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恬真正有印象的记忆,要追溯到三四岁。

  当然只是依稀有一些。

  印象最深的，是裴宅噼里哗啦的麻将声，以及电视里放着的小猪佩奇配乐。

  程瑾时常会约小姐妹一起打牌,其中来的最多的便是陈挽月。

  自从周岁宴后，陈挽月来裴宅的频率越来越高，再加上和程瑾性子相合，二人很快便以姐妹相称。

  而只要陆池舟不上学,势必会被陈挽月给提溜到裴宅看着裴恬。

  次数多了，裴恬也就记住了这个时常漠着张脸的漂亮哥哥。

  暑假的一天。

  裴恬抱着腿坐在沙发前重温了一遍《小猪佩奇》。

  她时不时会往旁边瞟一眼,看看陆池舟在干嘛。

  他坐在离她比较远的一侧，低头拿着本厚厚的书在看。

  他穿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皮肤很白,睫毛也很长。

  就是不怎么理人。

  这么多次了，他从来没有主动和她说过话。

  但是…他长得好看,裴恬就是想亲近他。

  裴恬低下头揪了揪裙摆，她悄悄地，默不作声地，往陆池舟的方向移。

  他未抬眼,依旧很专注的模样。

  裴恬咬着下唇,不动声色地缩短距离,有些紧张。

  其实她有些不服气。

  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只要她笑一笑，软乎乎喊几句，都会很喜欢她。

  但眼前这个，他就是不会。

  似乎很有个性的样子：）

  裴恬坐到了陆池舟身旁,手指小心翼翼地牵住他的衣角,嗓音甜甜的：“哥哥。”

  陆池舟眼睫微动,他掀起眼睑，望向她。

  也不说话，就这样安静看着她。

  裴恬屏住呼吸，回望过去。她记得自己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穿上了画着草莓的裙裙，早上还专门请嬷嬷扎了两个羊角辫。

  没道理有人能拒绝她。

  但裴恬的舌头还是有些打结，她说：“你能陪我一起看动画片吗？”为作担保，裴恬还补充：“真的很好看的。”

  陆池舟的目光缓缓从书上挪到了电视。

  这时候，电视里的佩奇正拉着乔治踩泥巴，二猪踩得不亦乐乎，满室都是他们的笑声。

  裴恬期待地观察着陆池舟的表情，看见他清隽的眉眼不受控制地一抖。

  陆池舟阖上书，偏过头，坐姿端正地看起了电视。

  可以看出，他教养很好，没有对她的爱好进行抨击。

  但裴恬的情绪感知力很强，她愣是从少年平静无波的表情里窥出了些许嫌弃。

  这种嫌弃，可谓是在裴恬的雷点上蹦迪。

  她气得抱臂，鼓起腮问：“你不喜欢看？”

  此时，画面的佩奇一脚将泥巴踩到了乔治的脸上，裴恬看得哈哈笑出了声。

  陆池舟闭了闭眼，轻轻呼了口气，“…还行。”

  见他态度良好，裴恬也不计较了。她自来熟地抱住陆池舟的手臂，整个人黏到他身上。

  陆池舟全身一僵，他垂下眼睫，半边身子动也不动。

  “哥哥。”

  陆池舟淡淡嗯了一声。

  秉承着友好往来的礼仪，裴恬问：“你不是看佩奇长大的吗？”

  陆池舟如实回答：“不是。”

  “那看什么呀？”

  陆池舟：“喜羊羊。”

  裴恬：“哦。”

  她没看过这个。

  后来她让人帮忙找过，却是下架了。

  自那以后。

  裴恬和陆池舟熟了点。

  她最喜欢拉着他陪着她一起看动画片。

  大多时候是《小猪佩奇》，有的时候是《花园宝宝》，根据裴恬的心情来。

  但陆池舟真的是个很冷淡的人，他从不拒绝，但也不会迎合她，这让裴恬有些挫败。

  裴恬起了胜负欲，行为也逐渐开始放肆。

  夏日的京城，天气变幻莫测。

  这一日，原本还晴空万里的夏日，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那天，程瑾和陈挽月约出门逛街，留下陆池舟和一众佣人在家里看着她。

  裴恬最喜欢下雨天。夏季的雨来得快，走得更快。

  待雨停后，裴恬让阿姨拿来两双靴子，然后挽住陆池舟的手，“走吧。”

  陆池舟表情微愣，但也只迟疑了一瞬，便顺从地跟着裴恬站了起来。

  裴恬牵着他的手来到家中的后花园。

  一场雨过后，草地被浇湿，还有好几个泥坑。

  裴恬将靴子放在陆池舟面前，“哥哥快换上吧。”

