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鱼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
作者:周泽芝      更新:2022-07-27 23:53      字数:12618
  众人见四面八方都是清兵,吓得手足无措,更兼身中奇毒,内力已失。姚之富起身喊道:“大家千万别分散,努力突围出去!”那些功力稍强能够站起的将士跟着站起,不能站起的将士倒在地上哼哼叽叽。姚之富对齐林道:“三弟,你照顾二弟。”齐林点头,走过去将周羽扶起。他刚才经过一场恶斗,身负重伤,已逐渐陷入昏迷状态。

  清兵一拥而上,姚之富呐喊一声,飞奔过去,大张双臂。迎面两个清兵挥刀向他头顶砍去,他五指成爪,抓住两个士兵手腕一掀,那两个士兵当空翻转筋斗,扑倒在地,嘴里满是泥土。众将士见主帅身先士卒,出手如此英勇,深受鼓舞,呐喊着向清兵杀来。

  姚之富夺过敌军砍刀,向前挥斫。人人都是空手入白刃,夺刃杀人,因为参加喜宴之原故,众将士随身不带兵刃,只有那些担负守卫任务的士兵兵器不曾离身。姚之富左手举刀,喊道:“众军聚在一起,向南突围!”

  总兵王文雄看见举刀之人指挥作战,对亲兵道:“活捉此人,大有用处。”亲兵会意,传令诸队长。

  这一场好杀,炮声隆隆,喊声阵阵,直杀得飞沙走石,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白巾军大小众头领中毒在先,实力已去大半,经过一场厮杀,又去一半,人人战至力尽,兀自未解围。此时清兵也已击毙三四成,剩余六七成,其势仍是众寡悬殊。

  姚之富齐林与几位领军头领奋勇杀敌,齐林背负身受重伤的周羽,一手搭住周羽手臂,不让他从背上滑落,另一手挥刀和姚之富并肩作战,两人既是结义兄弟,又是军中为首人物。

  众人好容易杀开一条血路,向南突围而去。此时姚之富身边紧随只有二十余人。王文雄见姚之富等人突破大军层层包围,骤马呐喊:“大家快追,别放走任何一人!”他张弓搭箭,一箭射中姚之富右臂,右手单刀脱落,此时一名清兵挥刀砍来,姚之富不急躲避,右手齐腕斩断,一阵剧痛,惨叫一声昏死过去。齐林急叫“大哥”,那清兵还欲再砍,齐林侧身双掌合拍,夹住他单刀,强势用力翻转刀背,将那名清兵劈死。

  副将张汉朝见姚之富断腕处流血不止,忙撕下衣襟给他包扎。接着又一支冷箭袭来,张汉朝中箭扑地身亡。齐林大怒,朝来箭方向大骂:“无耻鼠辈!暗放冷箭,有种的和你爷爷单挑!”王文雄纵马而出,看他这幅表情,十分得意,不禁哂笑。

  齐林怒不可遏,手上运劲,挥刀掷向王文雄,王文雄在马鞍上一借力,跃在半空,一脚踢飞军刀,落回马背,同时抽出马鞍袋中羽箭,拉开弓弦,一箭射在齐林右腿上。

  若是平日齐林一刀掷来之劲,王文雄绝不会这般轻描淡写就能化解,此时他内力已失,劲道不足,更兼身手迟滞,是以王文雄能将他掷来之刀踢飞,并且一箭射中他腿。

  齐林倒地,连带周羽摔得滚出几步,此时几名清兵趁势跑过来砍向齐林,他未及躲避,几欲就死,幸得身边王侃与陈影挥刀杀散几名清兵。此时昏迷不醒的周羽已被清兵趁机掳走,众人相救不及。

  军中首要人物姚之富齐林均已负伤,余下十多人挟着两人极力逃跑,神情狼狈已极,接着又有几人受伤落后被俘。清兵在后追赶得紧,众人狼奔鼠窜,使尽浑身解数。大伙跑了一阵子,终于到达一处山口,齐林喊道:“大家退入密道!”众人急忙退到地道口,齐林将入口启动巨石机关封死,外面清兵进不来,终于暂缓一口气。

  一名兵士报告王文雄道:“禀告将军,有几个逆贼退入密道,将入口堵死,我等攻不进去。”王文雄道:“火炮手上前,给我轰开洞口!”火炮队领命将大炮对准山洞入口,发炮轰击。

  原来这密道直通到联络点酒铺,是白巾军驻地与襄阳城之间的近道,方便消息互通,人员往来。如今情况紧急,用作退兵后路,将洞口封死,外面即使有千军万马,也莫想入内。只是洞口封死之后,这条密道从此也无用了。

