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扶鹿问了一上午，整个峨眉就没有谁是修枪的。

  她的脚步停在罗肆门前，踟蹰片刻才出声。

  “师尊。”

  “进来。”

  得到罗肆的同意后，扶鹿推门而进。

  入门便是扑鼻的青橘香味，沁人心脾，让人清爽万分。

  罗肆正伏案处理着宗门事务，眼皮抬都未抬,之前看着欲滴的两颗小红痣也因主人的劳累而暗淡了许多。

  案桌和地上都堆满了册子卷轴，小山般隆起。

  “何事？”罗肆手上动作未停歇，眼神从扶鹿脚下滑过。

  “师尊，徒儿不想修剑了，徒儿想修枪法。”扶鹿说完不知道是出于情蛊带来的羞赧还是打扰了罗肆的愧疚，缓缓低下了头。

  罗肆将掌门印放在桌上，歪着脑袋看着扶鹿，手臂轻轻扶着脑袋，食指轻点耳廓。

  “为何？”

  扶鹿将昨夜练枪更加顺手，以及使剑总觉得别扭之事告诉了罗肆。

  罗肆听完转身走了，不一会儿扶鹿就听见罗肆的脚步声。

  “你师尊我是个什么都会的，说巧不巧，我这里有本修枪的基本灵法和招式，你先拿去参透参透。若有不能参悟的地方，直接来找我就行。你大师姐最近要闭关，就别再去扰她。”

  “是，师尊。”

  扶鹿双手接过册子谢过师尊。

  她总有种老师教学神的感觉。

  “我这里有套全世界最难高数习题册，你先拿回去做一做。要是有不会的，来找我。”

  罗肆给完她灵法，继续伏案看着一卷册子。

  扶鹿抬眼看着罗肆的面色，若桃花，似朝霞，哪还有武斗台上那般柔弱病态的模样？

  明知师尊已无碍，但不知怎的，她就是想让师尊亲口说说。

  “师尊今日可好些了？”

  罗肆眼神顿了顿，抬眼看着她：“无恙。若无事便下去吧。”

  门关上后，挂在墙上的剑说话了：“她竟也要修枪！是因为血缘关系吗？”

  罗肆瞥了红豆一眼，长而轻柔的眼睫随眼而动：“冥冥之中注定的，师姐在天之灵也会欣慰吧。她想学，我便教，教到我再无可教为止。”

  -

  从罗肆那里出来，扶鹿先是灵法放好，然后准备去找高阳玉儿。

  昨夜扶鹿还未来得及同她说话，她就匆匆离开了，今天说什么也要在下山将紫霜宝果卖掉。

  剑断了，琉璃场的武器她也拿不走。没有武器怎么下山历练？

  虽说高阳玉儿昨夜给了她一万枚中品灵石，也相当于一百万枚下品灵石了。可她总觉得这灵石还有其他用途，多多益善，总是好的。

  眼下唯一的变现法子就是卖灵果了。

  她在万古峰兜了一圈，没见高阳玉儿人影，便往主峰走去。

  刚好在一个岔道上碰见了高阳玉儿。

  高阳玉儿眼底沉着阴鸷，蹙着的眉心拱着怒意，与平日里的模样大相径庭。

  四师姐来的这条路是万古峰直通山门的路，她去那里做什么？

  想起那日她看到高阳玉儿将吴懿逼在墙角警告吴懿，扶鹿想，四师姐肯定又去奚落吴懿了。

  扶鹿低眼之时看到鞋子上沾了灰尘，便蹲下身来拍灰。

  这可是不知哪位师姐送给她的鞋子，她可要好好爱护。

  高阳玉儿的余光捕捉到扶鹿的身影，她面上的表情松了松。眉头舒展开来，眼尾缀着笑意，笼罩着面庞的怒意烟消云散。

  “小师妹！”高阳玉儿走向扶鹿。

  扶鹿直起身子，看到表情瞬间切换的高阳玉儿愣了愣，随即道：“四师姐，我正想找你。”

  高阳玉儿：“怎么了？”