  边说着，裴恬自己也低头穿上了靴子。

  等她抬起头看向陆池舟时，发现他并没有动。

  少年盯着靴子看了好一会，随后似反应过来什么，猛地看向裴恬。

  裴恬开心地冲他笑，印证了他的猜测，“我们可以一起踩泥坑！”

  到这时，陆池舟平静的表情才终于被打破，“你说什么？”

  裴恬已经开始在泥坑里蹦跶。

  “踩泥坑！”

  裴恬兴奋极了，光这样还不够，她还试图去够石化在原地的陆池舟。

  结果，素来拥有良好教养的陆池舟在此时破了功。

  他往后退了一大步，坚定摇头，“我不踩。”

  裴恬笑意一僵，有些委屈地握紧小拳头。

  在她看来，陆池舟就是嫌弃她，就是不愿意和她玩。

  实在是讨厌！

  裴恬化愤怒为力气，突然猛地跺了一脚泥坑。

  这一脚，不得了。

  裴恬穿着靴子还没事，但站在不远处的陆池舟遭了殃。

  泥水溅得老高，从他雪白的裤脚往上爬，有一滴，甚至溅到了陆池舟脸上。

  陆池舟：“。”

  裴恬：“！”

  “对不起。”裴恬连忙从泥坑里出来，走到他面前，但她一身脏兮兮的，陆池舟又急急往后退了一大步。

  谁知雨天路滑，陆池舟的动作又太急，导致他直接滑倒，整个人跌进了泥地里。

  裴恬：哦豁。

  她有些不厚道地，噗噗笑出了声。

  陆池舟跌得一身都是泥巴，再维持不住那副骄矜的模样，因为羞恼，雪白的脸色涨得通红。

  裴恬微微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眨巴两下眼睛，语气无辜：“这下…我们可以一起踩泥巴了吧？”

  陆池舟：“……”

  当然，陆池舟还是没有陪裴恬踩泥巴。

  而且，他跑了，满身泥巴地跑回了

  家。

  自那以后，陆池舟看的极重的自尊心随着一起跌进了泥巴里，那个暑假，裴恬都再没在自己家见着陆池舟的身影。

  但裴恬当然不会替他尴尬。她在陆池舟这儿讨得了趣儿，秉持着山不来就我便去就山的原则，时不时就往陆家跑。

  陈挽月乐见其成，甚至带着她如入无人之境般待在陆池舟房间。

  幼儿园放学早，这就导致陆池舟每天放学进房间的第一眼，便能看见坐在他位置吃糖的裴恬。

  陆池舟还在维持为数不多的良好形象，表现得客气又温和。

  这可给裴恬提供了为非作歹的机会。

  她会捧着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写作业，直将少年耳根看得绯红。

  到这裴恬还不罢休。

  她会撒娇耍赖般赖在陆池舟身上。

  最开始，只是指尖搭在他手袖，然后装作快睡着的样子，将小脑袋搭在他肩上。

  到最后，见还没触到底线，裴恬开始往他怀里钻。

  陆池舟常常被她逼得手足无措。

  但他这微弱的反抗没人关心不说，还恰恰助长了裴恬的气焰。

  到裴恬五岁的时候，两人基本也混熟了。

  陆池舟习惯了她的小脾气，能忍着他便忍着，实在不能忍的时候，也会和她冷战。

  当然，他生气也没用。

  这时候，裴恬从很多大人促狭的眼光和讨论里，得知自己抓周时唯一要的竟然就是陆池舟。

  大人聊天时，总是会笑称陆池舟是她的“童养婿。”

  一说到这个，裴恬就会悄悄观察陆池舟的表情，发现他时常木着张脸，很是不情愿的样子。

  裴恬轻哼一声，知道他还端着那少爷架子，她不服气，每天就琢磨着怎么将陆池舟那身骄矜的少爷皮给扒拉下来。

  于是某天，裴恬看着正在写作业的陆池舟侧颜，突然胆大包天喊他一句：“小童养婿。”

  谁知，刚喊出声，陆池舟面色一顿，当即就冷了，后面一直生着闷气，不怎么理她。

  遭到如此冷遇，裴恬也生气了。

  她不仅气陆池舟小气，更气他不愿意接受她裴恬“童养婿”的大名。

  在裴恬看来，不接受名头，等于陆池舟不想和她在一起，等于陆池舟嫌弃她。

  这是裴恬和陆池舟冷战时间最长的一次。

  裴恬翻了翻旧账，越想越气，突然就觉得人间不值得，更觉得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于是裴恬转头就勾搭上了别人。

