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天空似乎总是这样明媚。

  下午的微风拂过,偶尔吹落一两片树叶，旋转着坠落到地上。鸟鸣伴随着蝉鸣，时而响起，时而停止,循环往复,显出一种枯燥的吵闹。

  盛夏啊……本该是个懒散又悠闲的季节。

  月城林站在墓碑前,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影视剧里,这种哀伤的时刻,大多会配上阴沉的天气,黑云、孤鸟、枯败的落叶，也衬得出主人公肝肠寸断的心情。

  但是今天的天气实在太好了，好的不合时宜。天空呈现出澄澈的湛蓝色，空气浮动着燥热,风吹来泥土的味道。墓碑边的树木和草丛也绿的惊心——让月城林看一眼,就觉得刺痛的程度。

  但其实刺眼的不是树木和绿草,也不是过于灿烂的阳光。真正让月城林感到无所适从的,是墓碑上熟悉的名字。

  他没想到，自己还会在另一个世界,以这种方式,看到同期好友的离去。

  月城林忍不住回忆起过去……在上一个世界，他还在警校时,如果遇到这种炎热的天气,打扫操场和室外训练课程就成了所有学员最讨厌的环节。

  他和同期好友们也不例外——但偏偏以他们的惹事频率，还经常能收到这种惩罚,不得不顶着炎热的太阳，在休息时间和难以处理的杂草较劲。

  而除了一向认真、一丝不苟的金发同期之外，这种时候松田和萩原多半是要抱怨几句的,然后被月城林一眼瞪过去，和班长一起吐槽他们既然不想受罚，为什么还要惹事。

  想到这些，月城林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是笑容又很快消失了。

  墓碑上的名字让月城林更难受了。他原本是个善于分辩情绪的人，但是此时此刻，他竟也不清楚，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摩擦了一下自己的手机，试图让自己轻松一点——他想，自己或许可以给眼前的情景拍一张照片，等他完成任务，回到上一个世界的时候，拿给那些倒霉同期们看。他们可以一起开玩笑，然后互相承诺，绝不会像这样，只给朋友们留下一个刻有名字的冰冷的墓碑。

  但是月城林最终没有这么做。

  明明是夏天，月城林却突然觉得冷。那是从心底泛起来的冷，哪怕是三伏酷暑，也无法驱散。

  “怎么回事，”月城林小声说道，“越想越难受了。”

  哪怕他知道这里不是他的世界，他对于他们，也只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月城林放下手里的花束，又伸手，拂去了石碑上的灰尘。他想要说点什么，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作罢了。

  【系统：月城，你还好吗？】

  “我没事。”月城林说道。

  看月城林的情绪总体还算镇定，系统似乎松了口气。

  【系统：那就好，我以为你会受不了。】

  系统知道月城林对朋友们的在意程度，它也害怕月城林在知道这件事后，会过于伤感。

  月城林手指轻轻搭在墓碑顶端。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苦笑了一声：“我只是……好像还不能接受这件事。”

  他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似的，这一切都好像隔着一层膜一样，让他觉得有点虚幻，没有真实感，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很奇怪的情绪，好像还有点恍惚。

  【系统：月城……】

  系统本来放了点心，这下又提了起来。他觉得月城林的状态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走了，去做任务，没有时间在这里停留太久。”月城林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打算转身离开墓园。

