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 番外五 如果
作者:曲奇碎可可      更新:2023-07-24 22:00      字数:10088
  “啊——”

  一沓纸质资料被重重地甩在了桌上。

  路婉婉拖着快散架的身体,愤怒落座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干了!”

  旁边两人面面相觑。

  “……她怎么了?”薇拉疑惑道。

  “要延毕了。”祝槐说。

  路婉婉:“……”

  不要说出来啊!

  “这不能怪我啊,”她眼泪汪汪地辩白道,“我就是开个小差打个盹而已,谁能想到那细菌它就死了啊,这合理吗?!”

  “我知道你不爱听这个,但是对细菌来说,”薇拉严谨地说,“很合理。”

  路婉婉:“……呜呜呜呜呜。”

  “不,这不合理。”她坚持道,“一天天在野外存活得老顽强了,为什么在培养皿里就那么脆弱呢!”

  “它只是个菌落,你不要要求太多。”祝槐同样客观地评价,“这一点早就在我们预料之内了,老实说,它能活这么久才玩完比较不思议——拿来吧。”

  薇拉有点不服气,但还是乖乖从兜里摸出了五十块钱交到她的手上,然后转头向路婉婉解释道:“她赌五天死,我赌十天死。”

  路婉婉:“???”

  这什么损友啊?!

  “你真的要这么两头干下去?”祝槐道,“现在看来很显然精力吃不消。”

  路婉婉沉默了。

  “我——我觉得我还可以再试试,前面不是还挺好的嘛。”她不确定地说,“我要996!我要007!”

  祝槐摇摇头,没见过这么压榨自己的。

  世界树的员工福利其实相当不错。

  起初开始运作时一度出现过人手不足的问题,但随着规模的逐渐形成和新人的涌入,这些麻烦也就迎刃而解了。

  这个世界上,在常人所不知道的、更广阔的地方,存在着比人类更高维、甚至是人类难以理解的存在。

  祂们只要一根“手指”就能碾碎这蝼蚁般的渺小族群,因此被视作神明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二者力量相差过于悬殊,故而就算在人类之中,也有着为数不少的狂热信仰着这些邪神的教徒。

  非人类族群就更多了。

  早在人类进化之前,地球上就被许许多多的群体所占领过,比如古老者,比如伊斯人——人类只是微不足道的其中一类。哪怕是到了现代,依然有不少奇特的神话生物秘密地与人类共存。

  它们大部分正信仰着那些邪祟的神祇,其中的一部分更是可以称之为邪神们的眷族。所以说,如今人类实质意义上的生存空间还真是被挤压得相当厉害。

  为了解决由此引发出的、那些威胁到普罗大众的超自然事件,名为世界树的组织应运而生,目的就是尽可能地减少对普通人的危害。

  三人关系很不错,身份倒是各有不同。

  祝槐加入多年,据她所说是很久之前就被追着上门挖进来了,早已经是相当受重视的骨干。路婉婉刚转正一两年,再加上学业的繁忙,还没有独立接过太多任务,倒是因此一直有时间跟当初带她的祝槐问东问西,两人处得自然比正常同事近一些。

  而薇拉——侦探这职业显而易见地能碰上各种怪事,她爸爸的事务所在业内小有名气,她未来可是打算女承父业的,就以事务所的名义来世界树这里暂时当个交流学习的实习生,也算是为未来的合作打点基础。

  “抱歉……姐姐,”捧着一沓文件走近的女孩恰好将她们的对话听了个正着,犹豫再三,开口时就难免有些低落,“都是因为我。”

  路婉婉一愣,随即转身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没事啦,姐姐现在很充实的,大不了先跟导师打个招呼,忙完这阵子就好了。”她摸摸妹妹的头,“再说我也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本来就在我的择业范围里呢!只是提早了点而已!”

  她的乐观一向很能感染人——路宁宁显然被安慰到了一些,她笑了笑,苍白的脸庞上浮现出些许红晕,又被姐姐招呼着在旁边的座位坐下,顺带着也将手里刚打印出的会议材料分发给几人。

  相熟的人都知道路婉婉加入世界树有一半的原因是为了她妹妹,与大多数往往是后来偶然才遇见神话事件的成员不同,总有一些人是天生就注定和那种存在有着“不懈之缘”的。

  比如祝槐。

  再比如路宁宁。

  区别是前者的事目前还只为极少数人所知,后者的身体不好从来不是秘密。路宁宁是由医院对接给世界树的,她在刚出现噩梦和呓语的症状时就引起了医务人员的警惕——经过一些事件的磨砺,又有世界树这种专门对抗邪神组织的不懈活动,医院、警局之类的地方都对这种状况高度敏感,毕竟早发现一个受害者就可能多救回一条人命,趁早查出源头就可以在事态无法挽回前制止它的进一步发展。