  她的发小很多，只不过平时和陆池舟待久了，没来得及和别人联系感情。

  正巧碰上寒假，裴恬的寒假作业还没动。她悄咪咪地找上隔壁宋家比她大一岁的发小宋子墨，他脾气不知道比陆池舟好了多少，裴恬没说几句话，他当即便答应帮她写作业。

  于是裴恬，得意洋洋地将陆池舟那个小气鬼抛在了脑后。

  她还连着几日跑到宋宅给宋子墨嘘寒问暖。

  除此之外，裴恬还请宋子墨去自己家玩，和他一起看动画片，吃东西。

  最让裴恬惊喜的是，宋子墨也喜欢看《小猪佩奇》。

  就这样，又没有寒假作业，又有小伙伴一起看动画片，裴恬过得不亦乐乎。

  但快乐的时光总是戛然而止。

  这天，裴恬和宋子墨一起坐沙发上看电视，她家大门突然被人敲响。

  佣人去开门，有些惊讶地问：“陆小少爷一个人来的？”

  陆池舟低应了声。

  他拎着一盒蛋糕从大门走进来，没什么表情地四处环顾一圈，突然，他的目光顿住，放在了裴恬…以及她旁边的宋子墨身上。

  裴恬懒洋洋地回视过去，随后，像没看到般扭开头，笑着和宋子墨讨论剧情。

  陆池舟脚步缓缓地站定在他们面前。

  裴恬左看右看，最终不耐蹙眉，“你挡住我了。”

  陆池舟冷冷扯唇，往旁边让开了些。

  虽然裴恬依旧努力地看动画片，但陆池舟的存在感太强，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整个人都在悠悠释放着冷气。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宋子墨。

  “那个…”他轻声说：“我想起来还有点事，先走了？”

  裴恬也怕啊，她连忙拉住宋子墨的手，“别，先别走！”

  陆池舟就和期末考试失常一样，冷不丁跑来，然后一句话也不说。

  她和宋子墨的互动不知怎么，惹得陆池舟发出一声嗤笑。

  裴恬尴尬地收回手，“等看完这集吧。”

  宋子墨如坐针毡般，这集一结束，说走就走了。

  留下裴恬一人面对着情绪不明的陆池舟。

  陆池舟将手中的蛋糕盒放在桌上。

  裴恬看了一眼，悄悄咽了咽口水。

  但她最有骨气，依旧不做先开口那个人，她甚至站起身，一言不发地欲往楼上的房间跑。

  裴恬刚走，陆池舟紧随其后。

  她前脚进房间，他后脚跟了进来，而后，关上了门。

  一时间，屋内只有他们二人。

  裴恬更后悔了，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她坚持着不说话，陆池舟也如此。他不发一言地走到她旁边，目光从她桌上的寒假作业上扫了一圈。

  想起上面全是宋子墨的笔记，裴恬惊得连汗毛都冒了起来。

  她当先沉不住气，一把按住了寒假作业。

  谁知这个动作显得她愈发心虚，陆池舟冷笑一声，直接移开她的手，慢条斯理地翻开她的作业。

  只粗略翻了几下，陆池舟就看明白了，他直视裴恬：“宋子墨帮你写的？”

  裴恬绞着手指，心虚至极。

  但她还是咬着下唇，回怼道：“他是我的好朋友，愿意帮我写，要你管？！”

  陆池舟气极反笑，直接拿走了她的寒假作业，转身就走：“我想裴叔叔应该快回家了。”

  裴恬急了，连忙跟上去，一把拉住陆池舟的手臂想要夺回作业本。

  陆池舟快十岁，比她力气不知道大了多少，一只手就按住了她。

  裴恬委屈地快哭了，口中嚷嚷着：“陆池舟，你要真敢揭发我，我就和你绝交，再也不理你了！”

  “你以为我就你一个朋友吗？我随便…”

  可她还没说完，陆池舟已经当先走出了房间门。

  随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最后，东窗事发。

  陆池舟半分情面不留，和裴言之告了状。

  当天，裴恬的寒假作业翻了倍，同时，陆池舟主动要求看着她写作业。

  快乐“啪”的一下，没了。

  裴恬当天是哭着睡着的。

  她恨得咬牙切齿，连梦里手都紧握成了拳，恨不得把陆池舟的脸按进土里。

  而且，她不服。

  所以第二天，裴恬便收拾了行李箱，跑去了她小叔叔裴言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