  月城林走出墓园，刚刚走到自己的车前，正巧迎面走来一个带着鸭舌帽的年轻人。帽子下，露出几缕灿烂的金色发丝。

  虽然对方戴着口罩，但月城林还是认出了那张熟悉的脸。

  ……这个世界的zero？

  月城林微微懵了一下，差点想要脱口而出对方的名字，还好他及时止住了。

  月城林立刻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还是受到了影响，确实有些不够稳定。

  就是这一瞬间的停顿，便被面前的金发年轻人敏锐地捕捉到。

  对方抬了一下眼睛，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探究。

  月城林只好礼貌地笑了笑，然后与这个理论上的陌生人错身而过。月城林开车离去，没有再看向对方。

  反倒是降谷零的目光，一直看着他。月城林能感受那缕视线追随着他，直到他的车远离了墓园。

  ——————

  需要处理的炸/弹一共有两颗，第一颗在商业区。

  这片区域人流量不小，人来人往，鱼龙混杂，而炸/弹则被安装在顶层电影院9号厅里。

  月城林直奔电影院，看了一下电影时刻表，刚好有一部片子在9号厅上映。这部电影不算是大热的片子，来看的人不多，座位还很空，很方便月城林选择座位。

  月城林买了一张电影票，像是一名普通的观众一样，随着人潮走入了影院9号厅。

  根据系统定位，炸/弹被安装在最后一排最左侧。月城林买的座位号码，就在炸/弹的附近。

  月城林拿着可乐和爆米花，坐到位置上，看起来就是一个等着欣赏电影的普通观众。电影还没开始，月城林表情平静，直到他身边的位置坐下了一个人。

  月城林：……

  最后一排最角落的位置，除了他这个大怨种，竟然还有人买？中间的最佳观影区不是还有很多空位吗！

  月城林扭头，就看到熟悉的人在对他笑。电影院里光线已经暗了下来，但是月城林还是分辨出来了对方的一头金发。

  月城林：……

  为什么又是你，zero。

  “好巧，你也喜欢最后一排的位置？”金发年轻人热情地问道。

  月城林：……

  月城林看了他一会儿，也微笑起来：“是啊，好巧，我以为只有我喜欢坐最后一排呢。”

  巧合的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计，这人就是追着他来的吧！

  “真的很有缘啊，不如认识一下，我叫做安室透。”金发年轻人笑的很真诚。

  “很高兴认识安室君，”月城林笑得更真诚，“我叫做月城林，叫我月城就好。”

  “月城……好听的名字。”

  两个人对视一眼，互相一笑。

  【系统：……】

  按理说，见到这个场景，身为系统，它本应该感叹一句不愧是另一个世界的好友，换一个世界也能熟悉的如此之快。

  但是，好怪，真的好怪！它整个统都觉得不对劲！

  系统暂时没有分辨出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觉得无比别扭。

  “说起来，这是一部儿童片吧。”安室透拿起自己的电影票看了一眼，“没想到月城君喜欢这种片子呢。”

  月城林：……

  他买票的时候根本没在意是什么片子。

  主要是为了这个影厅里的炸/弹来的。

  “是啊，我比较喜欢这种有童心的电影，这个浮躁的社会，更需要学会欣赏这种纯真的童心，”月城林面不改色，语调真诚，张口就来，“你呢，安室君也喜欢儿童片吗？”

  安室透弯起眼睛：“偶尔也会想看看嘛。”

  “果然很有缘分啊。”

  两位“儿童片爱好者”再次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无比的真心，好像这部略显幼稚的儿童片，真的是什么让人欲罢不能的稀世名作一样。

  【系统：……】

  它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对劲了。

  系统还记得，月城林在和名嘉真佑、青森向木“交流友情”的时候，俨然也是这样的状态——

  但是，救命，这样的状态放到这两位身上，真的好违和啊。

  或许是察觉到了系统的情绪波动，月城林终于在心里安抚了一句：“冷静，没事。”

  【系统：真的没事吗？】

  “问题不大，”月城林心底笑了一声，“他在试探我呢。”

  【系统：……】它觉得问题很大。

  “这也很正常，你想想看，我从埋葬他同期的墓园里出来，还和他迎面相遇——这可是很危险的，作为组织卧底，甚至有暴露的可能。”

  “如果他对我没有一点警惕心，才不对劲。”

  “而且我感觉zero没有休息好，眼神有点疲惫。应该让他睡一觉……嗯，我还怀疑他没有好好吃饭。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养一养身体呢？唉，这个电影快点结束吧。”

  月城林突然换了话题，系统差点没跟上月城林的思路。

  【系统：……】不是，你这个时候还在操心对方没有睡觉？

  月城林幽幽叹了口气，伸手去抓爆米花。但是不小心没有拿稳，爆米花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散落一地。

  月城林露出苦恼的神色，安室透也立刻关心道：“没事吧？”

  “没事，只是不小心没有拿稳。”月城林苦笑，“撒了一地……有点麻烦，唉，把电影院弄脏也不太好。”

  月城林半蹲在地上，开始一颗一颗捡起爆米花。

  有的爆米花掉在椅子下方，甚至滚落到非常偏僻的角落里。月城林伸手去捡，突然露出疑惑的表情：“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有点奇怪。”

  他往角落里仔细看去，眉头慢慢皱起。

  安室透也凑过来，好奇道：“怎么了？”

  月城林：“感觉这里有什么东西……等等，你有没有听到嘀嗒声？”

  电影刚刚开场，时不时传来巨大的声响。想要在这种情况下分辨出细微的嘀嗒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的听力要比平常人敏锐一些，应该没听错，”月城林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半开玩笑道，“不会遇到传说中的炸/弹了吧？就像小说电影中那样。”

  安室透也一怔，表情严肃起来。

  “你先退后，我来看看。”