  依医疗部门对路宁宁的诊断,她的病症眼下还无法根绝,只能暂时生活在拥有隔离手段的世界树设施内部,如今已经有好几个年头了。

  世界树是有关于病患和受害者的补贴的,毕竟救助他们本来就是这个组织运营的一环。但路宁宁实在不好意思白吃白住这么久,在不需要治疗的闲暇时间里就力所能及地承担了一部分文职工作,反正都是一些打印文书或者跑跑腿的小活,大家又挺喜欢这个话不多又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她自己也被夸得很开心,医生护士就随她去了。

  而路婉婉纯粹是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在这么远又见不到面的地方待着,自己一到合格年龄就急忙报了名,通过测试和考核后成功被分派到本部,一等到世界树帮忙转移过学籍,立刻马不停蹄地打飞的来跟妹妹团聚。

  至于父母如何,她们不提也不会有人不识趣地去问——而来到这陌生的环境后,两人也像是抛下原有一切烦恼似的,以热情拥抱了全新的生活。

  ……虽说这毕业问题实在让人堪忧吧。

  还在为自己逝去菌落哀悼的路婉婉看起来简直有满肚子的黑水要吐,但她还来不及开口,大厅门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似乎有谁在争论着什么。

  路婉婉:“哇。”

  她的眼睛一秒变得亮晶晶了。

  有八卦看哎。

  好巧不巧,来的还真都是老熟人。

  这大厅是提供给特工们用来休闲和自主办公的,墙边满是书柜和资料架。桌椅三三两两地摆放在一起,中间隔出的空间制造出了足够的个人工作空间——注,偷偷八同事的卦也是可以的,附近还很贴心地设了零食柜和饮料机,完美满足大家茶余饭后的吃瓜需求。

  急匆匆冲进来的褐发青年头也不回,夸张点说跟逃难似的。他神情严肃,脚步飞快,娃娃脸硬是绷出了几分不苟言笑,一边走还一边冲着身后连连摆手,就是硬生生不看一眼。

  这点可把跟在他后头的人气得不轻,长相明艳的大小姐一头长卷发松松软软地垂落在肩头,她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结果在总部等了半天,等来的对象连正眼都不看她——瞧不起谁啊!

  哈维又是东张西望又是左顾右盼,看天看地看哪都不看身后,好不容易瞧见了坐在角落里的几人,立马就跟看到救星似的冲了过来。

  同样注意到她们的桑德拉一时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决定暂且放对方一马,转而笑着抬抬手打了个招呼,然后大方优雅地走向大厅对面,看样子是要代表她父亲去首领办公室谈点资金上的正事了。

  众人:“……”

  视线与压力一起来到满脸没事人地加入了女子会的兰斯洛特·哈维这边。

  “你行不行啊。”路婉婉恨铁不成钢地说。

  哈维只当没听见,转头接了杯饮料开始吨吨吨。

  他俩的缘分还得追溯到很早以前,那时候的桑德拉·休谟是有未婚夫的,两人预定好的婚礼也是商界瞩目的强强联合仪式——准确来说,是冉冉升起的新星背靠岳家好乘凉,但凡这位名叫爱德华的新秀安安稳稳不作妖,后半生只会越发地平步青云。

  然后他真的作了妖。

  非但作妖,还作了个大的。

  ——个中详情,作为受害者的桑德拉不愿再多言。而对于这种场合,已经习惯了必然会有邪|教徒混进去闹幺蛾子的世界树也悄悄派了自家特工去保驾护航。

  非常不巧,当时是祝槐和哈维两个老手带队路婉婉和薇拉这两个新人;非常不巧,邪|教徒就是新郎本人。

  大家的立场本就相当一致地同仇敌忾,再加上其中艰难不易折腾得人简直要脱一层皮,哈维更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当场跟桑德拉一起痛骂一通渣男,结下了深刻的革命友谊。

  ……如果能说是“友谊”的话。

  现在回过头来看,火种应该就是在那时候悄悄埋下的,只不过当初两人都还未察觉。

  接下来的是一次单人任务,祝槐正忙,休谟那边就指明拜托了哈维跟着出行。其他人不清楚他们两个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看到事后二人的关系就起了微妙的变化。

  也许是吊桥效应,也许是相逢恨晚,桑德拉意识到自己身边的这位是个非常优秀的对象,但大小姐的情路一向不怎么顺利——哈维一发现她的心思就开始躲着她走,偏偏他反侦察能力一流,整日神出鬼没的,要不是专门蹲守还真抓不到他的狐狸尾巴。

  “这不是挺好的嘛,”突然插进一道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声音,对方似乎也欣赏了半天的戏了,“喂,我记得你是叫兰斯洛特·哈维是吧?入赘的话,你们世界树的经费是不是能再提一提啊。”

  众人:“???”

