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9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作者:漫时      更新:2022-03-13 14:09      字数:10452
  荣国府哪知其中内情,贾赦、贾政、贾珍先是换了朝服,跟着沈太监进宫谢恩,李仁随便跟他们说了几句话,便打发他们走了。

  贾珍见李仁对他们如此不以为意,心下暗暗苦笑,寻思:“皇上收回成命,不让二姑娘嫁去廉王府,果然和珂哥儿有关。他可真有本事,别人求爷爷告奶奶都办不成的事情,他轻轻松松就办成了。”想到这里,愈发恼恨不已:“我到底是被什么猪油蒙了心,竟然答应帮任我行算计他。”

  其实任我行区区江湖帮派的老大,有什么本事能打动贾珍,不过是任我行背后的义忠亲王带来的泼天富贵,迷花了贾珍的眼罢了。

  何况自从三年前贾珍和贾蓉因为在冒充道观的青楼里逍遥快活,被官府抓住,当年的太子,如今的皇上,想要卖贾珂一个人情,把他们从大牢里放出来,贾珂五人不肯收下这个人情,害得他和贾蓉在大牢里吃尽了苦头,丢尽了颜面,父子俩从大牢里出来,也臊得好久没敢出门见人,贾珍便知贾珂可不会因为亲戚情分,就给自己多少好处。义忠亲王向他许下了荣华富贵,他便毫不犹豫地接了下来,如今后悔却也晚了,只是不知贾珂能否看在亲戚情分上,不跟他计较此事了。

  贾珍在这里为了自己的前途担忧不已,贾赦和贾政也因为既没在皇上身边见到贾宝玉,也没有听皇上提起贾宝玉而忧心忡忡。他们两个在皇上面前没敢多问,现在离开皇宫,想起皇上的态度,更加捉摸不透皇上的心思。

  贾赦道:“珂哥儿的住处离着这里不远,咱们既然出来一趟,何不去珂哥儿那里看看。”

  贾政道:“他刚从西域回来,必有许多事情向皇上汇报,现在只怕不在家里。大哥若要找他,还是晚些时候再去吧。”

  贾赦道:“不只去看珂哥儿,也是去看宝玉。昨晚珂哥儿领着宝玉走了,自此没有半点消息,你做人家父亲,难道一点也不好奇,宝玉昨天进宫面圣,皇上跟他说什么了吗?”

  贾政道:“宝玉若是在宫里闯了祸,皇上必会在咱们面前提起此事,如今只字不提,显然宝玉即使没有讨得皇上的喜欢,必也没有碍了皇上的眼。只要他不给咱们家带来祸患,我就放心了,也不强求他能有什么出息。”

  贾赦知道贾政说了这么多理由,其实只是不愿放下面子,去贾珂家里做客。他也听邢夫人说了,昨晚贾珂去荣国府找贾宝玉,贾政见到贾珂,就对他冷嘲热讽,结果遭到贾珂的生父的结义兄弟的责骂。那结义兄弟还说,贾珂从此姓江不姓贾,和荣国府两清了,贾珂也顺水推舟,管贾政叫起了“贾二老爷”。这件事刚发生不久,贾政现在愿意去见贾珂,那才奇怪了。

  贾赦也没勉强,说道:“若是咱们回去以后,宝玉还没回家,让元春去珂哥儿那里走一趟也好。往后元春嫁去了廉王府,再想出来走动,便是去她弟弟那里,那也难了。”

  贾政道:“倘若大姑娘去他那里一趟,就能有二姑娘那样的造化,走这一趟,倒是未尝不可,否则不如不去,免得什么好处都没赚到,反而碰了一鼻子的灰,生了一肚子的气,白给别人做了嫁衣,还没个说理的地方。”

  贾赦本来是见贾珂刚回来,贾之春就不用嫁去廉王府了,便想贾珂既有通天之能,贾元春去求求贾珂,说不定也不用嫁去廉王府了,这时见贾政完全不在意贾元春的死活,只是因为昨晚贾珂伤了他的面子,就不愿让贾元春去找贾珂求情,也不理此话,只想既然贾政不愿亲自提醒贾元春,那他自己去提醒贾元春便是。

  贾珍回到宁国府,刚喝了两口热茶,尤氏过来找他商量事情。原来她那继母的外甥女昨天来了京城,因在京中无依无靠,想起还有尤氏这门亲戚,便来投奔宁国府,想要在宁国府住上几天。