  王文雄命令炮兵猛轰山洞,却怎么也炸不开洞口,无奈只得下令退兵,将一批活捉的俘虏带走,余下的都是双方将士的尸体。山体被炸坏,洞内沙石俱下,众人纷纷逃避。齐林喊道:“大家快走,密道要塌了。”几人护着姚之富齐林仓皇逃出密道,在酒铺休养一阵。

  周羽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身处牢狱之中,双手双脚用铁链锁住摔在墙角的铆钉上,牢门外有狱卒看守。一名狱卒走到他身边,喝道:“小子,有人来看你来了。”说话之人阴阳怪气,想是个惯施刑罚手段的酷吏。只听脚步声微响,有人说道:“把门打开。”狱卒打开牢门放那人进来。

  那人走到周羽身前,周羽披头散发,脑袋低垂。那人一阵大笑,说道:“师弟,在这里可住得习惯?”周羽抬头一看,此人正是张扬,不由得五内俱沸,如颠如狂,吼道:“奸贼,我要杀了你!”他拼命挣扎,却哪里能挪动半步,只弄得铁链叮叮当当地响。

  狱卒拿起一根皮鞭在他身上猛抽几鞭子,恶狠狠地喝道:“大胆逆贼,到了这里还敢猖狂!”周羽一口啜沫吐在他脸上,狱卒躲避不及,这口啜沫沾在他厚厚的嘴唇上。

  狱卒大怒,抽出佩刀欲向他砍来,张扬喝道:“住手!谁允许你在这里胡乱杀人!”那狱卒随即收回佩刀,用袖子抹去嘴唇上的涰液,低头不语。张扬道:“你出去吧。”狱卒答应一声,退出牢房,在门外监候。

  张扬伸手一捏周羽脸颊,他这一捏甚是用力,周羽两边颊上各青紫一块,感觉火辣辣地甚是难受,就如同被人重重地扇了一巴掌。他哂笑道:“师弟,你想怎么个死法,为兄成全你,毕竟我们同门一场。”

  周羽怒目瞪视,眼里似要喷出火来。张扬道:“不用这么看着我,你已经是只死蚂蚁了,又脏又臭,捏死你还怕脏了我的手。”周羽大声道:“倩姐在哪里?你把她怎样了?”他此刻不以自己身陷囹圄为悲,最是挂念陈倩安危。

  张扬笑道:“放心,小师妹我会照顾好的,不过我们的喜酒你是喝不到了。”周羽一怔,在他看来这是不可能之事,两人已有婚约在身,倩姐是万万不会嫁给他的。于是愤然问道:“你······你把她怎样了?”张扬不答,哈哈大笑而去,笑声越来越远,徒留周羽伤心欲绝,狱卒重新锁上牢门。

  一连几天,周羽不吃不喝,此时他手脚戴着镣铐,趟在干草上,就如死人一般,只两只眼睛未曾闭上。

  巡抚临时办公衙门偏殿内(注:清朝湖北巡抚常驻办公衙门在武昌府),宜绵设宴款待张扬,惠龄、丰伸布和王文雄相陪。宜绵举杯敬道:“这次大军能够顺利剿灭襄阳叛贼,张掌门功劳最大,本官将奏请皇上,为武当表功。来!干了这杯!”张扬举杯回道:“全耐大人指挥英明,在下区区微劳,何足挂齿!敬大人一杯!”两人干杯。宜绵对同僚言道:“你们也敬张掌门一杯。”于是三人举杯,张扬回敬道:“各位大人多礼了。来,干杯!”四人俱饮罢杯中酒。宜绵又道:“此次剿灭叛贼,在座各位都有功劳,王总兵功不可没。”王文雄立即举杯站起道:“全耐大人提携!末将敬大人一杯!”说完一饮而尽。宜绵也饮尽杯酒,连连招手道:“请坐!请坐!”王文雄依言坐下。

  张扬问道:“这次王总兵抓获叛徒周羽,不知大人作何处置?”宜绵笑道:“既是武当叛徒,理应交由武当派处置,张掌门即刻可去监牢提人。”张扬笑道:“大人英明,不过我想到一个更好的法子处置周羽。”宜绵奇道:“哦,张掌门用什么方法处置敌人?”张扬道:“对付敌人,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比一刀杀死更能解气。”王文雄粗声道:“难不成要关他个十年八年再处死他?”张扬笑道:“古人云‘哀莫大于心死’,‘死’对于一个心灰意冷的人来说,反倒是种解脱。我要的是关他一辈子,让他将牢底坐穿!”王文雄拍手道:“好极了!好啊!”惠龄道:“关他一辈子,这笔账算起来,我们的粮食可花费不少啊。”张扬道:“牢饭实在不是什么好滋味,我相信大人不会吝啬这点粮食吧。”丰伸布道:“他爱吃牢饭就让他吃个够!”五人相视大笑。

