

  随着密室门的打开，这些纸条晃动起来，排的最后的那列摇摇晃晃，落在了地上，引发连锁反应，接着所有的纸堆都飞了起来。

  一张张纸条飞出密室，铺满了整个校长室，古来拿起一看，顿时毛骨悚然。

  这上面，全是他的名字。

  ——古来。

  “我写下了你的名字。”燎原火哑声道：

  “我想你来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