  贾珍从前见过尤氏的继母和那两个继妹,知道她们都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只可惜尤老娘年纪太老,女儿尤二姐和尤三姐年纪又太小,虽然一直对二姐三姐念念不忘,但还不曾对她们出手,听说过来投靠的亲戚是尤老娘的外甥女,想起二姐三姐的芙蓉面,杨柳腰,不由得心痒难耐,说道:“既然是亲戚,又岂能拒之门外。咱们家唯独不缺房子,就让她在府里住几天吧。”

  尤氏脸上露出犹豫之色,说道:“我知道老爷是怜惜她孤苦无依,才让她住在家里,只是我从没和这位表妹见过面,只知她五六年前出去玩,再也没回家,我老娘家里都说是拐子见她天生丽质,就把她拐走卖钱了。她刚刚来家里找我,我见了她一面,就见她衣着打扮颇为奢华,虽然和府里没法比,但是到了外面,说她是哪家富豪的姨太太,那也是令人信服的。

  我问她这些年去了哪里,怎么始终不给家里捎信,她便说当年她被拐子掳走,去了中原以西的荒僻地方,虽然一直惦念着家里,但根本找不到人给家里送信,如今能够平平安安地回来,已是万幸,只盼能在咱们家里借住几天,联系上家里,让父母接她回家。

  我跟她说她哥哥两年前得了重病,她父母去寺里上香,不幸遇到劫匪,丢了性命。她哥哥因为没钱治病,不久便死在了家里。和她最近的亲戚,只怕就是我老娘了,倘若她想要回家,我就捎信给我老娘,问问能不能上京接她回家看看。

  我那表妹就跟我说,她这些年一直不曾回家,能回家看看也是好的,哪怕父母兄弟都死了,看看家里的老屋子,那也很好。

  她既如此说,我自然愿意把她留在家里,只是她那一身打扮实在惹眼,若不问清她这几年到底去了哪里,她身上这些东西,她又是如何得来的,我终究不放心,可是她听我问起她这几年的经历,却推三阻四,不肯把实情告诉我,仿佛我知道她这几年去了哪里,就会坏了事似的。就是因为她这个态度,我才一直犹豫要不要留她在家里住。”

  贾珍听说尤氏这位表妹不仅天生丽质,还如此神秘,好奇心更重,笑道:“她一个年轻女子,又是自家亲戚,就算使小性子,不肯老实回答你,又有什么大碍。叫她进来住吧,若是她人品不行,咱们就在外面给她找座宅子,让她住在那里,等着你老娘来京城接她。”

  尤氏笑道:“既然老爷心里已有主意,那我就找人去她住的客栈,请她搬进家来了。我先前就跟她说,这件事我做不得主,得等老爷回来,我问过老爷以后,再来答复她的。”

  贾珍点了点头,笑道:“原来你是要我帮你做恶人,还好我没着你的道,否则你这表妹见了你老娘,跟她添油加醋地把这件事说了,往后你老娘怕是以为我嫌弃她这穷亲戚,再也不肯来咱们家了。”

  尤氏笑着答应了,心想:“老娘若是再也不来咱们家了,我和我爹的脸面也能保住几分,但是她怎么肯不来家里找你!”

  贾母等进宫谢恩,本来以为太后先前一直装病不见客,这次想必也不会接见她们,谁想进宫以后,太监便领着她们去了仁寿宫。

  太后见到她们,便让她们坐下说话。贾母坐到椅上,细细观察太后的模样,见太后脸颊瘦削,脸色黯淡,显然近来一直休息不好,但是精神不错,心下稍稍安定。

  陪着太后说笑一阵,贾母笑道:“昨晚珂哥儿回了家,连门都没进,就把他弟弟宝玉带走了,说是皇上听说宝玉一落地,颈上就戴着一块美玉,想要看看这块美玉是什么模样,他便奉命回家取玉了。宝玉年纪太小,性又顽劣,平时家里对他溺爱太过,他跟着珂哥儿进了宫,还守规矩吧?若是惊扰到了娘娘和皇上,可就是我们的罪过了。”

  太后哪里见过贾宝玉,但知贾母绝不敢在这种事上欺骗自己,想必是贾珂以皇上的名义带走了贾宝玉,如今还没把贾宝玉送回去,贾母等人心里着急,就向自己要人了。

  太后当然不会拆穿贾珂,说道:“我昨晚有些头疼,很早就睡下了,并没见过你们宝玉,不过皇上今天心情不错,我看你们也可以放心了。”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露出疲惫之色,又道:“你们回去吧。”