  你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满面笑容的杰克十一托着下巴趴在祝槐身后的沙发靠背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掺了一脚他们的对话。

  “杰克十一”当然不是真名,只是组织派发的代号,而且那个组织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名字叫作十二杰克,跟世界树不过是存在一点业务上的合作关系。

  世界树在明面上是正大光明的、也和官方有一定往来的正面组织,但既然要和阴暗面打交道,太过“正义”就会成为局限住自己的限制。在不为人知的灰色地带,他们也悄悄与一些跟邪|教团体不对付的暴力集团互通有无,利我利你利大家。

  所谓杀手组织,严格来说就像个完整的丧葬一条龙服务,从开门到入土只需要十分钟,认准十二杰克准没错。

  一般来说,通过内网联络下就差不多了,也就是杰克十一和杰克十二仗着自己年纪小爱往这边跑,美其名曰多走动才能加深合作双方的感情。

  顺带一提,两边的老大都很头疼。

  不过有时候大家还是很欢迎他们到来的,就比如现在,非常善于戳穿成年人难以点破的僵局。

  “啊,这么说确实,”路婉婉恍然,“加油啊,吹枕边风的大哥哥!”

  “我觉得可行。”

  祝槐点头,“不如你就从了桑德拉吧。”

  哈维:“………………”

  都什么人啊!!!

  “去去去,不行,绝对不行。”他连连摇头,举起双手投降,“她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人家好端端的集团继承人跟我搅合干嘛,这一天到晚朝不保夕的,找谁不比找我强?”

  其实这话在理。

  未来不可预测,终日打雁还会叫雁啄了眼呢,干他们这行,虽然现在局势稳中向好,但谁也说不准哪天会不会出个意外。

  路婉婉打破了沉默。

  “可是桑德拉也知道啊。”她道,“她不明摆着接受这点才这么做的吗?”

  “怕什么,人生那么短,有事就直接上啊。”杰克十一小小年纪倒看得开,“前思后想担心这担心那的,还不如大家都快乐点呢。”

  “如果我没记错,”薇拉凉凉地说,“是你自己说不想努力了要找个富婆姐姐养你。”

  路宁宁:“……叶公好龙。”

  哈维大惊失色。

  他万万没想到竟然被平素最不爱发表意见的路宁宁怼了一句,顿时有点理亏地支吾不出个所以然来。

  “嘴、嘴上说说的事能算数吗!”他磕磕绊绊,前言不搭后语道,“那谁还没有个躺平的幻想了,难道我说中了五百万我就辞职我还真能中五百万吗?!”

  杰克十一:“可是你现在真的有富婆姐姐。”

  祝槐更是轻飘飘地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

  “不乐意的话,”她笑眯眯道,“你脸红什么。”

  众人:“……!!!”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那耳根脸颊早已消退了些的红晕在他们接二连三的起哄打趣下又蔓延上来,而且——现在被发现了,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路婉婉:“哦——”

  她这一声“哦”得抑扬顿挫意味深长,“哦”得哈维像沙发上洒满了钉子似的坐立难安。

  “原来不是不乐意看,”薇拉语气平淡地说,“是不敢看。”

  哈维这下再也坐不住了。

  他急于寻找盟友为自己开脱——运气不错,没过半分钟就真被他找着个关系挺好的,连忙一把拽住:“喂,塞缪尔!你评评理!”

  刚从外面回来的金发青年急着赶去汇报工作,没走两步就被忽然拉住,听声音听出是谁也难免火大。

  “你——”他正欲发作,结果转头就看见祝槐笑吟吟地瞧着这边——以他之前经过的角度,她的位置正好被立柜给挡住了,于是原本很不好看的神色瞬间收敛,“什么事?”

  哈维:“……”

  呵。

  他看透了。

  完犊子,怎么拉了个最没说服力的来。

  他当场放弃了再说服其他人的打算,硬邦邦地转移了话题。

  “我的文件还没有看完!”哈维果断起身,“走了走了,不然要被削了!别的再议!”