  月城林点点头，起身把位置让给安室透。很快，对方叹了口气，说道：“或许，我们真的需要报警。”

  月城林一呆：“不会吧，真的有炸/弹啊？”

  【系统：……说实话，你们这段表演转折的有点僵硬了。】围观了全程的系统觉得自己十分无语。

  ……

  电影放映被迫中断，这部被月城林和安室透赞美了一番的儿童片，到底也没能放完。

  听说自家电影院里发现了炸/弹，影院老板后怕不已，拿着纸巾不住地擦汗。

  警备部爆/炸/物处理班的拆弹警察很快赶到，把周围的民众送到安全的地方，然后开始拆弹。

  月城林和安室透，自然也属于民众的一员。而且他们作为炸/弹的第一发现人，稍后还需要做一个笔录。

  站在电影院外，月城林觉得这次体验有点新奇——以前这个时候，他都是站在前面，负责去保护别人的那个。

  倒是很少作为被保护的民众呢……

  一边想着，月城林一边和安室透继续他们虚情假意的对话。

  安室透：“真是让人后怕啊，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危险的东西。”

  月城林：“是啊是啊，真没想到这里会有炸/弹。”

  安室透：“还好被你发现了。”

  月城林：“都是巧合……看来我的运气不错啊。”

  两个善于社交的人凑到一起，并且有意互相配合的情况下，交流起来出奇的顺利。

  随着两人越聊越投机，最后干脆互相存了对方的号码。

  到警视厅做完笔录，两人还被警察表扬了一番之后。一位公安卧底，一位来自平行世界的警视正，纷纷露出乖巧且听话的表情。

  ————————

  好不容易分别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月城林坐到车里，就开始趴到方向盘上笑。

  “好可爱啊。zero刚才的表情，尤其是一本正经说偶尔会来看儿童片的时候，”月城林笑得咳嗽了两声，“而且和我对戏都接上了，嗯嗯，真不愧是波本——”

  【系统：……】

  月城林笑了一会儿，终于不笑了，脸上的表情落寞下来。

  下午的燥热已经褪去，天边的金红色晚霞铺满天空，又渐渐的退散。

  正是暮色四合，倦鸟归巢的时刻。

  黯淡的余晖落尽车窗里，过了半晌，月城林终于说道：“原来还是难过啊。”

  系统愣了愣，一时间没有听懂。

  “我说，我站在墓园里的时候，我是难过的。”

  那是他最害怕的，不愿意看到的，会让他痛彻心扉的结局。

  甚至让他当时的情绪都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见到zero——

  那一刻，月城林就忽然感觉到了痛。

  一点一点，一阵一阵，让月城林难受的脸色发白。

  【系统：月城……】

  系统也终于意识到，在墓园的时候，它觉得月城林情绪不对劲，不是错觉。

  那个时候，月城林的情绪确实非常不正常。

  “只剩下zero一个，他真的会很痛苦吧？刚才和他分别的时候，我在看他的背影。”月城林说，“我在想，离开这里以后，他会去哪里呢。”

  他是公安警察降谷零。

  他是组织成员波本。

  但他再也不能是景光他们的同期好友，这一路终究要独行。

  月城林趴在方向盘上，柔软的黑发埋在胳膊里，让人看不到他的表情。系统很少看到月城林这样疲惫的姿态，它忽然开始怀疑，自己让月城林来到这个世界，是不是一件错误的事？

  但是过了一会儿，月城林重新抬起头坐好。他眼角似乎有点红，但是表情尚且平静。

  他说道：“没事的。”

  现在还有事情要做。这种时候，月城林不会放任自己沉溺在情绪里。

  “炸/弹已经解决了一个，把下一个位置给我吧。赶时间，还有其他任务呢。”

  拿到系统发来的炸/弹位置，月城林微微挑眉：“化工厂？这个不太好办……我这次该以什么理由‘无意’间路过？”

  这个理由貌似不太好找。

  月城林摸了摸下巴，决定换一个新思路。

  ——————————

  安装了炸/弹的化工厂在城市边缘，附近是一片郊区，人不算太多。

  挺好的，方便他直接潜入。月城林表示满意。

  由于炸/弹在化工厂内部，一时半刻，月城林也找不到“无意”发现的理由。在经过了一番思索后，月城林干脆放弃了这个方式。

  他打算直接潜入，确认一下炸/弹的状态，先试试自己能不能拆除。如果不行，就把准备好的警告信放到化工厂老板的桌子上，并且匿名向警视厅报警，简单粗暴且有效。

  至于警视厅会不会追查他——月城林相信，只要他完成任务足够快，早日离开这个世界，警视厅的调查速度就追不上他！

  首先第一步，潜入化工厂。

  有系统给他开全局地图金手指，这个就比较方便了。月城林直接省下了找路的时间，系统帮他标出了一条足够隐蔽的路线。

  月城林成功绕过拦着的电网，翻到化工厂里。夜色渐深，化工厂的安保人员也有些懒散，很容易被月城林混了过去。

  月城林：“没想到我还能有这种体验。”