  贾母等人虽然想见皇上一面,一来看看贾宝玉是不是合皇上的眼缘,若是合了皇上的眼缘,他们的宝玉就是第二个贾珂,他们有宝玉在,哪里还用扒着贾珂不放,二来给皇上看看贾元春如今这宛如神妃仙子的明艳端丽的模样,贾元春若能迷住皇上,也就不用担心要去廉王府了。但是太后已经发话了,她们哪里还敢在仁寿宫逗留,只得起身告退,直到坐上轿子,都没见到过皇上。

  贾元春坐上轿子,看着面前的车帷落了下来,挡住了外面的阳光,轿中登时陷入一片昏暗,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不去廉王府了。

  王夫人见贾元春伤心到了极点,却也只是眼泪一滴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一点声音都没发出,知道这一定是她在宫里练出来的本事,心疼不已,说道:“事情还没到最坏的一步呢,等咱们回去了,我就回家找你舅舅,你舅舅病了这么多天,病情也该有些起色了。

  珂哥儿能给二姑娘求来一道圣旨,没道理你舅舅求不来这道圣旨。实在不行,我亲自去求珂哥儿,就算不要我的脸面了,也不能把你进去廉王府那火坑里。”说到最后,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轿子经过宁国府的时候,尤氏正好领着一个陌生女子从宁国府走出来。那女子约莫二十一二岁年纪,柳眉樱口,肤光胜雪,桃红色袄子半掩半开,露出一痕雪脯,身上披着一件大红色的狐裘,狐裘虽然毛色不纯,但是裁剪得十分衬她身材,站在街上,亭亭玉立,好似一朵绽放在寒风中的红玫瑰。尤氏瞧见贾母一行人,连忙领着那女子过来请安。

  贾母不记得宁国府有这样一个人,不过她向来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见这陌生女子如此貌美,便生出几分好感来,笑道:“这是谁家的姑娘?模样可真俊啊。”

  尤氏笑道:“老太太不知,这是我老娘家里的表妹,姓金,在家里排行第三,家里就叫她三姐。她昨天刚来京城,老爷怜惜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就让我领她去家里住。”

  贾珍做过的那些腌臜事情,贾母虽然不算了如指掌,但也绝不算少,见这金三姐如此貌美,贾珍要尤氏把她领进家去,哪会猜不出贾珍打的是什么主意。不过贾母向来认为男人没有不贪嘴的,只要不把事情闹到明面上,私底下玩一玩,有什么不行的,便没说什么,笑道:“既然是自家孩子,你们闲下来了,就带着三姐来家里转一转,咱们也好认认亲戚。”

  金三姐笑道:“多谢老太太抬爱,只是咱们的亲戚情分,真不知是应该从我表姐这边论起,还是应该从您这边论起。”

  贾母笑道:“难道你这孩子还和我们家的人是亲戚不成?”

  金三姐一笑,说道:“我从前被拐子送去了西域,卖给了王怜花的父亲做小妾,后来王怜花的父亲死了,我得了自由,就跟着王怜花回了京城。我毕竟伺候了王怜花的父亲这么些年,也算是王怜花的小娘吧。”

  贾母没想到金三姐竟然和王怜花有这层关系,向尤氏瞥了一眼。

  尤氏先前向金三姐打听她这几年的经历,金三姐始终含糊其辞,不肯说实话,尤氏更加不清楚这些事情,微微一怔,笑道:“既然无论是从哪边算,大家都是亲戚,也就不用算得这么清楚了。老祖宗,您刚从宫里回来,身上一定乏了,您和大婶子、二婶子先回府休息吧,等我们这里收拾好了,我就带着三姐去府上请安。”

  贾母笑道:“到底还是你会心疼人,我们就先回去了。”放下车帘,回了荣国府。

  尤氏送走了贾母等人,拉着金三姐回了荣国府,说道:“你和花兄弟有这等关系,怎的一直不跟我说?”

  金三姐笑道:“姐姐别生气,我不是不想跟你们说,只是觉得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我跟你们说了实话,就怕你和姐夫因此瞧不上我。”

  尤氏道:“我就这么势利眼,明知你是什么遭遇,还因为你的遭遇瞧不上你!既然你怕我和你姐夫因为此事瞧不上你,那你怎么就这么容易跟老太君说了?”