  监狱大门打开,有几人被押进牢房内。周羽独自身处一间牢房,其他牢房有的拥挤,有的宽松,或十几人同关一间牢房,或三四人同关一间牢房。监狱内关押的是形形色色之人,有原本十恶不赦、作奸犯科、大奸大恶之人;有吃了冤案官司,蒙冤无处申诉的穷苦之人;有起义举事失败被抓的反清人士;有因文字狱获罪牵连的仕宦亲属。

  典狱长领着两人巡查牢房,周羽无意间瞥见两人正是襄阳白巾军中头目——唐河分坛坛主王侃和桐柏分坛坛主陈影,当即低头装作不见。几个狱卒押来一群白巾军被俘将士,这群人手脚铐住用铁链相连。

  典狱长指着这群人道:“他们中谁是领军人物?”王侃道:“他们只是襄阳总坛下的兵士,没有领军人物在内。”陈影道:“不错,只是些兵士。”内中有识得两人的兵士大叫:“叛徒!该死的叛徒!”王侃陈影对典狱长道:“大人,小人告退了。”典狱长道:“两位下去休息吧。”王侃陈影转身离开监狱。随后典狱长吩咐狱卒道:“把他们押到乱坟岗处死!”几名狱卒奉命押缚众人而去。

  周羽听他们言谈动静,心想:“他们要抓领军人物,如此说来,我大哥三弟已经成功突围,没有遭到毒手。”于是心内稍感一丝宽慰。

  周羽在牢中一连呆了几天,没人审他,也没人理他,狱卒每天照常分发饭菜,提着木桶往每个碗里舀一瓢饭一瓢菜,饭菜也是不干不净的。如此又过旬月,日复一日地呆坐吃饭睡觉。精神上的空虚比上的痛苦更可怕,周羽正一点点朝着张扬所企图的方向发展。

  他头发越来越长,上面沾满草末灰尘,胡子也越来越浓密,和头发一样脏乱,蓬头垢面,半人半鬼,这种苦闷日子简直要让人崩溃自杀。好在他心中还有最牵挂的人和事,才没有令他就此了结,他一直苟且地活着。

  一日狱卒押解十几人进监狱,牢房内人满为患。典狱长指周羽道:“把他们关进这间牢房,把他关到八号牢房。”狱卒执行命令,将周羽拉出来别处关押,将刚押来的一群犯人关进周羽那间牢房。周羽定睛一看,牢房内多了一位老者,正在闭目养神。那老者听见动静,微微睁眼,对他视而不见,不加理睬。

  狱卒送来饭菜,喊道:“吃饭了。”老者拿走一碗,大口吃了起来。周羽刚准备吃饭,老者一把夺过他饭碗,嚷道:“我饿了。”周羽正要与他争执,又见他与自己同处一间牢房,同是天涯沦落人,甚是可怜,话到嘴边忍住了。谁知下餐又是这情况,周羽不再说什么,老者也不跟他说话。一连三天皆是如此。直把个大活人饿得精疲力尽,坐立不起,连说话也有气无力!

  这日狱卒又来送晚饭,周羽央求道:“大哥,能不能多给我一碗饭?”那送饭狱卒喝道:“你这毛贼!你以为这是你家呀,想大吃大喝。没有!”老者照旧夺过他饭碗,吃了自己那碗饭,又要端起周羽那碗。周羽实在太饿,看着老者吃饭肚里咕咚直响。

  老者瞟了他一眼,周羽忍不住道:“前辈,晚辈实在太饿,请留一点饭给我吧。”老者怔了一下,将饭碗放在地上,周羽道:“多谢前辈。”拿起饭碗,将碗中饭菜拨一半到老者碗中,把剩余饭菜瞬间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干二净,稍稍恢复了些精神。

  那老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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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道谢,自顾自地将饭菜吃完。狱卒收走碗筷,周羽倚在干草上正准备睡觉,忽听那老者粗声说道:“给我捶背!”周羽心想他一个老头子本该子孙绕膝,颐养天年,享受天伦之乐,如今身陷囹圄,已是万分不幸,何必跟他计较。于是老老实实地靠近老者身后给他捶背。捶了一会,那老者伸手打个哈欠,说道:“我累了,你过去吧。”动作神态傲慢无礼,周羽也不生气,恭敬道:“前辈好好休息吧。”自己躺在原来位置的干草上睡着了。

  睡到半夜,周羽感觉有人拍他肩背,睁眼一看,却是同狱的老者。

  周羽待要说话,那老者轻声道:“年轻人,你很好啊。”周羽坐起道:“老前辈······”老者吁声道:“小声点!”周羽会意,低头恭敬道:“不知老前辈有何教诲?”那老者问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周羽回道:“晚辈周羽。”此时他心里犹自疑惑,对眼前老者是又敬又怕,不明白他此番又欲何为。