  扶鹿道：“前些日子师姐不是找我卖灵果嘛，我们要不赶在下山前卖了。”

  高阳玉儿点头道：“好呀！择日不如撞日，明日一早我们就去卖了！”

  “两位仙子是要卖什么呀？”

  高阳玉儿话音一落，多宝阁古阁主就满脸堆笑地走了过来。

  古阁主身形佝偻，从扶鹿记事起他就杵着个挂着酒葫芦的拐杖，但扶鹿从未看到她喝过酒，也并未闻见他身上的酒味。

  看着古阁主满脸慈祥的笑容，扶鹿就想起了老头儿，想起了无名峰的于道周，顿时心感亲切。

  她上前一步：“我们要……”

  “我们什么都不卖，古阁主，您听错了。”高阳玉儿眼疾手快，将扶鹿拉到身后。

  古阁主啧了一声：“我明明老远就就听见你们说明早要去卖什么？”

  古阁主虽然年纪一大把，眼睛却透亮，眼珠子一定，透出一种能把人看穿的精明。

  “你肯定是耳朵背，听错了！”高阳玉儿极力否定。

  她见此地不宜久留，便拉着扶鹿赶紧离开。

  古阁主看着两个花间蝴蝶般雀跃的身影，掏掏耳朵：“可我真的听见她们好像说要卖东西，还以为老头子我又能在乖小鹿身上捡到一点便宜呢。”

  第二日一早，天边还未泛鱼肚白，高阳玉儿就将扶鹿从床上拉起来。

  扶鹿睁着惺忪的睡眼与高阳玉儿去主峰见飞鱼师叔。

  每位要下山的弟子都要在飞鱼这里做记录。

  当飞鱼看到扶鹿写个人信息的时候，问道：“鹿儿也要下山？”

  扶鹿点头：“嗯。鹿儿第一次历练，不想拖师姐们的后腿，想让四师姐带鹿儿下山买点符咒之类的保命之物。”

  飞鱼刚想问她们为何不在多宝阁买，一想起自家父亲每年靠赚差价赚得盆满钵满的，她就不好意思开口了。

  “出门在外，小心为上。”飞鱼边叮嘱边给她们发了可以出入峨眉山门的通行证。

  两人拿着通行证放在手腕上，小牌牌蓝光一闪，立刻没入手腕，消失不见。

  扶鹿踩在高阳玉儿的剑上，看着脚下的云雾、山间的瀑布、以及空中的飞鸟，她突然明白为何人人都想做神仙。

  大好河山数不尽，美景江山星罗棋布。

  做个快活神仙，飞在云端欣赏着这无边景色，亦是人生一大欢喜。

  两人在神都城一个看起来灰蒙之地的地方停了下来。

  此处与别处不同，这里就像是色调调暗了一样，与别处的彩色对比强烈。

  扶鹿也没多问，毕竟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故事。

  高阳玉儿带着她来到一家店门前，此店名叫财坞，开店的目的通俗易懂。

  可店里的生意太好了，前来排队卖灵宝灵果的修士排成了长龙。

  扶鹿和高阳玉儿来得晚，便在最末。

  还好前面交易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扶鹿边到了中间位置。

  高阳玉儿眉头一皱，手揉着肚子。

  扶鹿问道：“四师姐，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高阳玉儿声音有些虚弱：“肚子有些痛，不过无碍。”

  扶鹿想起女子一月一度的日子，她也曾痛得死去活来。

  她走出队伍，扶着高阳玉儿：“晚点卖也没事，我先扶你去一旁的茶果店休息。”

  将高阳玉儿安顿好后，扶鹿看着趴在桌上不想说话的高阳玉儿，转头继续排队了。

  看着比适才更长的队伍，扶鹿叹了口气，捂紧了腰间的乾坤袋。

  等她把灵果卖出去，她一定要先换一个存储空间大的储物镯。

  “小仙子来卖什么灵宝？”