  金三姐微微一笑,说道:“我把我的想法跟姐姐说了,姐姐可千万别生我的气。我在王爷身边待了这么多年——”

  尤氏吃了一惊,问道:“王爷?”

  金三姐笑道:“不是朝廷封的王爷,是他自封的王爷。他姓柴,叫作玉关,这个名字,姐姐或许听过。他在江湖上有个外号,叫作‘快活王’。”

  尤氏沉吟着,说道:“这名字有些耳熟,我确实在哪里听过。这位柴老爷就是花兄弟的父亲?”

  金三姐道:“那还能假!我亲耳听到王怜花说他是王爷的儿子的。姐姐,我被拐子送到王爷身边的时候,年纪太小,几年下来,什么本事都没学到,只学会了一些伺候男人的手段。如今王爷死了,我一个弱女子,四处漂泊,无依无靠,根本养不活自己,我若想要过上从前那衣食无忧的顺心日子,就得找到一个有本事的男人来养我。

  王怜花本事很大,又很有钱,我若能跟他一起生活,日子一定过得比从前还要顺心。谁想王爷明明是王怜花的亲生父亲,而且王怜花把王爷的毕生积蓄都拿走了,却不肯把我当作他的长辈,更不肯养我。我想王怜花不是和贾珂成亲了么,只要荣国府承认我这个亲家,王怜花想不认账都不行,最后还不是得把我当作亲娘一样孝敬。”

  尤氏道:“你的话虽然没错,但我劝你尽快死了这条心!花兄弟可没有那么好说话,何况还有珂兄弟呢,若是珂兄弟不愿意把你接到家里,就算你天天在他们家门口撒泼耍赖,引得众人围观,珂兄弟也不会服软认输的。你可别把我说的话当成耳旁风,我说的这事可是有前车之鉴的。”

  金三姐似乎不信尤氏的话,说道:“荣国府不是贾珂的家吗?难道他奶奶、他爹爹、他妈妈都要他孝敬我,他也不做?”

  尤氏好笑道:“珂兄弟若是这么听西府的话,西府如今哪还会有这么多烦心事!何况你这想法太也离谱,西府的老太太、老爷们、太太们,怎么可能都要珂兄弟和花兄弟孝敬你。远的不说,只说近的,你可知西府的珠兄弟死了以后,他那几个通房丫鬟,都是什么下场?她们都被二太太卖给了人牙子,听说都卖去了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了。你既没有给那柴老爷生下孩子,又不是那柴老爷明媒正娶的妻子,西府怎会把你当成正经亲家来往。”

  金三姐沉吟片刻,说道:“我一直待在西域,对中原的人情世故了解不多,还请姐姐帮我想个办法。我若能跟着王怜花一起生活,不仅自己衣食无忧,倘若姐姐和姐夫遇到了麻烦,我还能找王怜花帮忙,我若是不能跟着王怜花一起生活,我身上的银子,支撑不了半年,我又不会自己赚钱,岂不是时不时就要来找姐姐打秋风?到时姐姐的颜面,可就要被我丢尽了。”

  尤氏见金三姐如此理直气壮地威胁自己帮她出主意,不由心下暗恨:“她果然是我那继母的外甥女,她俩的不要脸当真如出一辙。”说道:“我能有什么办法。我嫁进宁国府以后,和珂兄弟、花兄弟说过的话,只怕还没有你和他们两个说过的话多。你要花兄弟孝敬你,就得自己想办法,我只能给你想出几个馊主意。”

  金三姐笑道:“算了,算了,我本来也没有指望姐姐能帮我想出有用的法子来。西府的老太太刚刚不是让姐姐带我过去请安吗?姐姐打算什么时候带我过去?”

  尤氏见这金三姐这般厚颜无耻,真不想把她领去荣国府请安,丢尽自己的脸面,但是听金三姐的语气,自己若是不领她去荣国府请安,她定会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甚至扔下自己,独自去荣国府请安。

  尤氏只好叹了口气,说道:“你先把行李放回你的房间,收拾好了东西,我便带你去西府请安。”

  金三姐嫣然一笑,说道:“多谢姐姐提携,日后小妹跟着王怜花生活了,必不会忘记姐姐的恩情的。”

  尤氏懒得理她,吩咐下人领着金三姐去给她准备的房间,她自己找到贾珍,将金三姐的事情跟贾珍说了。

  贾珍正因为自己得罪了贾珂和王怜花而忧心忡忡,烦闷不已,只觉自己很快就要大祸临头,不知身家性命能否保住,听说金三姐竟和王怜花有这层关系,不由喜道:“这是好事啊!”

