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第一百四十一章
作者:夏时客      更新:2022-03-07 21:26      字数:4207
  这是奈奈第一次看到琴酒这么憔悴的模样。

  这个男人一贯都是冷静强大、游刃有余的样子, 常年一身黑色风衣,绿眸冷厉仿佛收割生命的死神。

  ——或者说, 就是死神。

  然而——

  眼前的男人脸色苍白的几乎不真实, 那双绿色的眼瞳布满血丝,乍一看仿佛从深渊里挣扎爬出的索命厉鬼。脊背仍挺得笔直,好像什么东西都不能压垮他, 薄唇却有些微微颤抖。

  琴酒的脸上有不正常的红晕, 一瞬间几乎让奈奈怀疑他是不是在发烧。

  跟着琴酒走向不知名街道的奈奈心里满是担忧,她并不是担忧自己的处境,而是全心全意的担心琴酒。

  良久, 银发男人终于停住了脚步。

  奈奈松了一口气,立刻几步小跑凑到琴酒身前, “阵哥, 你还好吗?”

  琴酒没有回答她。

  男人以往冷厉的绿眸此刻竟然有一种恍惚,或者说, 他面上的神情就是恍惚且茫然的。

  他就这么怔怔的看着奈奈, 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良久,银发男人才恍惚回神, 自顾自笑了一声。

  这声笑简直令奈奈头皮发麻。

  她隐约品出了其中苦涩的味道, 但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

  阵哥……到底经历了什么?

  在她发出疑问之前,琴酒先动了。

  银发男人向她迈了一步, 目光中带着少许似笑非笑, 似醉非醉的迷茫。琴酒走近她, 随即微微低下头。

  琴酒似乎想要对奈奈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于是只用一种奈奈看不明白的眼神注视着她,随即微微勾起唇角。

  他的唇色很白,毫无血色的白。

  男人脱下自己手上的黑色皮质手套,皙白的左手暴露月色下,修长有力的五指,略带薄茧的指节,宛如上好白玉雕刻而成的艺术品。

  琴酒抬手,轻轻碰了碰奈奈的脸。

  晚间的风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让身穿绿色小礼裙的奈奈有些不适,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也起了一点粗糙的鸡皮疙瘩。

  然而此时此刻,奈奈惊讶的发现,琴酒的手甚至比夜间的温度更冷上几分。

  失温的手触碰脸颊的感觉并不好受,奈奈却无暇顾及太多,她无措的抬眸看向面前的这个男人。

  男人的嘴角再次耷拉下去。

  他眸色淡淡,指尖与奈奈的脸颊轻轻触碰,停顿数秒之后,就分离了。

  朦胧月光之下,琴酒的神色看不分明。

  奈奈觉得今晚的阵哥似乎不太对劲。

  她闻到了琴酒身上淡淡的、飘渺的酒气。

  ——是……喝酒了?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琴酒终于开口了。

  男人的声音较之以往更加轻,奈奈心惊肉跳的听出了其中隐藏的沙哑,她的手指动了动,皙白的指节无意识的弯曲着,眉头紧皱。

  “这个你先收着。”琴酒镇定自若地从大衣中取出了一个小盒子,约莫巴掌大小。盒子很漂亮,纯白底色,墨绿纹理,是皮革制成的长方形,隐隐透着现代化的简约风格。

  琴酒的手上再次戴上了皮质手套,简简单单轻轻松松的将盒子递给奈奈。

  奈奈茫然一瞬,随即伸手接过。

  “这是什么呀?”她好奇的询问,心中隐隐有种令她不太舒服的预感。

  “……”琴酒仍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仅仅是微微抬眸,眼角眉梢透着少许的疏朗清冷:“这是给你姐姐的。”

  奈奈:???

  奈奈:!!!

  女孩一脸懵逼:“阵哥……”

  她迟疑:“你是让我,把它烧了吗?”

