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3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作者:漫时      更新:2022-03-13 14:09      字数:10905
  待得听到王怜花的话,贾珂见王怜花竟因那跛足道人说日后王怜花会和自己分开,去做别人的皇后而勃然大怒,不禁大为惊奇,看了王怜花一眼,心想:“真没想到,他竟然也会因为别人说我和怜花会分开而生气。”

  李仁见王怜花说得如此凶残,心底不禁生出一股寒意,暗道:“他说他若是见到那跛足道人,就要把那道人一双眼珠挖出来,再把猪的眼珠塞进那道人的空眼眶里,如今我已与他们撕破了脸,真不知他会如何对我。”

  李仁本来就对好妒凶残的王怜花很看不上,对贾珂竟会选择和这样的人携手一生,更是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来,三宫六院,桃李争妍,那才是人间至福,以王怜花那辣手摧花的凶残做派,贾珂这辈子只怕都得清心寡欲,只守着王怜花一人了,这和出家又有什么分别。现在对那跛足道人更是满肚子埋怨,暗暗责怪他出的什么馊主意,心想:“我可得把这件事的责任都推到那道人身上,保住我这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珠子。”

  只是李仁本就缺乏急智,贾珂、王怜花、燕南天三人又在他面前虎视眈眈,更令他心慌意乱。他一时之间,竟然完全想不出合理说辞来撇清他和这件事的关系,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说道:“那跛足道人又跟朕说,朕若是想要保住江山,就得顺应天命,让王怜花做朕的皇后。”

  王怜花听到这里,苍白的脸已发红,只恨自己内力被封,没法削掉李仁的耳朵。

  贾珂听到这里,心中感到莫大的恐惧,说道:“所以你就给王公子下了咒?他中了咒以后会怎么样?难道会移爱于你?”

  李仁忙道:“那跛足道人跟我说,就是月老,也没法强迫一个人移情别恋,爱上别人,他当然也不行。”

  贾珂不禁松了口气,真想伸手去抱王怜花,可惜身边的王怜花虽是王怜花,却不是他的王怜花,因此只是微微一笑。

  李仁道:“不过他可以把王怜花的魂魄暂时带去什么幻境,让王怜花的魂魄在那里停留三日。”

  贾珂大喜,心想:“怜花现在是在太虚幻境吗?他三日之后就会回来吗?”

  李仁续道:“王怜花在这三日里会变成无知无觉的活死人,就算被人用刀砍掉了手臂,也不会有感觉。你们……你们别瞪我啊!这是那牛鼻子说的,不是我说的。我没想要砍人的!”

  贾珂道:“你继续说。”

  李仁见贾珂先前还叫自己“皇上”,现在就命令自己做这做那了,更觉大事不妙,说道:“那道人说,到时王怜花变成这副模样,你却束手无策,必定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然后他去你府上化斋,自称专治离魂之症,再露几手神通,你必对他言听计从。

  他就跟你说,王怜花变成这副模样,都是你的缘故,要王怜花醒过来,须得把他送进宫去,到朕的身边,而你在三月之内,都不能和王怜花见面,王怜花的命方能保住,否则魂飞魄散,连轮回也进不了。”

  贾珂心想:“倘若这道士真的跟我说了这样一番话,纵使我觉得这话荒诞离奇,可笑至极,但是他用怜花会魂飞魄散来吓唬我,我怎敢跟他赌?不过他只说我不能和怜花见面有什么用,我总能找人陪在怜花身边保护他。”想到最后,心中发狠:“等老子成了仙,定要把你这道士的皮扒下来做脚垫!”