  只听老者缓缓言道:“年轻人不要怕,先前种种行为乃试探尔!只因前番几次朝廷逼我交出情报,严刑拷打不行,又派人伪装受害者,骗取我的同情,企图套取机密,都被我识破。此番我见他们又抓来一人与我同狱,以为又是如此,所以故意抢夺饮食,好教你挨饿不过知难而退。但我见你秉性善良,不似奸伪之徒,实乃一场误会。”这时老者言谈语气转为和缓。

  老者继续说道:“你是个不错的年轻人,仁慈友善。”周羽至此方始明白此中原由,于是恭敬回道:“前辈谬赞了!”老者道:“你我同蹲一狱,也算有缘。周小友不知何故,囚禁于此?”周羽道:“晚辈遭奸人陷害,落难于此。”老者又问道:“我见你时常皱眉叹息,喃喃自语,是有什么未了之心结么?”周羽答道:“说来话长,不提也罢。”他心想此生历经坎坷,承受诸般苦楚,别人未必理解,何必逢人便说,反倒讨嫌!即便博得同情又如何呢?

  那老者道:“年轻人,你说说吧,心中憋屈抒发出来,反倒轻松一些。此间更无外人。”周羽见老者神情颇为慈祥,极具亲和力。于是再也无法抗拒,遂将身世经历,竹筒倒豆子般娓娓道来。那老者耐心倾听。

  他描绘童年武当山上无忧无虑的生活状态,与师姊两小无猜,与师弟拆招练剑,他说到动情处,眼神憧憬,似闪烁着光芒,仿佛回到九年前兄弟姐妹一派其乐融融氛围之中。然后讲到师父无量道长之死,自己身遭追杀,不觉越说越激动,义愤填膺。当周羽讲到无意之中救助白巾军齐林一事,老者微微含笑,并不插话。于是周羽继续讲下去,说到如何送信到襄阳义军之中,如何结识姚之富,避难襄阳白巾军中,老者似乎越听越有兴趣,脸上笑容增多,与先前简直判若两人。

  周羽讲到与姚齐二人八拜之交,老者更为兴奋,忍不住道好。继而又说到他和师姊陈倩军中婚礼,陡遭变故,鸳侣两散,张扬勾结朝廷大军围剿襄阳义军,使得义军死伤惨重诸般情形一一说与他听。老者脸色变为凝重,拽紧拳头,周羽说到这里,述说戛然而止。老者唏嘘不已:“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却受着如此磨难,唉!”周羽缓缓道:“此生恐怕要在这里解脱了,那还有什么可悲的。”

  樊明德陷入一阵沉思,接着又叹道:“想不到这半年之中,江湖上竟发生这许多事。”又问道:“那么白莲教情况如何?请你细细说与我听。”周羽道:“晚辈对白莲教之事知之甚少。听说自从白莲教起事受挫之后,由传教使刘松暂代教主之位,主持教中事务。襄阳发动起义之后,白莲教义军四起,军队十余支,拥数十万之众,组建襄阳白巾军与川东白巾军。朝廷责令湖广总督与川陕总督处兵马联合围剿,谁知义军越剿越多,于是切责统兵大臣,数次更换统帅,如今任命宜绵、惠龄、景安、秦承恩领兵。此次姚乾使遇袭,正是湖北巡抚宜绵的部队。前辈,我所知道的就这么多了。”老者喜道:“你与姚乾使是结拜兄弟,那我们便是一家人了。”周羽闻言一怔,不知此话从何说起。老者附耳道:“实不相瞒,老朽正是白莲教教主樊明德。”周羽吃了一惊,拜道:“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原来是樊老前辈。”樊明德面带笑意打量他。

  周羽接着说道:“只是不知师姊现在何处?总还记挂着。恩师和师兄弟的大仇也不能报,真是令人遗恨不甘!还有大哥三弟,也不知他们怎样了?”说完喟叹一声,心里五味杂陈。

  樊明德道:“有情人终成眷属,若真个情缘坚定,你一定会和陈娃子重聚的。”周羽皱眉道:“此番困在牢里,有死而已,还有什么希望呢。”樊明德道:“师门大仇未报,世间还有未了之事需要你来做,岂可一心求死?你死了,那你授业恩师和师兄弟又有谁来替他们报仇呢?”樊明德伸手拍拍周羽后背,又说道:“一定要活下去,活着才会有希望,你不只是为自己活,也为你的师友和爱你的人而活。”周羽述说完自己身世经历,又得到眼前老者善意抚慰,心中苦楚之感稍减,脑海陷入了迷惘冥思。

