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

  月城林坐在公安部的审讯室,和系统双双陷入了沉默。

  过了半晌，系统终于发出了扎心的三连问。

  【系统：普通民众？没有犯罪证据？不至于被审讯？】

  月城林：……

  不要说了，审讯室的灯光好冷,他的心好痛。

  “没办法,来的是公安嘛……普通警察抓人需要证据和手续，但是公安一向比较肆意妄为……”

  这也是公安的名声不太好的原因。

  “罢了，作为嫌疑人进公安的审讯室,也是人生体验的一部分。”月城林沉痛道，“在异世界体验一下完整的人生,也没什么不好。”

  月城林看了一眼对面的位置。其实以前他也不是没来过审讯室，但是一般都是坐在那里的……

  【系统：……】

  月城林叹了口气，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铐,姿态乖巧,心里默默分析自己眼下的状况。

  令人感动的是，审讯室的环境不算太差——虽然空间狭小营造出压迫感，灯光惨白容易让人感觉到心理压力,但是总体竟比月城林当年经历反审讯训练时的环境还要好上一些。

  这是……某人对他的一些优待？

  月城林在心里做出评价：“其实还挺适宜的。”

  【系统：？】这个环境算适宜吗？

  “已经挺好啦。要知道，虽然现在的法律不允许暴力审讯、非法逼供,但想在审讯中耍一点小手段其实是很容易的。”月城林说道,“有很多隐晦的方法。”

  “比如现在是夏天,我的衣服很单薄。有的审讯人员，会刻意把空调温度调的很低，并且只给审讯对象提供冰水。一时半刻还好,时间久了,被审讯者很难撑住，算是一种隐性的折磨，而被审讯者身上还不会有外伤。”

  “这只是比较初级的手段,还有一些更过分的……”

  月城林回忆了一下，这些训练他当年都经历过。对他这种五感过分敏感的人而言，确实很难受。

  所以眼下的审讯室，对月城林来说确实相当优待了。以他能在反审讯训练中拿到满分的心理素质，普通的环境暗示、语言压力对他都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公安嘛，风评你也听说过……据说他们为了达成目标，有时候会一些用‘不那么合法’的手段。”月城林靠坐在审讯室有些冰凉的椅子上，双手交叠，“警视厅内部有一些神秘传闻，说嫌疑人在被公安调查后，甚至有不堪压力自杀的。不过是小道消息，不知真假。”

  “现在看来，其实还是挺好的啊。感动。”

  【系统：……】在调整心态这方面，它家月城倒是一向看得开。

  月城林正和系统乱七八糟地聊天，审讯室的门被人推开，风见裕也走进来，坐到他的对面，表情严肃。

  果真是风见裕也……他就知道。zero大约在后面默默看着？月城林心想。

  看到这个世界的风见裕也，月城林心里觉得有些奇妙。比起上一个世界他们可以一起给某位金发公安买衣服的关系，这个世界，他们是审讯人员和嫌疑人。

  月城林正襟危坐，摆出一副十分配合的表现，暗暗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摄像头和收音器，还有面前墙上的镜子。

  ——————

  月城林在看风见裕也，风见裕也也在观察他。

  尽管已经提前阅读过面前人的资料，但是当风见裕也真的与对方面对面时，还是忍不住暗暗多看了几眼。

  墨发柔软，瞳色浅金，眉眼生的十分优越。明明这个青年只是普通的装扮，但就是会让人在不由自主间被他吸引目光，而且很难对他生出恶感——与生俱来的亲和力。

  其实在刚才，风见裕也和自家上司就隔着单向镜，观察着这位独自坐在审讯室里的黑发青年。

  进了公安审讯室的人，有的会惊慌失措，有的会暴跳如雷，有的会紧张害怕。其中嘴硬一些的，会反抗不配合。但是黑发青年看起来神态平静，情绪稳定，只是眼神里带了点无奈的神色。

  风见裕也还记得，那时上司看着单向镜后的青年，皱眉陷入思索，难得显现出一丝犹豫、困惑的表情。

  风见裕也压下内心的思绪，摆出严厉、不近人情的样子，开始向对方提问。

  ……

  两小时后。

  风见裕也有点忐忑地走进隔壁的办公室。

  他的金发上司已经看完审讯全程，听到开门声，抬头看了一眼风见裕也。

  风见裕也有点惭愧地低下头：“对不起，我没有审查出来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上司：“这倒没什么。”

  还没等风见裕也松口气，就听见上司声音猛然一沉：“没有审查出来结果不是大问题，但是让对方套了你的话，带着你的话题节奏走——你就是这么当公安的？！”

  风见裕也一呆，僵在原地。

  他背上有点冒汗：“套……套话？降谷先生，我……”

  风见裕也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审查过程，只觉得那位黑发青年全程态度良好，而且莫名地让人心生信任感，风见裕也问到最后，甚至觉得对方明明是无辜的，是自己太过于咄咄逼人。

  要不是公安确实掌握了一些可疑之处，风见裕也大约已经对对方完全丧失了警惕。

  此刻猛地听了降谷零的话，风见裕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反而被对方影响了想法。

  果然是看起来越无害的人，才最可怕吗……风见裕也擦了擦汗。

  降谷零冷声道：“对方已经从你的提问中，猜到他被逮捕的真正原因了。”