  李仁说道:“那道人给了我两道符,说是一道叫作离魂符,一道叫作招魂符。我要先将离魂符烧成灰烬,给王怜花服下,再把招魂符放进香炉里,我要在香炉旁边守着,直到这道符在香炉里烧成灰烬,我亲手将灰烬埋在皇宫的四个角落,方能回去休息。”

  贾珂心想:“难怪太后硬要阿紫留下吃晚饭,还故意把菜肴做得又咸又辣。这么几道又咸又辣的菜肴吃进肚中,必定口渴难忍,她让宫女端来人参红枣桂圆银耳茶解渴,谁都不会拒绝。而这壶茶中的人参、红枣和桂圆的味道很重,足以掩盖纸灰的味,自然不易察觉她在茶里做的手脚。”问道:“我知这离魂符是让王公子魂魄出窍,跟他去那幻境的,这招魂符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李仁说道:“那跛足道人说,王怜花虽然还未超脱轮回,但他在西域另有奇遇,命数改变,已非从前的肉|体凡胎,加上贾珂的父亲江枫死后另有奇遇,如今已是仙形道体,幻境中的不少女仙都对江枫十分迷恋,听说王怜花和江枫的渊源以后,必会助他返回人间。所以要用这道离魂符将我祖辈的灵都请过来,请求他们为了江山社稷,阻止王怜花的魂魄提前返回。”

  燕南天忍不住道:“这招魂符能将所有故去的人的魂魄都招到人间来吗?”

  李仁道:“我也不知这招魂符是否有如此奇效,反正那跛脚道人怎么吩咐我,我就怎么做了。”

  贾珂冷笑道:“你用这招魂符把列祖列宗的灵都请过来,就不怕把先皇也请过来吗?”

  李仁脸上露出几分难堪之色,说道:“那跛足道人跟我说了,这招魂符虽然能将我祖辈的灵请过来,但他们既已过世,便没法对我这个活人再做什么。便是那跛足道人,也不能随便插手人间的事。

  若非当年王云梦冒充甄家姑娘进宫,害得甄家被父皇抄家,男的充军,女的流放闽南,有个神仙投胎到了甄家,本是来人间享受荣华富贵的,却因此过得穷困潦倒,两岁就因为看不起病,死在闽南,王怜花因此沾染了因果,那跛足道人也不敢把这两道符给我。”

  贾珂心想:“有个神仙投胎到了甄家,本是来人间享受荣华富贵的,这个神仙不会是神瑛侍者吧?”

  书里对神瑛侍者记载太少,只说他是赤瑕宫的侍者,每天会以甘露浇灌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绛珠草。神瑛侍者是个职位,就和卷帘大将一样,“神瑛”二字,大概就和这三生石有关。

  贾珂对这神瑛侍者并不了解,只知他贪慕人间荣华富贵,所以请假去人间历练。倘若这跛足道人说的真是神瑛侍者,他这一趟下凡,便似好不容易休了一趟年假,去山里度假,第二天就被泥石流埋了,去海边度假,第二天就被海啸冲走了一般,就算是泥捏成的人,也会忍不住生罪魁祸首的气,何况神瑛侍者的脾气,只怕也不会特别好了。

  贾珂忍不住担忧:“这跛足道人能因为我岳母做的事,对怜花出手,神瑛侍者若是知道怜花被跛足道人带去了太虚幻境,不会去太虚幻境找怜花报仇吧?可是甄家出事的时候,我才五岁,神瑛侍者在人间应该和贾宝玉同岁。他既然是为了荣华富贵来人间的,下凡的时候应该早就选好了父母,那时甄家早就被朝廷流放了,他怎会想到去甄家?”想到这里,眼中冷光一闪而过,忽然一笑,问道:“那跛足道人除了这两道符之外,还给你什么东西了?”