  扶鹿循声转头，一位个子不高的中年男子排在扶鹿身后。

  扶鹿淡淡点头，没有说话。

  男子身着红粉衫，额心有凌霄宫媚修特有的花印。

  扶鹿下意识打了个颤，果然不管媚修颜值多高年龄几何，单拎出来都是妖祸般的存在。

  说起妖祸，扶鹿想起自家师尊，一颦一笑皆吸引着人的眼睛，牵动着人心。

  若非她是峨眉仙派掌门，估计所有人见了她都会觉得她是魅魔。

  “小仙子来卖灵果的吗？”媚修感觉不到扶鹿不想搭理他。

  为了尽早结束对话，扶鹿只能先与之对话：“嗯，卖灵果。”

  媚修听到“灵果”两个字，眼前顿时一亮。

  可这一亮却与古阁主有所不同。古阁主是亮得精明，而他却像是看到生命的希望一样，眼中还噙着莹莹泪花。

  “请问小仙子卖的事何种灵果？”

  扶鹿见此人刨根问底，再加上他方才的表情，想来是在寻找可以救治他生命中重要人物的灵果。

  她声音干脆：“二阶紫霜宝果。”

  扶鹿话音刚落，媚修双眉一抬，眼神呆滞了片刻，随即热泪盈眶。

  他抬袖擦掉眼泪，轻咬下唇，一整个动作柔美又不失刚气，让人望而生怜。

  “你怎么了？”

  扶鹿说完就有些后悔了，自己现在实力弱，不应多生事端才是。

  媚修听到扶鹿的关心，缓和了一会子才用哽咽的声音小心翼翼问道：“小仙子，你可不可以把紫霜宝果卖给小生？家妹久病未愈，若再无灵丹，只怕活不过年终。制作灵丹的药材小生都有，就差一味紫霜宝果。”

  未等扶鹿说出疑问，媚修急切的声音再次钻入扶鹿耳中：“小仙子不知道吧？紫霜宝果虽为二阶灵果，那是因为它药效单一。可按照稀有度来说，这果子可比许多四阶灵果还难找！”

  许是想问扶鹿哪里得来的灵果，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扶鹿暗中打量着媚修，眼中盈盈水波，带着渴求，又有几分哀伤，着实让人不忍心。

  反正自己现在有一万枚中品灵石，卖灵果只是想多多益善，多存点总是好的。

  既然有更加需要灵果的人，她低价卖了也没关系。

  “道友稍等。”

  本想与四师姐商量一下，走到茶果店却没找到她，问了老板和小二都没人注意她。

  救人要紧。

  扶鹿返回队伍，看着媚修祈盼的眼神道：“反正队伍排得跟长龙似的，你也需要这果子，那我就卖于你吧。价格……”

  “小生愿出双倍价格！”

  扶鹿眼珠子快速转动，此人穿着看起来是平常校服，身上最值钱的应该就是食指那枚戒指了。

  媚修好像看出了扶鹿的疑惑，赶紧道：“为救家妹，小生耽搁了修炼，满世界找灵草灵果灵宝来卖，为的就是凑足足够的灵石。只等今日，像神女般的小仙子出现！小仙子真是帮了小生大忙了，小生与家妹感激不尽！若家妹醒来，小生一定带着她三步一叩九步一拜上仙子仙门答谢小仙子救命之恩。”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扶鹿是真的相信他很需要这个灵果。

  “举手之劳，再者，你是用灵石买来的不是白得了，不用答谢我。”

  媚修右眼流下一行泪，抿紧双唇忍着情绪：“想来小仙子人美心善，不会骗小生。春分初的时候，小生就被骗了几万灵石。如今兜里只剩不到十万，希望仙子手上的灵果是真的。”

  扶鹿道：“如假包换，道友若不信，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先验验货。”

  媚修点头答应。

  经过茶果店的时候，扶鹿望向高阳玉儿坐的位置，还是没有人。

  媚修领着她来到一个巷子后面，眼前是一棵大柳树，柳树下放着坑坑洼洼的石凳。

  媚修所有的身家都拿来医治妹妹，他若带她去茶铺或者酒楼的话，她一定扭头就走。

  此刻，她已经全然对媚修放下戒备心了。

  扶鹿坐下来将自己那枚灵果递到媚修面前：“喏。”