  “看起来他很熟悉警方的审讯手段，心理素质很好。这种嫌疑人，才是最难对付的一种。”

  降谷零看向单向镜后面安静的黑发青年，微微捏紧了手指。

  虽然他正在训斥风见裕也，但是……他竟也不是不能理解风见的放松。

  墓园里的擦肩而过，电影院里的炸/弹，化工厂的警告信。

  午后阳光里的对视，说起儿童影片时的笑语，审讯室灯光下的垂眸。

  明明到处是疑点，可是……

  降谷零揉了揉眉心。

  莫名其妙地，他也觉得，对方不是敌人。

  “他的房车来源，经过调查，确实是走的合法的交易途径，手续齐全。刚才在审讯中，他也表现的很坦荡。”风见裕也看了一眼上司的脸色，说道。

  降谷零压下心里的情绪，目光微沉：“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要知道，那房子和车的前主人——”

  “是我看着，死在我面前的。”

  “我怎么不知道，那人在死亡之前，还专门去卖了房卖了车？”

  ——————

  月城林站在警视厅门口，礼貌地和送他出来的警察道别。

  反倒把对方弄的有点不好意思。

  【系统：就这么出来了？】

  “那不然呢？”月城林说道，“我真的是无辜的，他们最多怀疑我出现的太巧，难道还能变出我为非作歹的证据不成。何况我都在里面待了36小时了，都已经被几轮谈话了。”

  进去的时候是半夜，现在都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不过你说的也对，如果公安想要故意扣留我，他们也不是没有再拖几天的办法。”月城林说道，“他们会这么轻易的放我走，我猜，大约是打算等我放松警惕后，暗中监控我，看我接下来的动向吧？”

  【系统：那你接下来……】

  “先睡一会儿，然后去做我的任务。”月城林继续微笑，“我现在真的好困。”

  虽然公安没怎么为难他，他也在那里稍微睡了一会儿，但那个环境，很难休息好。

  【系统：你不是说有人监控你……】

  “那我也不能不做任务啊，有限时的。说起来，我这么努力是为了帮谁升职？”

  【系统：咳……好吧。】

  【系统：但你别笑了，我害怕。】

  “嗯？”月城林温柔道，“你为什么害怕呢？”

  【系统：……】有点心虚。

  月城林笑得咬牙切齿：“说好的房车来源没问题呢？很明显前两个已遣返的穿越者都在公安的监控中，把他们的东西转移给我，我一到这个世界就被公安盯上了吧。”

  刚才在审查中，风见裕也忽然问到车辆来源，月城林立刻提高了警惕。在刻意引导了几次话题之后，他就已经猜到了问题所在。

  前两个被遣返的穿越者，绝对与零有关系。

  这么看的话，他身上的疑点简直太多了。从零的视角来看：他疑似和已经死去的危险人物有不为人知的联系；出现在埋葬着故人的墓园；去看电影故意选择儿童片，影厅里还发现了炸弹；晚上直奔化工厂附近，化工厂里查出了爆/炸/物……

  怎么看都有问题吧！

  他如果还是警察，也是要调查调查自己的。

  零对他都算是有所包容，只是找理由把他送进去问一问话，待遇也不错……

  【系统：因为我是临时接手的这个世界，而且这个世界处于动荡中，我无法收集这个世界的过往剧情……主系统说可以随意调用已遣返穿越者的资源，我没有多加考虑。】

  【系统：抱歉，这次是我的问题。】

  月城林叹气，声音温和下来：“……好啦，没有怪你，这也是不可抗的因素。”

  他和系统不知道这个世界过去发生的事，难免会遇到一些意料之外的麻烦，也是没办法的事。

  “而且，一般人也不会想到那两个穿越者会和零有关系啊，”月城林忽然又笑了一下，“看来，就算没有主系统的强制遣返，zero也已经发现了他们身上有问题。”

  “zero很厉害嘛。”

  “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短短时间，zero立刻采取了试探和行动。当机立断，干脆利落，不愧是他。”

  【系统：怎么听起来你还很为他骄傲的样子……被抓的不是你吗？！】

  月城林眨了眨眼：“但是zero真的很厉害啊！”

  ————————

  月城林说是要先去睡觉，但实际上，他勉强睡了三个小时，就揉着发涨的太阳穴，爬起来准备下一个任务。

  毕竟任务紧急，在解决之前，没办法安心。

  这个任务是上一个已遣返的穿越者没有处理完的案件——他自己死了，倒还要月城林帮他解决后续的尾巴。

  “穿越者都这么有精力的吗？”月城林一边看任务内容，一边叹为观止，“开马甲预告犯罪？再上大号解决案件？自己和自己对决？甚至还有打算营造舆论，引起媒体关注？”