  李仁心想:“他怎知那道人还给我东西了?”说道:“那东西在朕的怀里。”燕南天的剑尖仍然抵在他的喉咙上,他自然不敢随便去拿怀里的东西。

  燕南天道:“你去拿吧。”

  李仁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一面镜子,两面皆可照人,镜把上面似乎錾着几个小字,但因光线昏暗,看不清楚。

  王怜花念了出来:“风月宝鉴。”

  贾珂记得书里贾瑞自觉风流倜傥,必能将凤姐迷得神魂颠倒,反被凤姐作弄了一通,回家后大病不起,后来那跛足道人去了贾瑞家中,给了贾瑞一面镜子,两面可照人,正面照出一个骷髅立在镜中,反面照出凤姐笑吟吟地招手。贾瑞神魂颠倒,进入镜中与凤姐一番,几次以后便气绝身亡了。这面镜子的镜把上就錾着“风月宝鉴”这四个字,难道李仁竟然利用这镜子去……

  李仁拿着镜子,突然间感到浑身寒毛直竖,全身如堕冰窖,心脏似乎也要停止跳动。他脸上全无血色,下意识地向贾珂看去,就见贾珂目中露出凶光,显是对他起了杀心。

  他知自己再不解释,立刻便会被贾珂分尸,一时也顾不得去想贾珂怎会知道这面镜子的妙用了,忙道:“那道人知道我不好男色,对王怜花更是没有半点兴趣,就把这面镜子给我,要我看这面镜子的时候去想王怜花,或许就能培养出王怜花的兴趣来。

  他还叮嘱我想王怜花的时候,千万别照镜子背面,只照镜子正面,想我那些妃子的时候,就去照镜子背面,千万别照镜子正面。我明明是照着他的话做的,照镜子正面的时候,想的也是王怜花,但镜子里映出的只是我那些妃子,我一不小心将镜子翻过来,照到了镜子背面,王怜花却赫然出现在镜子里,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似要将我碎尸万段。我真的从来没用这面镜子的正面照出过王怜花来。”

  贾珂仔细端详李仁的神色,见他不像是在撒谎,对他杀心稍减,对王怜花说道:“咱们过去看看这面镜子。”

  燕南天关心贾珂的伤势,说道:“你要看镜子,不必自己过来,我给你扔过去。”接过李仁手中的镜子,随便向镜子正面瞥了一眼,只见江枫站在里面向他招手,这时与他目光相触,江枫便在镜中向他微微一笑,容貌俊美无比,和生前一模一样。

  燕南天心脏停跳一拍,呼吸似也窒住,一时不知天地为何物,更加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眼中所见,心里所想,只有镜中这个江枫,下意识地便要钻进镜中,与江枫相会。

  忽听得身旁一人说道:“大伯,镜中照出的东西都是假的!”

  这道声音如此熟悉,燕南天初时以为是江枫,随即反应过来,这不是江枫,江枫只会叫他“大哥”,不会叫他“大伯”。

  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人却清醒过来,将镜子翻了过来,只见背面是一个眉清目秀,脸色青白的书童,竟是江琴。

  燕南天看见江琴,彻底清醒过来,想到这面镜子竟敢先在正面幻化出江枫,又在背面幻化出江琴,便似江枫江琴一起住在一面镜子里,不由得怒不可遏,手指用力,几乎要将镜把捏成两段。

  忽听镜内哭道:“谁叫你瞧背面了?你不喜欢见到这人,还去瞧背面,照出这人来,不看不就是了?何苦来毁我的镜把?”

  众人听到镜子说话,都是大惊失色。燕南天下意识地松开手指,李仁吓得面无人色,颤声道:“你……你……你还会说话呢?”

  镜子说道:“你这些天照镜子,听到的话,都是我说的。”

  贾珂早知这面镜子会说话,还会大哭,走到燕南天身旁,从他手中接过镜子,向正面瞧去,只见王怜花站在里面招手叫他。

  贾珂见到王怜花,忍不住一笑,说道:“你怎的如此不长记性?刚刚差点被我大伯捏断镜把,现在又来照我心中所想。为何不能做个普通镜子?是想被我烧成焦炭吗?”

  镜子哭道:“我只能照出别人心中所喜和心中所厌,照不出别的来。你们若是不想看这虚幻之物,又何苦来看我?”