  又过了良久,周羽忽然开口问道:“前辈,我有许多问题想不明白,可否与前辈探讨一下?”这时他已是把眼前老者当做开导自己的人。樊明德点头同意。于是周羽问道:“这些日子以来,我愈来愈怀念小时候那些往事。虽然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极为寻常的生活琐事,却倍令我觉得快活。为什么童年时期如此快乐,长大后却有着许多烦恼?”樊明德苦笑道:“因为每个人长大后都有自己的使命和责任!当你怀揣这些使命感和责任感走出山门,行走江湖的时候,便背上了沉重的心理枷锁和抱负,用尽全部力气只为了安身立命,追求心中理想,到头来却发现只是为了生存于天地之间,说来既可悲又可笑。所以道家才说‘吉莫吉于知足,苦莫苦于多愿’,只盼世人无有争执,各守其业,知足常乐才好。”周羽不禁赞道:“前辈果然对世间事看得通透。”

  樊明德语重心长,说道:“你以为我们白莲教为何要起义举事?难道我们教众就真的不愿安分守己么?这些还不是给官府逼的!”他说到此处,意志坚定,眼睛注视前方,视线里什么也没有,只是一面砖墙——厚厚的牢房墙壁阻隔了外面的世界。樊明德自顾自地续道:“如今这世道贪官污吏横行,贪赃枉法官官相护,草菅人命,小民之冤无可申诉。以至于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老百姓民不聊生,大家只好聚在一起,集合众人之力,抢夺土豪劣绅粮食,惩罚贪官污吏开钱粮库藏济民,实乃百姓自救也!今者秀才之辈,不以为然,他们却哪里体谅草民的难处?但凡能够有活命的营生,何不安居乐业?谁又愿意铤而走险呢?”周羽听到这里,却是无可辩驳,无法可说,只能报以同情。樊明德又说道:“我们虽然聚众闹事,却从不伤及无辜,凡是得过我们救济的百姓,无不感恩戴德,却总有一些竖子之徒,煽动民众敌对我们,妖化污蔑相传,令我们得不到人民支持,不免感觉心寒。”周羽慷慨说道:“君子行事,但求行得正坐得端,问心无愧而已!部分宵小之徒寻衅滋事,前辈倒不必耿耿于怀。”

  周羽又问道:“前辈,我实在想不通大师兄为什么要毒害师父?陷害同门师兄弟呢?”樊明德道:“因为人性贪婪!失控无度,就会使人变坏!你那师兄为了获得武当掌教的名位虚荣,不择手段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真卑鄙无耻小人也!”

  樊明德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递给周羽道:“这是内功心法,实与你武当内功修为大有裨益,咱们有缘,送给你。”周羽推辞道:“老前辈厚爱,晚辈感激不尽。只是这武功秘笈,晚辈实不敢受。”樊明德道:“老夫纵横一生,如今身陷牢中,双腿已被酷刑残废,这本秘笈于我无用,拿去吧。”周羽黯然道:“晚辈与前辈同病相连,秘笈还是前辈留着吧。”樊明德怫然不悦:“你这小厮,啰哩啰唆。是嫌我这秘笈没用么?”周羽忙道:“不敢,老前辈请勿见怪,晚辈收下就是。”说完就地磕了三个头,双手接过秘笈。

  周羽接过秘笈一看,黄色封皮上写着《养生经》三个大字。翻阅第一页,经文写道:“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己;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尽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满纸小楷,字迹工整。再翻到第二页,写道:“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再简略翻阅后面几页,却是记载一些聚神发功心法。

  樊明德嘱咐道:“此书你要好好研习。”周羽将书合上,贴身收藏,拜谢道:“老前辈大恩,弟子······弟子永生不忘。”他虽未拜樊明德为师,但感念他赐书之恩,心中把他当作师父对待,是以在他面前口称弟子。

  两人谈话直到后半夜丑时初方罢,樊明德自去一边躺着休息,沾地即睡,不久鼾声如雷。

  这一晚间,周羽却是心内思潮起伏,在破草席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他一生之中,从未有如今日这般诸多思考。樊明德一席话使他受许多启发,他复盘自己过往年华,除了少年时期度过一段无忧无虑天真快乐的日子之外,自从师门变故之后,再也没有过过一天安稳舒心的日子,总是多磨多难,事事不曾顺心。他不禁感叹:“唉!人生怎么如此艰难?难道人人都是如此吗?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他又翻了一个身,侧身躺着,脑海里不自觉浮现伊人倩影,只见陈倩上着桃花粉半袖衫,下着淡绿齐膝百裥裙,脚穿纯白软底圆头布鞋,左右雪白鞋面上各绣一枝红梅,脑后秀发扎个马尾,明眸皓齿,柳眉杏眼,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他们一同走在山路上,抬头看见侧边山壁有一颗八月炸,藤上结了好几个绛紫色的大果子,跟红薯一般,已经成熟开裂,这种山野果子是山区孩子喜闻乐见爱吃的野果子之一,陈倩踮起脚尖伸手去摘,却还差点距离,手不能勾到藤蔓,他喊周羽帮她一把,周羽把他拦腰抱住,用力将她往上送,他摘了几个八月炸,两人一起吃了起来,果肉味道甜甜的,细腻糯软,有一种淡淡的清香味。