  系统的地点标注的很详细，月城林很快找到了位置。

  炸/弹被安装在一处厂房中，月城林看了一眼，又试了试，最后确定，自己拆的话，爆/炸的风险有点大。

  月城林选择直接拐到老板办公室递信。

  ——当然，他没忘记先破坏掉监控。

  【系统：……你是不是有点太熟练了？】

  月城林：“咳，主要是这种手段见得多了。”

  柯学世界的摄像头，月城林见识过它们千奇百怪的损坏方法。

  月城林拿着提前准备好的信件，塞到化工厂老板办公室的门缝里，然后顺着来时的路离开了化工厂。

  他站在化工厂不远处，等了大概一个小时，果然看见有警察匆匆赶来。

  “解决。”月城林打了个响指，“走了。”

  【系统：……】

  竟然这么轻松的吗，原本它以为会很麻烦的。

  “如果我自己拆除，确实有些难度。但是要善于借力，有困难就报警啊，”月城林说道，“你看这不就解决了吗。”

  “当然了，这种方法也会冒一点被发现的风险……不过我做的比较小心，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发现不了我。”

  毕竟，月城林对警视厅的了解程度很深，如果他真的想要针对这些警察做什么，也很容易得手。

  为了避免被发现，月城林的车停在稍远的位置。月城林走到自己那辆丰田旁边，正打算打开车门。

  突然他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嘀嗒”声。

  月城林骤然眯了一下眼睛，猛地放下了手，后退了几步。

  下一刻，“嘭”的一声巨响，车门炸裂——

  火焰腾空而起，一瞬间照亮了夜空。

  月城林：……啊这。

  虽然早有预料车是消耗品，但这也报废的太快了吧？！他才刚刚开了一天的丰田啊！

  月城林很快判断出，爆炸的是一颗特殊的小型炸/弹，威力不大，不会致死，而且如果躲的快一点，一般人都不会受太严重的伤。

  但是这颗炸/弹的特殊之处在于声音很响，而且会造成非常明亮的火光。此刻正是三更半夜，周围一片安静，突然爆发出这一声巨响，伴随着冲天而起的火焰，想不引起人注意都难吧？

  月城林：……

  【系统：……】

  想想他们刚才正在说什么来着？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应该发现不了他。

  意外这不就来了吗？月城林嘴角抽了抽。他这是被算计了啊！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那些警察还发现不了这边地动山摇的声响，那警视厅干脆也别开门了。

  说起来，算计他的人还挺心慈手软的，炸/弹威力很小，就是声音响、显眼一点、会吓人一跳，但是不会导致重伤。而且还有声音提示，进一步避免了他的受伤风险。

  虽然一般人都听不清楚那阵细微的嘀嗒声，但是对于月城林来说，问题不大。

  对他造成的最严重后果，就是他大约需要警视厅一游了……

  至于算计他的人是谁——月城林心说，现在这个世界知道他对声音敏感的人，也只有那一个人吧……

  【系统：别管车了，咱们跑吧。等警察过来，你怎么解释啊。这黑灯瞎火、荒郊野岭的，难道还能说自己是过来旅游的吗？】

  月城林也忧伤地叹了口气。

  讲真的，作为特对部第四课管理官，他还没有大半夜跑路躲警察的经历。

  太丢脸了。

  月城林缓缓扶额。

  还好这个世界他只是个普通民众，不至于丢脸丢的人尽皆知。

  “跑什么跑，车上有我的痕迹，很容易查出我的身份。”月城林无语道，“我也没有提前预料到这件事，想要把痕迹处理干净需要时间，现在眼看是来不及……警察应该马上就要到了。”

  【系统：那怎么办？】

  “就站在这里等啊，不就是警视厅一游吗，”月城林叹气，“怕什么，我只是路过而已，他们又没有我潜入化工厂的证据。”

  “而且，想当年我也受过反审讯训练，成绩是满分，放心吧。尤其是普通的压力审讯，我根本没有在怕的。”

  【系统：……】

  “好吧，开个玩笑。我一个普通民众，只是因为倒霉，车子着火了而已。警视厅又没有我的犯罪证据，不至于审讯。”

  月城林义正辞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