  王怜花见燕南天和贾珂都从镜中见到了自己爱慕之人,不由好奇心起,想要看看自己会从镜中看见谁。他从贾珂手中接过镜子,将正面一照,只见一个明艳无俦的年轻姑娘站在里面向他招手,不由心神皆醉。

  贾珂见王怜花看着镜子,目光中闪过贪婪之色,知他必是在镜中见到了令他倾倒的美人。贾珂虽然对这位美人并无妒忌之意,但这毕竟是他的王怜花的身体,王怜花平时只会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眼神,此刻却对别人露出了这样的眼神,不免有些别扭,问道:“你在镜子里看见谁了?”

  王怜花收回目光,向贾珂一笑,说道:“他们雕刻玉像的时候,想过很多方案,还找其他人征求意见。我见过他们画的画,那确实是一位倾国倾城,明艳不可方物的美女,说是天仙化人也不为过。我当时就想,我若不能亲眼看见这位美女的风采,必会憾恨终身。”

  贾珂脸上发热,心想:“怜花怎么连这种事,都拿到梦里说啊!还把我扮成姑娘的样子画下来给其他王怜花看,我真的没脸见人了。”只当听不懂王怜花在说什么,向王怜花甜甜一笑。

  王怜花并不打算在别人面前谈论这件事,说道:“既然这面镜子是那跛足道人的,咱们若是把这面镜子毁了,那跛足道人是不是就会来了?”

  那镜子哭道:“我从前一直待在太虚幻境空灵殿里,是警幻仙子所制,和那道人没有半点关系。不过是那道人要下凡历练,把我借了过来。那道人既把我给了别人,岂会管我的死活。”

  贾珂道:“你既然出自太虚幻境,可能把我们带去太虚幻境?”

  那镜子哭得更加伤心,说道:“我若是能回太虚幻境,早就回去了,又怎会在这里求你们饶命。”

  贾珂道:“就知道你没这本事。这几日你就乖乖地待在我这里吧,我包管你平安无事便是。”

  贾珂胸口有伤,不好放东西,便将镜子放进王怜花怀中。贾珂对此早就习以为常,王怜花却是一怔,既想把镜子取出来,又想问贾珂,干吗随便把手伸进自己的怀里,是把自己的衣服当成他的口袋了吗?

  但是贾珂已经看向李仁,笑道:“明天那跛足道人进宫来找皇上,问皇上事情进展如何,不知皇上打算怎么回答他?”

  李仁睁着一双真诚的眼睛,说道:“你要朕怎么回答,朕就怎么回答他。”

  贾珂道:“那皇上就跟他说,你和太后商量以后,觉得贾珂屡立奇功,又对先皇忠心耿耿,而且贾珂和王怜花是先皇赐的婚,你对王怜花出手,一来寒了臣民的心,二来对不起先皇,你左思右想,还是决定不这么做了。如何?”

  李仁立马回答:“那跛足道人若是来找朕,朕一定这么跟他说。”

  贾珂微微一笑,说道:“那我妹妹之春的婚事呢?”

  李仁立马回答:“定是那跛足道人用妖法迷惑了朕,以致朕稀里糊涂就把令妹许配给了老七。明天一早,朕就下旨取消他俩的婚事。老七就是一个糊涂蛋,他活着的时候,都配不上令妹,现在当然更加配不上令妹了。你若是觉得明天早上太迟了,朕现在就写圣旨。”

  贾珂微笑道:“明天早上就好。”

  李仁暗暗高兴,心想:“他要我明天早上再写圣旨,看来他今天晚上没打算杀我。”又道:“还有贾元春,要不要朕也下道圣旨,不用她去廉王府了?”