  尤氏泼冷水道:“倘若花兄弟把三姐当成自己的父亲的姨娘,愿意照顾她一二,那确实是好事,但我看花兄弟只怕早就忘了世上有三姐这个人了。若是老爷现在带着三姐去找花兄弟和珂兄弟,他们只怕会觉得老爷多管闲事,故意跟他们过不去吧。”

  贾珍道:“你这是头发长,见识短。谁说我要逼着花兄弟认下三姐这个娘了?我自从听说任我行的死讯以后,就不敢去见珂兄弟和花兄弟,先前去西府找老太太帮忙,但是结果你也看见了,老太太还没见到珂兄弟,珂兄弟就因为二老爷的一句话,气得和西府划清界限,还说自己姓江不姓贾了。

  我看珂兄弟一时半会儿,是不打算去西府了,老太太连珂兄弟的面都见不到,我又怎能指望她帮我说情。如今有三姐在,事情就好办多了。你快领着三姐去西府请安,再请老太太用三姐当理由,将珂兄弟和花兄弟请回家来。只要老太太见到珂兄弟了,总能帮我说上一两句好话的。”

  尤氏听贾珍如此说,也高兴起来,说道:“我果然是见识短,没想到三姐去西府请安,还能弄出这些名堂来。那我现在就带着三姐去西府了,她本来就急着去西府请安,刚刚还问我,我什么时候能带她去呢。”

  贾珍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一事,站起身来,道:“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自从听说昨晚二老爷因为一句话惹恼了珂兄弟以后,我就不敢把要紧事情交给西府做了,今天是二老爷因为一句话捅下篓子,谁知明天是谁因为什么捅下篓子。”

  金三姐见尤氏离开的时候脸上很不情愿,本来以为尤氏会故意拖上一段时间,再带自己去荣国府请安,不想尤氏这么快就回来了,还说现在就要带她去荣国府,不由得喜出望外,便跟着尤氏去了荣国府。贾珍先将贾蓉叫来,吩咐他带着几个小厮去侯府附近,若是情况有变,便立马派人回来报信,然后去了荣国府。

  贾母等回到荣国府,见贾宝玉早就到家,皆是喜出望外。贾母回荣禧堂休息,把贾宝玉带到荣禧堂,问他在宫里都做了什么事。

  贾宝玉道:“老祖宗,刚刚父亲也这么问过我,但我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我坐上车后,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待在珂二哥家里,那时天已经亮了。我不记得自己有进过皇宫,见过皇上。”

  贾母听到这话,心下有些失望:“宝玉到底只是一个孩子,天色晚了,他就犯困了,也是在所难免的。”伸手将他搂在怀里,抚摸他的头顶,笑道:“你老子听到你这么说,是不是骂你了?”

  贾宝玉有些委屈,说道:“老爷说我真是没用。珂二哥五岁的时候,就自己杀死石观音,向皇上讨要赏赐,出使西泥国了,我却只知睡觉,多重要的事情,都能让我错过了。”

  贾母见贾宝玉一张小脸都皱了起来,自是心疼不已,说道:“你老子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珂二哥确实早慧,但世上能有几人有他这等造化,你老子在你这个年纪,知道自己要进宫见皇上了,一定紧张得手心直冒冷汗,根本不可能像你一样,竟然睡了过去。你这叫临危不惧,是随你爷爷的,你若能像你爷爷一样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你老子准没有话说了。”

  贾宝玉心想:“建功立业,封妻荫子有什么好的?这些事情俗气得紧,我可做不来它们。”他知道贾母虽然对他千依百顺,十分溺爱,但和贾政一样,希望他能考取功名,平步青云,因此这句话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来。

  贾母想了一想,又道:“宝玉,你是怎么回来的?你在珂哥儿府上睡的觉,珂哥儿可是亲自把你送回来的?”