  虽然现在那个穿越者被遣返了，但是预告信已经设置好，会定时发布，穿越者安排好的案件也依旧会如期发生。

  偏偏解决案件的人死了。

  于是这个任务就落在了月城林头上。

  而且那个穿越者的马甲突然消失造成的空缺，也需要善后。

  他好忙啊。月城林叹气。

  ——到了这个时候，月城林就很怀念他的第四课。

  想到这里，月城林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人要善于借力，凡事亲力亲为就太累了，”月城林慢悠悠道，“嗯……公安是不是在跟踪我来着？既然他们要跟着我，那不如再多干点活？”

  毕竟是专业人士，处理案件想必应心得手。

  【系统：也算是办法……】公安请你喝茶，你请公安协助，真是和谐友爱互助的感人场面啊。

  ————————

  因为系统无法查看过往剧情，而且世界不断地动荡，影响了系统的感知，所以那个穿越者究竟打算搞出什么案件，还需要月城林自己去推理。

  好在有全局地图，至少给月城林标注出来了案件发生的大概范围，和案件的大概发生时间。

  ——但是具体的精确地点，现在还无法定位到。

  “在这个广场附近吗？”

  月城林下了车，看着面前的广场，和不远处的钟楼。

  月城林抬头看了一眼，钟楼上大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下午五点钟。

  天幕下的钟楼高耸又沉默，振翅的飞鸟划过长空。今日的天气没有前几日那么好，反而有层层叠叠的重云，时不时遮掩日光，气温也没有那么炎热。

  广场上有街头艺人在自弹自唱，吉他声与歌声随风传的很远。

  月城林忽然说道：“这样的云，最适合傍晚来观赏。落日夕照时，一层一层被染红，会很美。”

  “等到晚霞消退，天边还剩一点余晖时，整个天空将暗未暗，会变成一种深沉的幽蓝色。这种时候看向远方，整颗心都会安静下来。”

  “是吗？”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看来月城君很会欣赏风景。”

  月城林转过头：“因为世界本来就很美好。又见面了，安室先生。”

  金发青年笑眯眯道：“是啊，好巧。我从这里路过，月城君来这里做什么呢？”

  月城林叹了口气：“来散散心——这几天有点不走运，莫名其妙被警察调查了一番，没能休息好，真是倒霉啊。”

  安室透微微瞪大眼睛，那张纯良无辜的脸上露出惊讶神色：“诶，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清者自清嘛，”月城林同样一脸无辜，坐到广场边的长椅上，“要一起坐一会儿吗……透？”

  安室透听到这个称呼，顿了顿，没有说什么，在月城林旁边坐下。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大钟的指针一点一点转动，太阳已经西斜，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有白鸽绕着圈翱翔，成群结队，倏尔飞来，又倏尔远去。风吹着广场四周的树丛，沙沙作响，一地光影斑驳。

  广场上不断有行人匆匆走过，时有声音传来。但是在这一刻，两个人都感觉到莫名地宁静。

  安室透看着远处弹吉他的街头卖艺人，突然开口，打破了这阵沉默：“我以前有个会弹贝斯的朋友。”

  月城林扭了一下头，看向安室透的侧脸。

  安室透的神色很平静，让人心生好感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笑意，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月城林于是也笑道：“那很好啊。”

  两个人又是一阵安静。

  过了半晌，月城林说道：“我不太会弹贝斯，但是我会吹口琴。你想听吗？我随身带了。”

  安室透一怔：“口琴……”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然月城林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月城林拿出手机，打开一个网页，脸上立刻露出震惊的神色：“怎会如此！”

  安室透：“什么？”

  月城林睁大眼睛：“你没有关注过之前网上那个犯罪预告吗？有个神秘人，预告要在今天进行犯罪。但是他没有公布具体的地点和内容，好多人都觉得是个玩笑。我有点好奇，就收藏了那个预告网址……没想到刚刚网页竟然真的更新了！”

  安室透有点不妙的预感：“所以，犯罪地点是？”

  “就是这里！预告信里的意思，好像是这里将发生案件，”月城林表情万分沉重，“竟然又被我遇到这种事，真是太巧了！”

  月城林把手机屏幕递给安室透看，上面写着“死亡的包裹带来震天撼地的烈火，距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传来生命的倒计时。”

  下方还标有这个广场的名字，以及一个时间：6:30。

  安室透：“……是啊，太巧了。”

  月城林做痛心疾首状：“唉，看个电影遇到炸/弹，万万没想到，散心也能遇到案件。我不会又要被警察带去喝茶吧？可我真的只是一般路过普通民众啊！你要为我作证啊，透君！”

  安室透：“……好。”

  月城林：“现在已经5:40了，距离预告的时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我们报警吧！”

  说着，月城林干脆利落地拨通了报警电话。

  安室透叹了口气，也从手机上找到预告网站。

  “包裹带来震天撼地的烈火，应该是指某个包裹里藏有易/燃/易/爆/物。后半句的意思……”

  月城林报完警，放下手机，说道：“距离天堂最近的地方传来生命的倒计时，会不会是指这附近最高的建筑？”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钟楼。

  然后又一起收回目光。

  月城林表情诚恳：“相信警察很快会赶到的，我们这种普通人……”

  安室透语气真诚：“……还是赶紧离开吧，别被波及了。”

  月城林：……

  安室透：……

  莫名地很有默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