  贾珂微笑道:“这倒不急,等我需要皇上下这道圣旨了,皇上再写圣旨也不迟。”

  李仁更加高兴,心想:“看来我不止能活过今天晚上,我还能多活几天。”说道:“好,你什么时候来找朕,朕什么时候给你写圣旨。”

  贾珂微笑道:“皇上,你看你跟吴明合作,有什么意思?吴明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吴明不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最重要的是,吴明一心只想做皇帝,当年他是怎么对付皇上的兄长的,我想皇上一定还记得。

  他现在不过是利用你帮他扫清障碍,等到皇上这些叔伯兄弟都死得差不多,吴明会怎么对付你,我想皇上和太后,应该都心知肚明吧。而我既不像吴明那样一心只想做皇帝,又不在意功名利禄,荣华富贵,并且我和吴明有血海深仇,迟早会和他有一战,割下他的人头,去祭拜那些因他而死的人。到底跟谁合作,皇上还是想清楚吧。”

  李仁忙道:“你若是答应不向别人揭发我的罪行,答应让我继续做皇帝,我自然跟你合作。往后我一定对你言听计从,只要你不要我的皇位,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王怜花见他一副哈巴狗的模样,忍不住道:“他若是要你老婆呢?”

  李仁不知眼前的王怜花并非他认识的那个王怜花,心想:“有你在他身边,他还敢要我老婆?”说道:“他要我老婆,我自然给他。他要多少个,我就给他多少个,便是把我所有老婆都给他也没问题。”

  王怜花向贾珂一笑,说道:“贾兄,你可真有艳福。”

  贾珂向王怜花一笑,意思是说:“王公子又在用我的王怜花的身体说他根本不会说的话,来败坏他的名声了,这次总不是开玩笑了吧?”

  王怜花轻轻咳嗽一声,笑道:“我刚刚只是在开玩笑,贾兄千万不要当真了。”

  贾珂一笑,说道:“太后娘娘的穴道,天明之前,便会解开。皇上去照顾娘娘吧,微臣若是有空,明天自会进宫来见皇上。”然后向燕南天道:“大伯,咱们走吧。”

  燕南天道:“好。”然后收回长剑。

  三人从原路回去,到了侯府,贾珂将王怜花放下,说道:“大伯,咱们再去一趟荣国府吧。”

  燕南天微微皱眉,问道:“你这时候去荣国府,难道荣国府和那跛足道人也有关?”他自从知道荣国府托人打听贾之春的下落,想要把贾之春抓回京城,送去廉王府给李淳守寡以后,就对荣国府十分厌恶,自然是什么好事都想不到荣国府,什么坏事都疑心和荣国府有关。

  贾珂一笑,说道:“他们和那跛足道人应该没什么关系,不过那跛足道人还有个同伴,是个癞头和尚。我和王公子从前见过他一面。他和荣国府有几分渊源,只是荣国府大概都不知道这事。我现在就是想要利用这几分渊源,把那癞头和尚找出来。”

  贾珂本来对这一僧一道十分忌惮,不敢轻易招惹他们,先前他跟柳无眉说,他还有个办法,只是风险很大,如非万不得已,他不敢用这个办法,就是担心他这么做,会惹到这一僧一道,这两人若是与他为敌,他自然不是他们对手。后来听了李仁对那跛足道人的描述,方知这一僧一道虽然都是仙人,但在人间并不能随便出手。

  知道了这件事,贾珂登时增了几分底气,不愿继续瞻前顾后,何况那跛足道人算计王怜花在先,他若是不算计回去,岂不真成缩头乌龟,任人拿捏了。

  贾珂叫来戴管家,吩咐他备好马车,三人坐车来到荣国府门前。

  荣国府虽然因为贾元春的前途忧心忡忡,这个年过得很不是滋味,但府里仍是张灯结彩,花团锦簇,极尽繁华热闹,仆人们也都是一身新衣。如今还没出正月,府里府外的灯笼都没拆下来,仆人们不敢跟着主人们一起哭丧着脸,免得挨骂,但也不敢喜笑颜开,免得触了主人们的霉头,所以在外面做事的仆人就都打扮得喜气洋洋,满脸堆欢地迎客送客,在里面做事的仆人就都细声细气地说话,脸上的笑容始终淡淡的,不能没有,但也不能太多。