  琴酒微微一怔,随即偏头,唇间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不是。”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有些里有些眷恋,又有些决绝:“奈奈,你先收着它吧。”

  此时此刻,琴酒的话语不含命令,给人以一种近乎温和的错觉。

  “如果有机会的话,就把它交给你姐姐;如果没有……”

  银发男人的目光飘忽一瞬。

  “如果没有——”他像是释然又像是无法释然,索性笑着开口:“就把它放在你姐姐的墓前。”

  还来不及为琴酒的话做出什么反应,奈奈就目瞪口呆的看着琴酒将这个盒子交给她,随即毫不留恋的转身。

  他就仅仅只对奈奈说了这么几句话,递交了这么一份神秘的礼物,然后离开了。

  黑色的风衣在夜空下划出好看的弧度,奈奈的心却像是风衣的下摆一般飘忽不定,她索性不去深思琴酒话中隐藏的、关于她姐姐近况的含义,颤抖着手摸着被硬塞进她怀中的白色盒子。

  指尖抖动的宛如风中落叶,奈奈紧抿着唇,抿出一片苍白,然后她手上用力,打开了这个盒子。

  盒中以天鹅绒作为衬垫,丝滑的布料不仅摸起来触感极佳,更将这份礼物衬托出几分高雅情致,礼盒的设计独具匠心,不仅外面一层花纹古朴典雅,就连内部的白色暗纹也是精致清韵。

  光是这样一个盒子,估计就能卖不少钱。

  然而真正重要的,还是盒中的礼物。

  一条项链。

  ……………………………………………………………………

  仅仅只一眼,奈奈就被这条项链所吸引了。

  她先是一愣,随即瞪大了眼睛,绿色的瞳仁也因为惊讶而微微收缩,毫无血色的唇不自觉的张开。

  ——她倒吸一口凉气。

  回过神的瞬间,奈奈慌慌张张的将项链从盒子中取出——她本想直接扯出来,但碍于不能将项链弄坏,于是只能尽量小心的将这份珍宝拿出来。

  她对着月光看了项链数秒,月色清冷,茫茫无言,似乎在无声验证奈奈的猜测,以至于女孩的另一只手不自觉微动。

  下一秒,握在手中的盒子猛然落地。

  她瞪着眼睛看向琴酒渐渐远去的背影,那抹毫不犹豫的黑深深刺痛了她的双眸,以至于女孩根本顾不得其他,一个健步就冲了过去。

  脚上的高跟鞋影响着着奈奈的速度,身上的小礼裙也限制她自由的奔跑,然而此时此刻,女孩根本顾不得其他。

  她只知道,必须追上那个人。

  …………………………………………………………………………

  追上琴酒的时候,奈奈很狼狈。

  女孩脚下的绿色高跟鞋不知什么时候跑落了一只,赤裸着足踏在地面上的感觉很不好过,奈奈的脚趾都磨红了,不过更惨的是——她还把脚给扭伤了。

  脚踝一阵阵的叫嚣着疼痛,奈奈硬是没有理会这份警告,以助于它此已经开始肿了。

  她一瘸一拐的追着前面的人,琴酒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图,自顾自的向前走,以至于奈奈几乎有些委屈。

  我看上去简直像是惹女朋友生气后,追上去不停道歉还不被理会的倒霉蛋。

  脑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奈奈微微撇嘴,然后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还是先别想这么多了。

  她再次试图跑起来。

  不过显然,身体条件跟不上,在迈出第三步的时候,女孩的身体就已经摇摇欲坠,因为重心失衡而险些摔倒。

  又因为奈奈向前奔跑的惯性,以至于女孩整个人都向前扑去。

  预感中的疼痛没有来临。

  琴酒接住了她。

  …………………………………………………………………………

  银发男人打量着奈奈此刻的模样。

  整个人都被冻得瑟瑟发抖,小礼裙因为此前的奔跑而凌乱不堪,有些地方甚至都脱线,看起来很不牢靠的挂在奈奈的身上。

  一张小脸冻得发紫,脚踝红肿狼狈,交织无意识的卷缩起来,隐隐可见破皮。

  然而那双绿色的眼睛却死死的盯着他看,苍白的唇死死抿着,透出无声的倔强。

  她张开嘴——

  ——“哈嚏——”

