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第二百零一章
作者:荷风吹      更新:2022-08-19 22:03      字数:4781
  柳竹秋的态度不含半分留恋,朱昀曦只在她这儿品尝过被人厌弃的滋味,羞耻恼怒道:“你就那么喜欢萧其臻,非要嫁给他?”

  他不树立假想敌便理解不了柳竹秋的动机,她失去温霄寒的身份,必须重新找个男人依靠,那不是萧其臻是谁?

  柳竹秋已完全洞悉太子的心态,这位高度戒疑的主子禁止手下强强结盟,不单针对萧其臻一人,她嫁给其他任何官员都会遭猜忌。

  她挈然道:“殿下放心,臣女决定此生都不嫁人了。”

  朱昀曦诧异:“你这是气话吗?现在世人都知道你是柳竹秋,你已不可能再靠女扮男装做官。不嫁人就只能呆在闺房了此一生,你真能甘心?”

  他低估了她的见地,柳竹秋通过观察她身份暴露以后外界的反应,想到了借助男人外的第二条出路,坚信独立自主也能闯出新事业。

  她微笑:“臣女只求殿下恩准,其余的将来再做考虑。”

  这话听来就是迫不及待想与他了断,朱昀曦自尊碎得更厉害,觉得她就是顺风顺水惯了,又被他宠得忘乎所以才如此骄矜,真像太子妃说的,不给她点苦头吃她永远不会清醒。

  于是赌气道:“好吧,既然你这么自信,我姑且答应你。你若真能查出父皇的病因,我便求他赦免你,然后跟你断绝往来,随你去自在过活。”

  柳竹秋谢恩,默默祈祷这次也能抓住机会。

  稍后庄世珍来到,朱昀曦让柳竹秋先躲到屏风后,亲自对他讲述全医师的密报。

  庄世珍惶恐至极,他是庆德帝的近侍长,皇帝中毒他将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急忙辩解:“殿下,奴婢们一直尽心服侍陛下的饮食起居,不可能有人在乾清宫内投毒啊。”

  朱昀曦说:“公公莫怕,孤若疑你就不会请你来商议了。这下毒之人的手段十分隐蔽,孤找到一名侦办员,烦请你待会儿悄悄领她去检查父皇的日用器具,看能否找到线索。”

  庄世珍不敢不从,柳竹秋接到太子命令走出屏风,向老太监行礼。

  庄世珍稍微细瞧便认出她,更结结实实唬了一跳。

  “你是柳竹秋?”

  他转头看向朱昀曦,如见大祸临头。

  柳竹秋忙替太子掩饰:“臣女在北上途中自行占卦,卜到陛下和太子殿下将有危难,趁押送官差不备逃回京城。等解了我主疾厄,臣女甘受重处。”

  朱昀曦晓谕庄世珍:“公公,你知道去年丹毒案已惹怒了父皇,孤现在只能秘密调查,此女是最适当的人选。”

  他不久将君临天下,目前宫内事务已基本在其掌控中,庄世珍识时务地顺从。

  朱昀曦率领侍从们来到乾清宫,他在病床前陪护庆德帝,吸引视线,掩护柳竹秋查找疑点。

  柳竹秋听说皇帝的寝具三日一换,经手的人多且杂,先排除此项可能。

  熏香、花卉之类其他人也会沾染,只庆德帝中毒,因此也可排除在外。

  她让庄世珍取来庆德帝最常使用的食具、茶具,甄别这堆材质各异的器物,注意力停在一只精美的紫砂壶上。

  庄世珍介绍:“这是前年黄羽进献的,说在祖师神座前供奉了二十年,用来泡茶能使茶水更加清香,还有延年益寿功效,并且越用越灵验。陛下试过觉得茶水甘甜可口,便经常使用,有阵子几乎天天都会泡一壶享用。”

  柳竹秋猝然拿起紫砂壶,不打招呼就地一摔,壶裂成若干碎片。

  庄世珍差点大声惊叫,指面怒斥:“这是陛下心爱之物,你也敢损毁!”

  柳竹秋说:“公公先别急,我想起一件旧案,凶手或许复制了那案子的投毒手法,请速去替我置办一些工具。”

  庄世珍将信将疑,仍照她吩咐备齐道具。

  柳竹秋用石臼将壶的碎片舂成粉末,用小铁锅猛火翻炒一刻钟,再将滚烫的粉末倒入冷水,粉末里竟凝结出许多细小的银色珠子。

  庄世珍细看后惊奇:“这不是水银吗?”

  推测得以验证,柳竹秋笃定道:“这紫砂壶在烧制过程中混入了汞石,汞石含水银,用滚水浸泡毒素就会渗入到水中。陛下长期饮用壶泡的茶水怎能不中毒呢?”