  贾珂坐车过来,远远瞧见贾政陪着几个客人出门,身后跟着几个小厮,客人在的时候,这几个小厮满脸堆欢,恭送那几个客人上车,等到客人离开,贾政转过身来,这几个小厮立刻收敛笑容,脸上毕恭毕敬,却不见多少喜色。

  王怜花看得有趣,说道:“荣国府的仆人,可比你家的仆人看着精明多了。”

  贾珂笑道:“他们当然精明了。这府上的下人,最拿手的四样绝活,就是瞒上欺下,捧高踩低,溜奸耍滑,搬弄是非。我小时候在他们身上吃过太多苦头,若是我家里的人也学会了这四样绝活,我情愿拉着王公子云游四海,再不回家了。”说话之间,马车已经停在门前。

  这时贾政等人还没离开,听到蹄声嗒嗒,车轮辚辚,转头一看,就见一辆粉色马车停在面前。

  这辆马车的颜色实在太过娇俏,在贾珂用这辆马车之前,京城根本找不出第二辆这样的马车来,后来大家见贾珂出行都乘这辆马车,纷纷效仿他将马车漆成这种颜色,一时之间,粉色马车风靡京城,如果有人不用粉色马车,那他一定是刚刚进京的外地人。

  贾政虽然对这种粉色马车意见很大,不过他最喜欢读书人,平时也喜欢看几本诗词,欣赏几幅字画。他自从看过王怜花的字画以后,便对王怜花赞不绝口,一直大为遗憾,为什么和王怜花成亲的人,不是贾之春或是贾迎春。若是如此,王怜花就是他的女婿或是侄女婿,他没事就能邀请王怜花过来品鉴书画,如今王怜花是他的儿媳妇,王怜花学问再好,贾政也拉不下脸来邀请他来家里做客。

  便是因为贾政实在佩服王怜花的才学,他知道贾珂将马车漆成粉色,是因为王怜花喜欢粉色以后,就对街上的粉色马车越看越顺眼。倘若他只有二十几岁,说不定他也给自己买一辆这样的马车了。反而是王怜花因为满街都是粉色马车,觉得他和贾珂再用粉色马车,倒显得俗了,用了半个月,就很少用了。

  两三年过去,街上已经很少见到这种粉色马车,贾政瞧见这辆马车,微微一怔,就见贾珂从车上走了下来。

  荣国府的消息虽然不算灵通,但也在贾珂回到京城的时候,就收到了他回来的消息。荣国府的主人们因为贾元春的婚事,个个急得什么似的,偏偏贾赦和贾政一个只有爵位,没有官职,一个只是工部侍郎,根本见不到皇上,没法向皇上求情。贾母是国公夫人,想要进宫向太后问安,太后却称有病在身,不见外客。林如海虽然在皇上面前能说上话,但他远在扬州,回信一时半会儿收不到。

  只有王子腾位高权重,真正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偏偏他这几天生了重病,迷迷糊糊的,话都说不清楚,王家的人先前还帮着打听贾之春的下落,现在个个眼睛都哭肿了,根本顾不上贾家的事,就算他们顾得上,王家也只有王子腾一人位极人臣,其他人一样见不到皇上,说不上话。

  因此荣国府听说贾珂回来了,虽然觉得贾元春被皇帝指给李淳,都是受了他和贾之春的连累,仍是欢喜不已,觉得贾元春终于有救了。但是不等他们高兴多久,贾珍就匆匆赶了过来,脸上惨白如纸,没有半点血色。