  但那背影怎么看怎么像被戳穿的气急败坏,一个不留神还险些被旁边的小凳子绊了下。这大抵就是坠入情网的后遗症吧——往日的洒脱自在全然不知所踪,他自己似乎也意识到这点,三步并作两步地消失在大厅另一头了。

  而原地还留下了个情况比他好不到哪去的,哈维是一走了之了,可被他拉住的塞缪尔站在那里,坐也不是,走……也不太想走。这幕落进祝槐眼里,她扑哧一笑,“坐吧。”

  “你要找谁去汇报来着?”她说,“直接跟我说吧,我转告就行了。”

  组织内出了名对谁都一副冷面的特工此刻竟然是清了清嗓子——他的职位其实也不算低,不过履历到底比加入更早也更年长些的祝槐浅了点,二人也不是直属上下级的关系,能有这么个机会简直可遇不可求。

  明眼人也全都看得出来他的心思,不过他们两个又是跟哈维那样截然不同的情况了——一个死活不好意思开口,一个看破不说破地乐于逗弄,得,已经是其他人无法干涉的领域了。

  “还是很在意啊。”路婉婉喃喃道,“他不会真要这么一直躲下去吧?”

  “小道消息,”人群中突然钻出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钟元生——大家都爱叫他吴克——用手挡住嘴巴,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他下个任务是保护休谟集团的大小姐出行,下下个也是,下下下个也是。”

  “千真万确。”他强调地点点头。

  塞缪尔强忍住了问“你是不是趴在首领办公室门外听来的”这个问题的冲动。

  “……噗。”

  杰克十一瞬间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我到时候能再来看热闹吗?”

  祝槐:“那不得看你们首领吗?”

  “他逃,她追,”路宁宁若有所思道,“他们都插翅难飞。”

  路婉婉:“……”

  “乖,”她抚摸妹妹脑袋,“少看点小说。”

  “——不对,”路婉婉忽然反应过来,“我记得你没买过吧,你哪来的这种书?”

  “啊。”

  路宁宁诚实地说:“罗曼哥哥送我的。”

  路婉婉:“……罗!曼!”

  “哎哎哎,在这呢在这呢,叫我干啥?”顶着个拉面头中长发的作家瞬间冒泡,又瞬间察觉出情况不太对劲,“哎,有事有事,溜了溜了。”

  “你站住!”

  还没跑出半步,速度已与往日今非昔比的路婉婉一把揪住了他的后脖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放假,回来!”

  “我还要去——散播我煮的福音——”罗曼被勒得声音都变了调,“十万火急——迫在眉睫——”

  “聊什么呢,”他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也早就吸引了周围的一些视线,特别是有意无意在关注着这边的,“这么热闹?”

  塞缪尔的神情在听到这道笑眯眯的声线时就难免微妙了,而白鹄——他的目光若无其事地扫过对方,心思在弯弯的眉眼间掩饰得很好,不过大概只有亲身经历者才会了然其中的敌意。

  “你很闲?”祝槐笑着反问,“上次的情报什么时候给我?”

  白鹄:“……”

  他一下子卡了壳。

  “摸鱼乃人之常情,”他正儿八经地宣称,“反正你也不急,拖一拖是很正常的事。”

  “说得对,”祝槐赞同道,“那我把你的胳膊扭一扭也是很正常的事。”

  白鹄:“???”

  呜呜呜好凶!

  “诶,我来是有其他事要说呢。”用不着别人请,他自来熟地就拉来旁边的一把空椅子坐下了,“合作那家研究所都记得吧,最近也闹腾出来点幺蛾子。”

  祝槐:“嗯?”

  研究所全称应该是神话生物并神话信息技术研究所,规模不大,毕竟本来也是面对世界树内部运营的。有些事件解决以后,一部分对人类没有敌意的生物不至于消灭,又不能放归社会——那最好的办法还是收容,还能顺便请它们帮忙研究下一些这样那样的技术。

  负责人姓楚名望舒,跟他们也都有点交情,听说那边的资金除了休谟以外还少不了他发小的资助——不过这都不重要,至少他们上次去的时候一切都还很正常。

  “什么事啊?”路婉婉好奇地问,“我感觉那边不是挺佛系的?”

  “嗨,倒不是研究所本身的问题。”消息格外灵通的情报贩子兴致勃勃地八卦道,“新收容的怪物是只空鬼,突如其来地穿过空间跳跃到他们那了,结果你们猜怎么着?用伊斯人提供的语言仪一翻译,它说它本来是找了个人类结婚,结果完事就把对方给吃了。”

  杰克十一:“结、结婚?”