  她随萧其臻在保定牧守时曾听一位老捕快讲述类似的投毒案,方才看到紫砂壶立马产生联想。

  官府一贯对这类奇巧的犯罪技法密而不宣,有效杜绝了模仿,也使人们在遭遇相同情形时不易察觉,柳竹秋若非知晓案例绝想不到这层。

  朱昀曦接到奏报,亲眼查看了她呈上来的证物,痛心绝气地向庆德帝揭发黄羽的毒计。

  庆德帝再没料到他深为宠信的黄羽会下此毒手,愤恨之余断定此案另有主谋,传旨星夜差人去凤阳逮捕正奉旨在中都皇宫设坛祈福的黄羽及其门徒。

  太医们也奉旨入宫,朱昀曦怒不可遏地斥责他们知情不报,以致延误皇帝病情。

  太医们有苦难言,个个匍匐在地哭泣等死。

  柳竹秋听太子的意思要按欺君罪论处,明摆着想拿太医们做出气筒。她悄悄走进皇帝的卧房,近侍们当她是太子的人,未加阻拦。

  她靠近床前,见庆德帝已形如枯骨,紧闭双眼,皱紧的眉毛不时抖动,似乎听到了门外的喧哗。

  据说皇帝视力衰退,难以分辨一尺之外的人物。

  柳竹秋不忍见太医们受害,决定冒险救人,跪到床前用比本音更娇柔的女声求告:“陛下,之前太医们畏死,不敢如实禀报诊断结果,可治疗方法都是对症的,还请陛下酌情宽贷。”

  众人仓皇,庄世珍来不及阻止,忙目视手下去通知太子。

  庆德帝询问进言者身份,柳竹秋沉着道:“奴婢是东宫的侍女,方才查出紫砂壶内玄机的正是奴婢。”

  她点明功劳为自己争得发言机会,继续说:“奴婢斗胆请陛下设想一下,假如太医们一早禀明您的病是丹毒引起的,您会相信吗?”

  朱昀曦赶来恰好听到这一句,面如土色地抢近呵斥:“大胆贱婢,竟敢在御前妄发议论,还不滚出去!”

  他再遮掩也不济事,庆德帝已盯上柳竹秋,虚弱责备:“太子,你这婢女很厉害啊,连朕都敢教训。”

  朱昀曦恐悚:“儿臣治下不严,这就命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他回头向陈维远猛递眼色,陈维远忙指使左右带走柳竹秋。

  庆德帝却说:“罢了,她查出害朕的真凶,功劳尚可抵过。那几个太医虽可恶,然贪生怕死乃本人之天性,朕也不能指望底下人都是纪信1一流的忠臣。革去他们的职务,逐出京城便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落到今日只怪自个儿糊涂,拿太医们撒气等于无理取闹。死前连这点君王气度都保不住,死后便输得更多。

  见父皇大度赦免御医,朱昀曦悲从中来,哭跪到他身边握住手安慰:“父皇,儿臣马上命人去遍寻名医来为您解毒。”

  庆德帝摇头:“朕前天还在用那紫砂壶喝水,毒素早已侵入脏腑骨髓,纵遇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了。这都是天定的命数,朕当降心顺之。明早朕便宣陈良机入宫拟遗诏,你且回去准备明天的祭典吧。”

  朱昀曦舍不得离开,请求皇帝另派人主持祭典。

  庆德帝教训:“皇儿莫要胡闹,祭祀大典乃头等国事,万万怠慢不得。朕不能亲往,你就必须代朕担起职责,快去吧。”

  朱昀曦埋头床沿哭个不停,庆德帝亦悲伤,抚慰:“傻孩子,为父又不是今晚便死,你安心去主持祭典,为父等你回来。”

  朱昀曦忍痛告退,皇帝突然放出一发冷箭。

  “你那宫女甚是机敏,可留下服侍朕。”

  他骑虎难下,少事犹豫后应了,装腔作势警告柳竹秋:“好生伺候陛下,再敢惫懒犯上,仔细你的皮!”

  柳竹秋叩首领命,他又以眼神恳请庄世珍代为照应,领着侍从忐忑告退了。

  庄世珍提心吊胆请示皇帝:“陛下,该让这小丫头干什么呢?”

  庆德帝说:“先让她在帐外守夜吧。”

  庄世珍领旨,假意吩咐柳竹秋:“好生守着,可不许随意走动惊扰圣驾。”

  柳竹秋按指使规规矩矩坐在帐外的小凳子上,一直芒刺在背,总觉得皇帝发现了什么了,果然半夜里皇帝醒来要解手,庄世珍和近侍们入帐服侍,随后命侍从出去清洗溺器。

  帐前只剩柳竹秋和庄世珍二人,她刚才打了个小盹,眼皮还有些发涩,正伸手揉着,冷不丁隔着帐幔听庆德帝发话:“柳竹秋,你好大的胆子啊。”

  听者浑身结冰,柳竹秋赶紧跪地,将三分惶恐扩充到十二分。

  “陛下怎知是臣女?”