  贾宝玉道:“是珂二哥家里的戴管家把我送回来。我听戴管家说,珂二哥身上受了伤,不便行动,没法亲自把我送回来,就让戴管家代劳了。

  珂二哥还让戴管家转告咱们,等他身上的伤大好了,咱们若是欢迎他来家里做客,他就过来转转,咱们若是都和老爷一样,不欢迎他过去做客,那他就不去讨嫌了。

  老祖宗,珂二哥这话我完全听不懂。这里不也是珂二哥的家么,珂二哥回自己的家,怎么变成‘做客’了?老爷又怎会不欢迎珂二哥回家?”

  贾母叹道:“这中间的原委曲折,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宝玉,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顿了一顿,又道:“戴管家把你送回来就走了吗?珂哥儿让他把这话转告咱们,那时我还没回家,戴管家是把这话说给谁听了?”

  贾宝玉说道:“戴管家说,珂二哥本来是吩咐他跟老祖宗说的,但是老祖宗不在,他就跟老爷和大老爷说了。除了这句话之外,戴管家还转述了珂二哥的一句话,珂二哥说道先前他和花二哥不在家,戴管家他们只好闭门谢客。如今他和花二哥都已回家,咱们家若是想要派人过来探望之春的空屋子,只管现在过来,不要像先前那样在门前闹成一团,让外人看尽了笑话。”他记性极好,虽然当时只是站在旁边,听到了戴管家说这几句话,这时复述起来,也不觉多么吃力。

  贾母知道贾珂这是因为她派赖大等人去侯府找贾之春的事记恨自己,不由眉头一皱,心想:“我不过是关心二丫头的安危,派人过去问问情况,这么一件小事,也值得他在心里记恨我,他怎么越活心眼越小了。”随即转念,又道:“你老爷和大老爷听了这话,都是什么反应?”

  贾宝玉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不安之色,宛然便是一只受惊的小鹌鹑,说道:“大老爷听了戴管家的话,什么也没说,便回房休息了。老爷听了那些话,一张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还骂了珂二哥好几句。

  后来戴管家要走,老爷还跟戴管家说,珂二哥既然已经说了他姓江不姓贾了,往后就别再把自己当成荣国府的人看。只要老爷还活着,咱们家的门就永远不会给珂二哥敞开,什么身上的伤痊愈以后,就来家里转转,珂二哥更是想也别想。”

  贾母气道:“珂哥儿不过是闹小孩子脾气,在气头上说了几句气话,他怎么还跟小孩子较起真来了!什么别把自己当成荣国府的人,什么咱们家的门永远不会给珂哥儿敞开,亏他是做父亲的,这种话也说得出口!”便要找人去侯府向贾珂赔罪。

  本来贾琏能言善辩,又放得下身段,还是贾珂的弟弟,和贾珂一起长大,是做这种事的不二人选,但是西泥国使臣如今正待在京城向皇上讨要说法,贾琏等一干去西泥国迎亲的使臣和御者都被软禁在一所大宅之中,在事情没有解决之前,不得擅自离开那所大宅。

  贾琏被关在那所大宅里,贾母找不到他,只能另寻他人。心想:蓉哥儿虽然和琏儿年纪相仿,而且同样能言善辩,放得下身段,但他是珂儿的侄子,比珂儿低了一辈,让他去向珂儿赔罪,倒像是我不把珂儿当一回事,不能让蓉哥儿去。

  琏儿和蓉哥儿都不行,本该找珍儿做这事,但是珂儿如今已经知道,珍儿为了元春的婚事,决定帮义忠亲王算计花哥儿。珂儿本来就在生老二的气,见到珍儿,新仇记恨加在一起,怕是更加不会念咱们家的好了。

  贾母思来想去,始终想不到合适人选,只好叫来元春,说道:“你林妹妹来京城也有几个月了,还没见过珂哥儿呢,我听说珂哥儿身上受了伤,不便行动,现在在家里养伤,你就带着你林妹妹和你三妹妹、四妹妹、五妹妹一起去侯府看看珂哥儿吧。”

  贾宝玉听说姐姐妹妹都要去探望贾珂和王怜花,说道:“老祖宗,我也跟着大姐姐去吧。”

  贾母笑道:“你刚刚从你珂二哥那里回来,现在又要过去?你这么稀罕你珂二哥啊?”