  两人经过一条溪流,陈倩蹲下来玩水,只觉触手冰凉,清澈的河水里闪闪发光,陈倩好奇心起,心想鹅暖石不可能会发光的,于是凑近去看,却发现水宕里有一颗透明的石头,正是在日光的照耀和溪水的流动下折射出光芒,这石头俗称水晶石,质地极纯,呈透明玻璃光泽,而形状又是颇为规整,是个天然菱面水晶球,简直是巧夺天工!陈倩兴奋起来,捡起水晶石拿在手里把玩,笑嘻嘻地道:“今儿是个好日子,捡到宝贝啦!”周羽眼拙,直到陈倩捡起水晶石,才看的明白,他并非不认识水晶石,而是适才压根就没发现这件物事。

  时维八月序属仲秋,荆楚地区为南方气候,早晚已生凉意,午后依旧海天云蒸。

  两人继续游山玩水,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大石头半悬在垮岸,裸露半边石壁在外,垂满了野葡萄;垮岸内侧是逐级向上坡度适中的梯田,其时水稻早已丰收,田里只有一大片金黄色稻茬;垮岸外侧落差足有十几丈高,是一片竹林,两人绕过大石头,顺着侧边的斜坡下去,在竹林中玩耍起来,两人拣了许多竹枝和笋壳,就在四棵竹子之间盖起了一个小小的十分简陋的竹屋。竹林阴暗潮湿,有很多蚊子,玩了一会儿,两人都受不了蚊虫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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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咬,笑着离开了,一出竹林,已是将近黄昏时分,夕阳余晖斜照在山林之间,仿佛给一片山林涂了些金色,此时白天燥热气温渐退,河沟吹来凉风,非常舒适。扭头侧看,山林向阳的一面和背阴的一面,竟是两种不同的青墨色层次。此番光景,正是:

  夕阳度西岭,群壑倏已暝。

  松月生夜凉,风泉满清听。

  樵人归欲静,烟鸟栖初定。

  陈倩心情大好,他也极为开心,两人嘴角都扬起微笑。突然周羽睁开眼来,发觉周围一边寂静,樊明德依旧沉睡,牢房外只有一片昏黄的灯光,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原来是刚才迷迷糊糊陷入了梦境,那梦中的画面如此鲜活,周羽一阵心酸,心想这场景要是真实的该多好啊!

  更深夜静,周羽合上双眼,强迫自己入睡,却依旧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又开始仿佛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起来。

  他回味夜间樊明德与他的一席谈话,当他得知白莲教起义初衷,不自禁对他们更加同情和理解,可是他又不禁隐隐有所忧虑。他曾亲历朝廷派兵围剿襄阳白巾军之战,对当日情形如历历在目,清兵数倍于起义军,又有火炮协助,威力巨大,可谓占尽优势,那么白莲教起义有可能获得最终的胜利吗?

  不知过了多久,他脑海忽又浮现师父无量道长在武当山上教导他读书习武诸般情形,后来无量消失了,眼前突然出现五师哥程圭和师弟谷硕,两人满脸是血向他走来,周羽吃了一惊,心里咯噔一下,一把惊醒了来,原来适才迷迷糊糊做了噩梦。

  此时已是五更时分,晨光熹微,微弱的光明从天牢透气小窗中映射进来,周围一切隐约可见轮廓。这一夜周羽总在半梦半醒之间折腾,颇显疲态。

  两人在狱中相处六个月来,十分融洽。白天狱卒看守甚严,两人互不搭话。樊明德每天半夜叫醒周羽,指点他修习《养生经》里面的内功心法。

  寒来暑往,不觉气候渐渐转凉。周羽不作有朝一日能出狱之想,他反复修炼《养生经》,乃是感念樊明德之恩,不忍拂逆他心意。可怜空有一身高深内力,臻至出神入化之境界,却毫无用武之地。

  秋去冬来,牢内寒气加重。周羽料想必是已过深秋,常听人言“秋后处斩”四字,秋季既是收获的季节,又是处决犯人的季节。杀人不过头点地,这几年来他见过不少犯人被带出去处死,心想反正多活一天是一天,心念及此,神情坦然。

  时间一晃数年。又是一个深夜来临,周羽照常修习内功心法,刚开始由于身上衣衫单薄,感觉寒冷,不一会热气自心脉发出,散布全身,只觉四肢百骸仿佛置身在温泉之中,竟不知不觉间运功御寒。樊明德见他脸色红润,热气蒸腾,自己也感觉到来自他身上的温暖,心喜他终于内功大成。