  庆德帝冷嗤:“你改用了女音,可说话腔调依然如故,加上这犯颜直谏的胆量,朕当时便认出来了。”

  庄世珍魂飞魄散,哀求皇帝饶恕,同时为太子开脱:“这罪女说她在去宣府的路上占卜到陛下和太子有难,私自脱逃回京求见殿下。刚巧太医院的人去东宫告密,殿下急于用人才让老奴带她来查案。”

  庆德帝明知是鬼话也一笑了之,对柳竹秋说:“朕怜惜你的才华故而未予严惩,你这次查明投毒案又算立了一功,朕便不追究你私逃之罪了。还可额外给你些奖赏,日前萧其臻求朕为你们赐婚,朕这便成全你们吧。”

  他见儿子甘冒奇险将柳竹秋留在京城,预感朱昀曦登基后会强行立她为妃,一杀了之太缺德,索性让她嫁给萧其臻,断了太子的念想。

  柳竹秋的惊喜如烟花闪现,迅速回归于理性。

  听庆德帝催问:“怎么,你不愿接受这门婚事?”,忙说:“陛下成人之美,臣女感激不尽。但臣女若嫁给萧载驰,今后他便难得太子重用,因臣女一人之幸而使朝廷使一栋梁,实非臣女所愿。”

  官场上像萧其臻这样正直无私,敢说敢做的清流太少了,可惜遇到偏重私利私欲的帝王,事业情爱无法兼收。柳竹秋权衡得失,坚持有益于大众的选择。

  庆德帝领会其意,却不相信世间真有这等大公无私的女子,试探:“你莫非已成功蛊惑了太子,妄想日后入宫乱政?”

  柳竹秋辩解:“陛下多虑了,臣女纵有妲己的媚术也难逃皇明祖训镇压,怎敢作茧自缚?古书记载‘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2,历代有为的帝王所倚重的功臣也就那么几个,比如汉高祖时的萧何、韩信、陈平。汉光武帝时的冯异、岑彭、邓禹,由此足见人才之可贵。萧载驰崧生岳降,台阁生风,既能举笏击蛇于朝堂,亦能统兵御敌与边疆,若遭埋没,是君民共同的损失。”

  庆德帝也很赏识萧其臻,认可柳竹秋的看法,说:“他为了你敢跟太子颉颃,你若不愿他珠沉沧海,朕便另赐他一门亲。你可有与之匹配的淑女举荐?”

  柳竹秋入狱前听说左敏兰的亲事还没着落,诚恳道:“通政司左通政的次女左敏兰聪慧端娴,此前曾有官媒向萧家关说,萧载驰也很认可。”

  庆德帝命庄世珍当场书写诏书,为萧其臻和左敏兰赐婚,一式两份盖上皇帝的印玺。

  柳竹秋见状了却一桩心事,如释重负地磕头谢恩。

  庆德帝又问她:“你为别人想好退路,就不为自己想想?以前你冒充温霄寒做太子的亲信旁人还不会猜疑,现在身份揭穿,再做他的外宠就不合适了。”

  他担心儿子在这女人身上栽跟头,柳竹秋也知皇帝防她惑主,机智地表明立场:“臣女斗胆,想求陛下恩准臣女随家父回成都老家。”

  家乡的环境最适宜她开辟新事业,能回去最理想不过。

  她静待多时皇帝毫无反应,庄世珍小心瞅了瞅,悄声说:“陛下睡着了。”

  他将柳竹秋带出卧房,庆幸地叮嘱:“你这丫头运气真不是一般的好,陛下既已赦免你,往后几天千万别乱说话了。”

  柳竹秋请求:“陛下还没答应我刚才的恳求,回头他若口头准了,还请公公为我作证。”

  庄世珍看不懂她的用心,奚落:“你这把岁数了,回老家能干什么呢?我想殿下即使同意放你走,也不会允许你嫁人吧。”

  柳竹秋笑而不答,现在她很有信心,仅靠自身力量便足以支持她追寻理想。

  作者有话说:

  1纪信,汉朝将军,赵人。曾参与鸿门宴,随刘邦起兵抗秦。由于身形及样貌恰似刘邦,在荥阳城危时假装刘邦的样貌,向西楚诈降,被俘。项羽见纪忠心,有意招降,但纪信拒绝。最终被项羽用火刑处决。

  2出自《论语·泰伯》,“五位贤臣”,指的是:禹、稷、契、皋陶、伯益。感谢在2022-07-2321:29:21~2022-07-2417:2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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