  那人类口味怪特别的噢。

  “……”薇拉一脸难以言喻,“这是空鬼还是螳螂啊。”

  “我倒是有点好奇,人类算符合它们那种族的审美吗?”这还真勾起了祝槐的兴趣,她前头听塞缪尔简要地总结了一下他上个任务的情况,这会儿也加入了话题,“不过——”

  她还没不过出个所以然来,忽然瞧见维尔莱特抱着胳膊走进了大厅,张望之下瞧见他们都聚在一处,立刻向这边招招手。塞缪尔率先起了身,祝槐也跟着走过去,甫一听闻他已经向后者汇报过情况,维尔莱特一挑眉,又嘱咐他几句别的动作,让他先忙去了。

  他才一走远,她就再次开了口。

  “还是你能治住这小子。”维尔莱特摇头叹息,“我跟阿西莉亚都觉得他叛逆期实在太长了。”

  不,准确来说,她是觉得这家伙从小到大都是一个脾气。

  “是吗?我倒觉得还好。”祝槐笑盈盈道,“你那边最近很忙的话,不如调过来让我管好了。”

  下一秒——

  “行。”

  维尔莱特果断地说:“就这么定了。”

  祝槐:“?”

  犹豫一下啊!!

  维尔莱特当然不会说自己来就是为这个,结果对方反而先提了出来,简直天赐良机,哪还会有让煮熟的鸭子飞了的道理。

  “啊,对了,”她有点好奇地问,“我往这边走的时候看到哈维——他怎么了?”

  祝槐沉吟。

  “为情所困。”她道。

  维尔莱特:“……???”

  “刚才还从吴克那听到点有趣的消息。”

  祝槐笑道。

  “大概他自己也很快就知道了吧。”

  ——实际上。

  是非常快。

  等到哈维紧赶慢赶地搞完自己的那份文件,隔天交上去时就被告知又有新的任务发放到他头上。

  这工作就是这样——前一秒还累死累活得恨不得当场撂挑子不干,但在完成那一刻带来的成就感无以比拟。大概是无法避免的那点英雄情结作祟,再难再险都好了伤疤忘了疼,转头就又能觉得自己行了,哼着歌就准备去见定给他的新“雇主”。

  他前头还心大地思考着怎么给人家留个好印象,结果等到一推门,看到亭亭立在不远处的那个背影直接傻了眼。

  是桑德拉·休谟。

  她听到开门声,也随之回过头来,将他愣住的样子瞧了个正着。

  “怎么?”

  她扯扯嘴角,“看到是我很失望?”

  哈维:“……”

  他抓抓头发。

  “……也不是。”

  “唉,大小姐,”哈维忍不住叹气,“你说以你的条件,什么样的找不到啊?”

  何必非得在他这块吊死呢。

  桑德拉撇过头去,没有说话。

  “——我去跟首领说一声,这次就先换个人。”哈维有点受不住现在这个气氛了,故作轻松地开玩笑道,“放心吧,组织里可是有不少比我强很多的家伙在呢,你不也认识嘛,就比如——”

  “不用了。”她挑起那双有些凌厉的眼眸,“我不做勉强人的事,我直接去说就好了。”

  “用不着再另外安排别的人手,一个人去也没什么问题。”

  “再说也不算一个人,”她强硬道,“我家的保镖也不是吃素的。”

  哈维静静听着她的话,心里却浮现出了在那道指示上看到的名字。

  塞文河谷。

  那可是塞文河谷。

  虽然目前来说,那里确实称不上什么太过危险的地方,但要说对神话知识并不精通的普通人贸然到访,也很难说会百分百地安然无恙。

  哈维长叹出声。

  ……他认输。

  半晌,他笑了一下。

  “大小姐,”他问,“哪天启程?”