  媚修看着紫霜宝果，像是挣扎于黑暗之时看到的光一般，一下子就将他从灰蒙中拉进了阳光之下。

  媚修接过灵果仔细端详着，就连果皮的光滑程度都不放过。

  看着喜形于色的媚修，扶鹿下定决心给他打个折，少收两万灵石。

  “啧。”看到果蒂的时候，媚修好不容易才舒展开的眉头又皱起。

  扶鹿问道：“怎么了？”

  媚修道：“这枚紫霜宝果与给家妹治疗的医修所述的有些出入，小生不确定小仙子这枚是否是我所需要的，得找医修瞧瞧。”

  扶鹿沉思片刻：“也好，用药需得谨慎。”

  媚修将灵果还给扶鹿：“请仙子随我来。”

  扶鹿起身后转头看向茶果店，担心她若是走远了四师姐万一找不见自己，会着急的。

  她看媚修妩媚中带着的憨厚模样，当即问道：“道友，你家住何处？离这里远吗？”

  媚修回道：“就在前面芳香街，若是跳上屋顶，就能看得见。为了方便家妹治疗，小生在那里租了一间房屋。不然，小生也没机会整日蹲在各大灵宝交易铺子前。”

  扶鹿想了想，既然他家离这里不远，她就暂且在这里等着吧。

  等四师姐回来没看见她，千纸鹤也能找到她。

  “那我便在此处等着，道友若确认了，再来交易也不迟。”

  扶鹿说完便等着，等着媚修如何说，如何做。

  媚修一听此话，没有惊喜过望的神情，反而有些犯难。

  他犹豫片刻，从怀中拿出一百枚下品灵石放到石凳上。

  “仙子也知道小生修为低，所以不便带大量灵石走动。这一百枚灵石暂且当做定金，一旦确认好，小生便全速归来。”

  扶鹿收下灵石，满意地点头：“也好。”

  若是有信之人，怎么着也会留下什么贵重物件当做押金的。这一百枚灵石虽然少，但与原身比起来算很多了。

  修真界素来有抢夺资源的事件发生，十万多灵石不是个小数目，若有人眼红抢了去，财失人亡啊。

  扶鹿坐在石凳，百无聊赖地数着头顶柳条的数量。

  就这样，一直等到落日最后一抹余辉被灰暗吃掉。

  她瞪着升起来的大玉盘，眼珠子动都没动。

  微风吹过，一根柳条拂过她头顶。

  那个媚修再也没有出现过，这里甚至都没有人经过过。

  在亥时的打更声响起的时候，她终于发现，自己被骗了。

  那媚修不仅欺骗了她的同情心，还骗走了她唯一值钱的东西。

  真·苦茶子都被骗没了。

  看着明亮的圆月，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想家的念头。

  她从储物袋里摸出一道符，符纸燃尽，悬空出现边缘模糊的镜面。

  镜面那头是还在处理宗门事务的罗肆。

  罗肆感应到有人唤她，她手中笔虚空一划，她那边也出现相同的镜面。

  镜面一显现出那边的画面，她就看见哭得梨花带雨的扶鹿。

  “呜呜……师尊……鹿儿被骗了！哇呜……四师姐也不见了，鹿儿想师尊了……”

  泪水沾湿了扶鹿的眼睫，眼中星点与微光粼粼的河面相交，泛着银白的月晕。

  以往小鹿般的灵动双眼布满晶莹的泪珠，眼皮轻轻一眨，泪珠如珍珠般滚落下来，在光滑的脸颊滑落出一条流畅的水印。

  罗肆从未看过扶鹿如此我见犹怜的模样，就连中了情蛊也强忍着伤害她，只是用细小的声音说“师尊帮帮我”。

  她心中顿时一软。

  看了看桌案和地上的当下以及未来半年的宗门事务，罗肆放下笔，整理了一下衣襟。

  “鹿儿，等着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