  一日典狱长巡监,指挥两名狱卒道:“来人,将这老头押赴刑场!”那两名狱卒依言打开牢门,将要带走樊明德。樊明德握住周羽右手道:“你好好活着,一定要出去。”两名狱卒分左右抓住樊明德两边腋下,欲将他提出牢房。周羽感觉手中有一件硬邦邦的物事,低头一看是块长约三寸宽约两寸的玄铁片,上面刻一座九孔莲台。他偷偷将玄铁片塞进袖中。

  这时一名狱卒扶着樊明德,另一名狱卒转身锁牢门。突然那名正在锁门的狱卒一声惨呼,身子飞起,撞在牢门上,狱中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接着所有人都听见铁链咣当咣当响,那个在樊明德身旁的狱卒已被铁链兜头砸死,鲜血从头上汨汨往下流到满脸。这一变故突如其来,典狱长喊道:“来人!造反了!有人越狱了!”樊明德一掌击毙另一名狱卒,抽出他腰间佩刀,一刀砍向牢门上锁链,接着反手掷向典狱长,正插中典狱长腹部,这一掷力道奇大,刀没至柄,刀尖在典狱长身后穿出,那是再无活命的可能了。几下动作一气呵成,瞬间击毙三人,出手迅速。樊明德双腿无法走动,这些动作都是屈膝半跪完成的。

  这一来早已惊动了狱内狱外数十名狱卒,包括监狱门口哨岗盘查的狱卒,以及狱外大批巡逻队,总共约有三百人。此处为襄阳首府监狱,内中关押的又都是重要犯人,因此戒备比别处森严。

  登时监狱门口哨岗盘查的狱卒进入狱内助战,狱外巡逻队赶将过来,将监狱围堵得水泄不通。樊明德当真了得,双手撑地腾挪闪转,一会儿工夫击毙五十余人。内面狱卒倒地,外面马上有人补充进来,樊明德边打边喊:“你快出去!快出去!”此时几名狱卒抱住他双手,令他不能动弹,又有十几人扑将过来,将樊明德压倒在地。

  周羽情急之下双掌发劲,“砰”的一声巨响,牢门被击倒,裂成几块,登时压死靠近牢门边的四名狱卒。周羽想不到自己这一掌威力竟如此之大,比先前内力强过数倍。他赶紧跃出牢房,又一掌击来,打死压在樊明德身上的五名狱卒,樊明德所受压力减轻,双掌在地上一撑,身子弹起,将剩余压在身上的狱卒甩开。他左手一抓周羽手臂,右掌在他背上一推,周羽凌空飞向监狱出口。一名狱卒挥刀劈他脑袋,周羽双手一举,斫刀猛砍在铁链上,钢刀断为两截,铁链也砍断了,只是两个铁箍还套在手上,狱卒这一刀使尽全力。随即周羽扭断另一名狱卒手腕,夺过他手中钢刀,潜运内力,砍开双手双脚铁箍。

  周羽正要回转身躯营救樊明德,樊明德自知双腿不便,只怕还要拖累周羽,于是向他大叫:“快走!不要管我!”周羽于心不忍,樊明德大声说道:“你一定要逃出去!老朽执意今日一死,是决计不会离开的了,只是要多杀几个满洲鞑子,你不要愚蠢陪葬!”说着立即又与一群狱卒打斗起来。他如此说,也是要周羽迅速逃生,不要瞻前顾后。

  周羽求生之心大起,振奋精神冲杀到监狱门口,此时大部分狱卒都在与樊明德酣战,出口处防备力量薄弱,他三招两式打倒几名狱卒,见有隙可乘,不敢恋战,飞奔出监狱。后面狱卒赶紧追赶,大喊:“有人越狱了!有人越狱了!”此时周羽感觉身轻如燕,轻功也比以前进步不少,早已将“追随者”远远甩在身后。

  牢房内樊明德寡不敌众,最终死在狱中。原来宜绵与惠龄、丰伸布定下计策,将樊明德押赴刑场处死,并在城中到处散布消息,料定必有白莲教众前来相救,他们则早已在刑场周围布下天罗地网,打算以樊明德为诱饵,将襄阳义军来个一网打尽。

  可惜万事到头一场空,人算不如天算。狱卒来报,樊明德意欲越狱,已被众人阻拦杀死,牢房内逃走了周羽。丰伸布怒道:“一群废物,你们干什么吃的,三百人截不住两个人,竟然还让人逃走了。”那狱卒低头不敢作声。宜绵摇头,无奈道:“撤兵回府。”此时刑场外早有白莲教人等候在那里,只等樊教主出现,便出手救人,见清兵撤退,众人不知所以,只得分散离去。