  贾母瞧见贾珍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一沉,知道出了大事了。当即吩咐众人各回各屋,只留下了王夫人和贾元春二人,又把贾赦和贾政叫了过来,然后让鸳鸯在外面守着屋门,谁过来都不许进来,这才开口问道:“珍哥儿,你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了?看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倒像是大白天见到鬼了。”

  贾珍脸上满是惊慌之色,说道:“孙儿可不是见到鬼了么。老祖宗,您可一定要救孙儿一命。”

  贾母道:“这世上若是真的有鬼,国公爷去了这些年了,还能不回家看看我们娘几个?你向来胆子大,有主意,不要学那些见识短的人,自己吓唬自己。你把你在外面遇到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咱们,咱们一起给你出主意。”

  贾珍说道:“老祖宗,您是知道的,孙儿这些天一直四处托人打听二姑娘的下落。官道上的朋友,孙儿找了,江湖上的朋友,孙儿也找了。孙儿听人家说日月神教有数千教众,在江湖上势力很大,若能说服他们帮咱们打听二姑娘的下落,一定用不了几天,就能找到二姑娘了。正好京城有人认识日月神教的教主任我行,孙儿就找那人做说客,好容易说服任教主答应帮咱们找二姑娘了。”

  王夫人道:“珍哥儿,你是担心珂哥儿在江湖上朋友多,可能会听说这事,是不是?二姑娘虽然不是咱们家的人,但毕竟是在咱们家长大的,我也一直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看待,如今她被人掳走,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这做父母的,若是不着急,那可真是没心肝了。你找外面的帮派帮忙打听二姑娘的下落,也是关心她的安危,珂哥儿若是生你的气,那可真是要咱们一家都做没心肝的人了。”

  贾珍苦笑了笑,看上去像是要哭了,说道:“二婶子说的是,侄子也是担心二姑娘会在外面遇到危险,所以才找日月神教的人帮忙,完全是一片好心。但是珂兄弟一点也不领情。侄子刚刚听家里的下人禀告,说是珂兄弟这次回到京城,带了好几口棺材,其中一口棺材里面躺的就是……就是那任我行。”

  众人听到这话,一齐变了脸色,终于明白贾珍为何会吓得魂不守舍。

  贾母定了定神,说道:“珍哥儿,你先别着急。你刚刚不是说,那日月神教有数千教众吗?他们教主虽然答应帮咱们找二姑娘,但他麾下有数千教众,他使唤他们帮咱们找二姑娘就足够了,怎会自己去找二姑娘。这任我行是因为别的事情惹恼了珂哥儿,这才丢了性命吧。”

  贾珍说道:“孙儿听说珂兄弟把任我行的尸体带回来以后,担心下面的人问不清楚,就打发蓉哥儿和蔷哥儿过去打听了。

  后来蓉哥儿和蔷哥儿回来,跟孙儿说,珂兄弟吩咐家里的人在门外搭个棚子,他要把任我行的棺材放在棚子下面,还说什么先前任我行听说花兄弟被王家太太绑去了西域,担心王家太太对花兄弟不好,便派了几百名手下追去西域,就为了看看王家太太有没有好好照顾花兄弟。

  任我行这一番好意,珂兄弟和花兄弟都很领情,不想还没来得及向他道谢,他就死了。任我行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不好在家给任我行超度,就在门外搭了个棚子,让任我行在那里超度。

  珂兄弟还专门吩咐他家管家,他要在任我行的棺材上面摆上一块灵牌,上书‘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之灵位’这几个红字。这几个字要大一点,要让过往行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到底是谁的灵牌。

  老祖宗,你也知道珂兄弟说话从来九曲十八弯,明面上说的好像是这个意思,其实是另一个意思,他就是不明说,就是要你猜他的心思,往往你越害怕他是哪个意思,他偏偏就是这个意思。

  以孙儿对珂兄弟的了解,他虽然喜欢正话反说,以鹿代马,但从来不说假话。他说了这么多事,唯独不说任我行是怎么死的,只怕就是因为任我行是死在他和花兄弟手上的,他之所以杀死任我行,就是因为孙儿找日月神教帮忙寻找二姑娘。