  ……

  她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再醒来的时候,连肩膀和手臂都觉得酸软,桑德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这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在查看总秘书交上来的那份报表时睡着了。

  要怪可能得怪这把新买的办公椅坐着实在太舒服,不管是积攒下来的疲累还是跟董事会拍桌子时的压力都在靠上去的一瞬间消散了。加上她这几天都没太睡好——那群仗着她年轻气盛想兴风作浪的老狐狸。

  其实她也不算很年轻了,至少没有当初刚继承这个位置时那么年轻。然而老顽固们不知最近抽了什么风,可能是算计着她不会有合适的继承人,毕竟她厌倦了他们孜孜不倦地把自家外甥侄子甚至儿子塞过来,干脆宣布自己没有再结婚的打算,让他们省了这个念头。

  她生命中出现的两个男人,一个太糟糕,另一个又太好,于是干脆从此断绝了任何念想,反正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有谁超过这个区间。

  如果当初最先遇见的是兰斯洛特·哈维,而不是爱德华·琼斯的话——

  说实话,她不太想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比较。

  恍神间,她又想起了刚才的小睡。

  桑德拉揉了揉眉心。

  感觉,是个很好的梦。

  与以往所做过的任何一个梦都不一样,那些梦往往在醒来的下一秒后就迅速褪色。而现在,她居然能清楚地回忆起其中的每个细节,每个人——甚至包括此前她不认识的人,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记得格外清晰,真实得不像梦境。

  以至于她忍不住在想。

  如果它成真的话——

  现实会更美好吧。

  她很愿意相信平行世界的理论,特别是在见证过那些超乎寻常的不合理后。说不定,在茫茫宇宙间,真的有一丝所有人都获得幸福的可能性。

  ……真是。

  桑德拉被自己惹得发笑,可能是因为独自一人加班就会比平时更加感时伤秋,回过头来看看,这些冒出来的想法都不太像她了。笼罩着夜色的偌大办公室里,她坐在实木制成的宽大桌面旁凝视着落地窗外的霓虹灯景,觉得有些落寞,却又好像没有那么孤单。

  对了。

  桑德拉拿起桌上座机的听筒,拨打了某个熟悉的电话。

  “安妮,是我,不会把你吵醒了吧?”她笑了一声,“哦,你还没睡,那正好。”

  “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现在可以吗?”

  “叮铃铃——”

  一声穿透时光的电话铃骤然将她的思绪从几年前拉回到现在,桑德拉看向面前正不断震动着的手机,接起了这个位置对了调、却依然是同一个联系人的电话。

  “我马上就到啦!”那边的妹妹兴高采烈地说,“安迪也迫不及待想见到姐姐你和詹妮了!”

  桑德拉笑笑,时光依然不掩那双眼眸所带有的凌厉,“好。”

  她的余光已经看到小女孩跌跌撞撞地跑进书房,保姆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生怕前者一不小心栽上一跤。但小孩子自己是不在意这些的,她只关心刚才听到的、公放出来的那道声音。

  “桑德拉姨妈!”詹妮高兴地说,“妈妈他们要到了吗!”

  “是啊。”桑德拉弯下腰,将她抱上了自己的膝头,“还有十分钟吧。”

  她是家里的长女,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和妹妹商量过后,收养了对方的其中一个女儿作为未来的继承人来培养,如此一来就成功堵上了其他人的嘴。再加上她雷厉风行的做派,一时间竟然也没有人再敢质疑她的任何举措了。

  而詹妮也完全不负她的期望,明明还是如此幼小的年纪就显露出了不小的天分。不过她秉持的一向是张弛有度自由生长的方针,其他的都是以后的事了。

  她抱起小家伙,这才发现对方怀里正捧着个眼熟的盒子,有些惊讶地出了声:“哎呀。”

  这是……?

  “柜子、突然坏掉了,”小女孩还不会太复杂的词语,艰难地在自己仅有的词语库中拼凑出合适的语句,“我听说这是姨妈很重要的东西,就拿来给姨妈!”

  桑德拉怔怔地望着那个金属盒。

  回忆纷至沓来。

  盒子被保管得很完好,仍然是崭新的,只是边角因为年代久远而有些褪去了颜色。不过,重要的其实从来都不是这个外壳。

  她从詹妮手里接过金属盒,指腹轻轻摩挲过上面的纹饰,然后轻轻挑开了盒盖。

  装在里面的,是一枚被填充物托在正中央、事至如今依旧保存得完完整整的糖果。

  那是颗当时看起来很精巧的水果糖——当然,现在瞧着也是一样,不过时过境迁,各种花里胡哨的包装早就能将它比下去。而它虽然始终被放在冷柜里,还是融化得有些黏腻了,更别提早就过了保质期,包裹在外面的糖纸粘得泛出几分透色,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多珍贵的样子。

  但也是一颗她从来没有舍得吃的糖果。

  “桑德拉姨妈?”詹妮同样端详着,有些好奇又懵懂地问,“这是什么呀?”

  桑德拉笑了。

  她说:

  “是来自一位无名骑士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