  贾宝玉道:“珂二哥这等人物,世间罕有,我在他面前,也变成了泥猪癞狗,不堪入目。若非我和珂二哥是兄弟,我哪配与他结交,我自然稀罕他。”

  贾母不知贾宝玉这一番感慨,完全是因为贾珂那俊美无比的容貌,和摄人心魄的风采,只当贾宝玉是听了太多贾珂从小到大做的事情,对他又敬又佩,才说出了这一番肉麻至极的话来。

  贾母忍不住笑道:“你怎么就不配与他相交了,你珂二哥也是喜欢你的。一会儿你跟你大姐姐去了侯府,见到你珂二哥,记得把你这几句话,跟你珂二哥说了。”拍了拍贾宝玉的肩膀,说道:“去换衣服——咦,宝玉,你的玉呢?”这时她终于发现贾宝玉一直挂在颈上的那块通灵宝玉,如今已经不在他的脖子上了,不由得心急如焚。

  贾宝玉说道:“老祖宗,你别招急。珂二哥说皇上挺喜欢我脖子上那块美玉的,就把它留了下来,让珂二哥过几天再进宫把它取走。”

  贾母见那块通灵宝玉不是碎了或者被人偷走了,不由松了口气,说道:“你那块宝玉能被皇上看中,也是它的造化。”摸了摸贾宝玉的头顶,心想:“不知我这块宝玉什么时候能被皇上看中。”便让贾宝玉回屋换身衣服,换好以后,就跟着贾元春去侯府。

  等到贾宝玉走了,贾母拉着贾元春的手,说道:“元丫头,你老爷因为珂哥儿的身世,这些年没少被人家说闲话,他心里头不自在,所以在珂哥儿面前,格外的要面子。

  珂哥儿的身世,就不用我跟你说了,珂哥儿的能耐,也不用我多费口舌,你看二丫头的婚事僵持了多久。我原本看皇上将二丫头许配给廉王,还以为皇上因为珂哥儿从前不肯帮他,记恨珂哥儿,如今做了皇帝,就不把珂哥儿放在眼里了,完全不顾珂哥儿的面子,直接拿二丫头泄恨,谁想珂哥儿一回来,皇上的态度直接不一样了。

  你若不想嫁去廉王府,就得去求珂哥儿帮你,咱们在这件事上,脸面可以不要,但里子一定得要,反正只要珂哥儿还把咱们当作一家人,你在他面前怎么丢脸,他也不会说给别人听的。”

  贾元春道:“老祖宗,你说的这些道理,我都明白。我进了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吃了多少苦头,若是珂儿能让我不去廉王府,我跪在地上给他磕头都行。”说到最后,泪水涌了上来,在眼眶中滚来滚去。

  贾母拍了拍贾元春的手背,说道:“二丫头逃婚以后,咱们家担心二丫头会连累咱们,做了一些比较过分的事情。当时我想着千万不能让皇上怪罪咱们,又想珂哥儿毕竟是咱们自己的孩子,他再生气,也不会跟咱们翻脸,就这么做了。

  本来珂哥儿生气归生气,也只是让他府上的管家过来说了几句指桑骂槐的话,只要咱们忍气吞声,这件事便算是过去了,谁想你老爷听了珂哥儿的话,脾气上来,就非要跟珂哥儿作对,比一比谁说的话更难听了。

  珂哥儿府上的管家现在一定已经回到侯府了,只怕也已经把你老爷说的话跟珂哥儿和花哥儿说了,咱们想要阻止这件事,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去向珂哥儿赔罪,让他不要因为你老爷的话,真的和咱们家生分了。”

  贾元春说道:“老祖宗,你是要我去帮老爷向珂哥儿赔罪?”

  贾母点了点头,说道:“这事本来应该找琏儿去的,但是琏儿现在还不得自由,珍儿又得罪了珂儿,我思来想去,就只有你最合适。”忍不住叹了口气,又道:“若是珠儿还在,我也不用发愁了。他和珂儿最是要好,什么事情不能去找珂儿商量,便是你的婚事,珠儿去求珂儿想个办法,珂儿一定也会答应下来的。”

  贾元春听到贾母提起贾珠,不禁神色一黯,说道:“倘若珂儿还有点良心,他看在珠儿的份上,也不该和咱们家生分了。”

  贾母叹了口气,说道:“如果珂儿听到你求他,犹豫不决,没有给你明确答复,你就跟他多提几句珠儿,求他看在珠儿的份上,帮一帮你。我看珂儿对珠儿的情谊不是假的,他听到你提起珠儿,十有八|九会心软,然后答应帮你想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