  他吩咐他家管家把任我行的灵牌上的字做得很大,保证过往行人都能看得清清楚楚,任我行这块灵牌,一定就是珂兄弟做给孙儿看的。珂兄弟其实是在跟孙儿说,孙儿找任我行帮忙寻找二姑娘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今天丢掉性命的是任我行,明天就是孙儿了。”他越说越害怕,说到最后,不禁声音发颤,泣不成声。

  贾政道:“珍哥儿,你这是什么话!你怎么也是他兄弟,这逆子胆子再大,也绝不敢要你性命。何况找二姑娘本就是咱们所有人的主意,他若是敢为难你,你只管把事情推到我身上,说是我让你去找二姑娘的。他若敢为了二姑娘弒父,明天便是为了二姑娘弒君,我养了不肖的孽障,已是我的罪孽,就用绳子勒断他的脖子,跟他同归于尽,以绝将来之患!”

  贾母道:“老二,你刚刚还说珍哥儿胡说,转眼自己也胡说起来了。咱们和珂哥儿又不是不死不休的冤家,怎么就到用绳子勒断脖子,同归于尽的地步了!你听你说的还像话吗?那是你儿子,不是你冤家。”

  沉吟片刻,又道:“珂哥儿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他的身世是怎么回事,咱们心里清楚,他心里只会更清楚。从前因为他那个娘做的事,败坏了咱们家的名声,而且他刚来没多久,就弄得一个丫鬟没了鼻子,虽然这事主要怪那丫鬟手脚不干净,但他做事吧,确实是有点狠了。我心里一直喜欢不起他来,他也像是知道我的心思,一直和我亲近不起来。这几年我想起从前的事,真是后悔得什么似的。

  珂哥儿城府虽深,手段虽狠,但他向来重情,别人掏心掏肺对他好,他一定也掏心掏肺对人家好。咱们从前若是对他多上几分心,就算他知道他的身世了,他也一定把咱们当成他的自家人看待,绝不会因为他不是亲生的,就和咱们生分了。但如今就算他和咱们生分了,他好歹吃了这么多年咱们家里的饭,不会半点不记咱们家里的好的。”

  贾母看向贾珍,说道:“珍哥儿,你若只是找任我行帮忙打听二姑娘的下落,那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珂哥儿又是搭棚子,又是摆灵牌,明摆着是要用任我行警告你,他若是真有害你之心,就不会费力气警告你了。但若你除了找任我行帮忙打听二姑娘的下落之外,还做了别的事情,那珂哥儿是怎么想的,我就说不清楚了。”

  贾珍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迟疑片刻,说道:“孙儿托人找到任我行以后,任我行派人来到京城,跟孙儿说,他可以帮孙儿打听二姑娘的下落,只是孙儿许诺给他的银子,他没有兴趣,他只要孙儿帮他做一件事。”

  贾母先前就觉得贾珍害怕过了头,毕竟他们都托人帮忙打听贾之春的下落了,一来法不责众,二来他们是贾之春的家人,家里的孩子被人掳走了,他们急着把孩子找回来,那是人之常情,即使贾珂心里清楚他们为什么如此着急,也不至于为了这事,就跟他们反目成仇。贾珍更没必要因为贾珂知道他找任我行帮忙打听贾之春的下落,就吓得魂飞魄散,认为贾珂会杀了他。

  这时听说贾珍果然还有事情瞒着他们,贾母心下不悦,脸上却不动声色,说道:“你这糊涂孩子,这些江湖草莽,岂是好相与的?这才过去几年,甄家是怎么没的,你就不记得了吗?那任我行不要银子,却要你帮他做事,他要你做的,一定不是好事。难怪珂哥儿气得在家门口放棺材。那任我行到底要你做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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