  却说张扬知道周羽越狱的消息,破口骂道:“这帮满洲鞑子真是狗屁,三百人打不过两人,真他妈的一群废物!”喝令服侍弟子出去,自己坐在房里生闷气。不禁越想越气,在房间来回踱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外响起敲门声。张扬喝道:“是谁?”一个清脆的声音答道:“是我,这么晚了还没睡吗?”张扬语气瞬间柔和,说道:“我还以为是谁呢,师妹,你进来吧。”房门推开,门外走进一位少妇,容貌依旧年轻美丽,身材略微丰满,浑身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她进屋坐下,淡淡地说道:“我看你房间灯还亮着,过来瞧瞧你。”过了一会,问道:“这么晚还不睡,有心事吗?”她说话语气生硬,不带感情。张扬握住她手道:“师妹,看来你还是关心我的。”那少妇急忙挣脱他手道:“我是看在金凤的面上,才没有揭穿你的。”张扬道:“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就算是看在女儿的面上,你原谅我吧。”那少妇道:“不可能,你的所作所为,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张扬急道:“这几年来,我事事对你百依百顺,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原谅我,我已经改过自新了。”那少妇低头不答。

  张扬脸上微现不悦,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还是忘不了那个人。我凭什么就不如他?”少妇道:“他行事光明磊落,是条好汉,你当然不如他了。”张扬冷笑道:“你再怎么念念不忘,可惜他已经死了。”少妇眼里噙满泪水,更咽说道:“他永远活在我的心里。只是······只是,我跟他此生无缘了。”说完掏出手帕拭泪。

  张扬语转温柔道:“师妹,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是不肯跟我同床共枕。教外人看来多么不好,你怎么跟孩子交代。”那少妇一听此语,立时想起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嗔道:“交代什么?交代那晚你是如何强迫我,后来才生下这个孩子的。”张扬脸色大变,尴尬道:“这这······唉!往事就不要再提了。”接着说道:“好了好了,你去休息吧。”少妇默然无语,退出房间。张扬在房内坐立不安,直到深夜才睡去。

  原来这少妇正是陈倩。她当年被张扬抓回武当山,后来听说周羽在襄阳大战中被杀,几次欲轻生,或投缳、或投水、或服毒,都被及时发现救下。张扬吩咐几个女弟子日夜寸步不离地照顾她,无微不至,防她再次自尽。后来得知自己怀孕,生下女儿张金凤之后,母性护犊之心促使他不再轻生,她要好好将女儿抚养长大。

  其实张扬如今对待陈倩的态度,也是颇为复杂。他起初对陈倩只是如同一般的师弟妹,作为本派大师兄,理应关照众师弟师妹们;后来见陈倩跟随周羽下山,听说两人竟然情投意合准备成亲,一时之间妒火中烧,那晚做了强暴恶行,事后回山也隐隐觉得不该如此;及至得知陈倩有孕,对她态度变得温和起来,想要讨得她欢喜,只是陈倩总是不耻他的所作所为,七年来未曾与他同室而居,张扬终究是毫无办法,只得随她性子。

  后来陈倩诞下女娃儿,张扬甚为欢喜,毕竟人到中年,有了亲骨血,顿觉生活更添乐趣!

  他总在闲暇之余,抱着小金凤玩耍,金凤骑在他的头上咯咯笑个不停,童音真如银铃般清脆悦耳;他抛起女娃儿在空中打转转,看这诸般情形,你完全想像不到他的另一面,却是一个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的歹人;也只有在面对女儿的时候,张扬才展现出人情味。他用包茅杆给女娃儿扎草马玩具,用粗壮的枞树桩子架起竹篙,两边绑麻绳吊着木板做秋千,教女儿荡秋千玩儿;后来因为忙于门派事务,还买了两个豆蔻年龄的女孩随侍金凤母女。

  且说周羽得脱牢笼,大喜过望。他来到襄阳市镇上,用当年仅存的五两银子,在澡堂泡一个澡,他已经八年没有洗澡了。买来一身新衣服换上,理发刮胡须,面貌顿时焕然一新。然后找一家小酒馆饱餐一顿,买几个面饼包好,将银两用得分文不剩。他以往花钱大手大脚,此时才知道钱之可贵,要用之合理。

  他用了两天时间,徒步来到襄阳北双沟地区。当年战场痕迹已经不见,此地空无一人,独见深秋季节遍地枯木败草,顿感内心无比孤寂,只觉天地茫茫,该何去何从,说不出的凄苦惆怅。

  他重游当年和陈倩携手处的林子,走到两人定情的小石潭边,只见百花凋零,物非人也非。此时秋雨瓢泼洒下,点点滴在心间;秋风吹卷黄叶在地上打旋,寒声阵阵。周羽自言自语念叨:“倩儿,你在哪里?你在哪里?”纵身跃入石潭,任寒气侵入肌骨,冻彻心扉。脸上泪水雨水混作一团,心里千头万绪,纠缠扰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