  然后就打了个喷嚏。

  这个时候,也还是记得低下头不影响到琴酒。

  等到吸了两口气稍稍恢复一些后,奈奈因剧烈运动而起伏的胸膛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女孩的鼻尖仍有着细细密密的晶莹汗珠,在深夜的风中仿佛晚间的露珠,一双绿眸隐隐含着泪花。

  但她没有流泪。

  奈奈死死攥住琴酒的衣角,男人的黑色风衣质地良好,入手的触感带着一点入夜的微凉。女孩子受伤的劲道大得吓人,几乎透出一股子不死不休的气势。

  她绿色的眼瞳染上丝丝绯色,像极了天边残阳晕染出的血色晚霞,声音几近哽咽,断断续续却仍一字一句说得分明。

  “阵哥……你……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琴酒闭上了眼睛。

  他苍白的容色在夜空下显出一种如梦似幻的光晕,几乎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男人冷厉的面容此刻更是不近人情,连薄唇都刻出严厉。

  “与你无关。”他说。

  “为什么与我无关?!”奈奈猛然抬头,绿色的眼瞳如母狼一般瞪着琴酒,死死咬着后槽牙,用仿佛从牙根里挤出来的声音说:“凭什么与我无关?!”

  琴酒面不改色,斜斜睨她:“你又能做什么呢?”

  本已经握得死紧的手再一次用力,已然发白的指尖爆出青筋,奈奈毫不畏惧的凝视他,左侧的腮帮微微动了动。

  她强行抑制住自己几近崩溃的情绪,用一种自己都惊讶的平静说:“至少我不能就这么放你走。”

  极其轻微的“啪”地一声响,奈奈的指甲应声而断。断指甲落在地上的同时,女孩子皙白手指的指缝上涌出了艳色的鲜血。

  血渍一点一滴的被琴酒的黑色风衣吸收,仿佛一幅妖艳的画卷,画家的笔触溶于无尽的浓墨,看不见一丝踪迹。

  无望的涂抹,无望的绘画。

  无望的努力。

  这一却发生的无声无息,在夜色下根本掀不起丝毫波澜。

  连硬生生被自己的力道拗断了指甲的奈奈,也没有注意到。

  女孩子嘶声:“至少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离开。”

  她似乎在竭力克制着什么,又似乎已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这一句话的音量很低,如果不是这夜色凄清寂静,根本听不分明。

  与她原先的质问根本不是同一级别。

  然而话语中透露出的无助与茫然似乎感染了琴酒,他眉梢一动,微微低头。

  女孩子注视着他的目光仍是执拗的。

  绿茫茫的眼瞳仿佛盈满了薄纱般的雾气,在月光之下如同平静的冰清湖水,不染涟漪。其中的固执却如同一道坚冰利刃,从湖面骤然升起,直至对手。

  她抬眸看着琴酒,怔怔的、愣愣的;铮铮的、冷冷的。

  一滴露水从刀刃上滑落。

  眼泪划过她的面颊,蜿蜒至她的下颚,却将她眸中的坚毅洗涤的更加清亮。

  这一颗露珠、一滴眼泪,在此时此刻似乎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绷断了什么苦苦维持的绳索。

  琴酒骤然转身。

  他的手死死掐住奈奈的肩膀,丝毫不减气力,修长有力的手指绷的指节发白,容色几乎如同地狱走出得凶神恶鬼。

  一时间奈奈几乎可以感受到自己胳膊脱臼的声响,然而即使面对这种疼痛,她仍旧一声不吭,死死咬牙。

  她从唇舌间感受到了血的铁锈味。

  “闭嘴。”琴酒说。

  然而这一句话刚刚落下,他就听见自己脑海中传来的、理智之弦崩断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