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陆池舟视角(下)
作者:槐故      更新:2022-05-23 20:42      字数:5110
  因救助及时,陈挽月命悬一线间,捡回了一条命。

  也就是那时,陆池舟才得知自己母亲早已经患上了重度抑郁症。

  素来乐观的陈挽月,无可奈何地辞去了国内的工作,不远迢迢跟着他来到陌生的旧金山。

  她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远在国内的陆老爷子生死未明。

  而他也不成器。

  这一切,陈挽月从来只将情绪往心里藏,未让他察觉半分。

  后来,陆池舟从凯文那得知,陈挽月已经得了很久的抑郁症,最早的,能追溯到陆琛离世时。

  如今的家变,不过是重度抑郁的催发因素。

  到那时陆池舟才真正知晓所有的一切。

  像是在片混沌中突然被不留情面地敲醒,随后有人在他耳边缓慢低语——

  “你妈也不要你了。”

  “这世上,没有人要你了。”

  陆池舟守在陈挽月的床前,看着她苍白的面容,整整一个礼拜未曾合眼。

  当然,他也有撑不住想要休息的时候。

  但每当闭上眼睛,这样的话,便如凌迟般折磨着他的神经。

  在陈挽月醒后,陆池舟求着她,接受心理治疗。

  当底线一降再降时,陆池舟竟开始在巨大的绝望里,寻找那么一丝丝安慰。

  所幸,他还能有足够的钱财维持生计,并给母亲治病。

  陆池舟找到了有名的心理医生凯文。

  在见着他的第一眼,凯文便笃定地着说,他有病。

  凯文甚至问他,接受治疗的对象,到底是他,还是他母亲。

  陆池舟淡淡地笑,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因为哪怕满目荒夷,生活还要继续。

  陆池舟收起了家中所有可能会给人造成的伤害的物品和药品。

  他开始对他的母亲,有了对待易碎物品般的局促和无措。哪怕极力压下,终究是避免不了。

  陆池舟说不出那时候的感觉,大悲过后,情绪好像被耗尽。

  尴尬之下,陈挽月会想方设法地找话。

  “我有点想恬恬了。”她说:“还…有联系吗?”

  像是心尖突然被钢针扎过,那夜过后,勉强粉饰太平的心脏破了个口子,惯着彻骨的寒风。

  陆池舟几近狼狈地摇头,他撒不了谎。

  “没有。”

  陈挽月没再说话,只是垂下眼睑,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指。

  也是从那时候,一直被刻意藏起的疼,突然如泉涌般,细细密密地涌上了心头。

  变本加厉的疼,让陆池舟弯身捂住了心口。

  -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

  有人说,养成一个习惯只要二十一天。

  但想念好像不是。反而随着时间的绵延越发难熬。

  陆池舟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压下胸腔中的惊涛骇浪。

  最基本的优秀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很快,教授开始看中他,会带他做项目,给他引了不少人脉。

  渐渐地,陆池舟好似从一团死水的泥潭中脱离出来。

  他庆幸地发现,自己终究做不到腐烂。

  陆池舟开始用学业麻痹自己。

  因为那时候,他已经害怕睡眠。

  闭上眼,便是远在国内生死未卜的爷爷,在面前自杀了无生息的母亲,以及倒映在脑海中那句“永远不原谅你。”

  睡觉这个对大多数人来说弥足幸福的事,对陆池舟来说成了巨大的心理负担。

  与其在床上和梦魇和心魔作无畏的抗争,不如将时间利用起来。

  陆池舟拼了命般完成教授布置的任务,得到了他最高程度的赏识和器重,也借此结交了很多上流圈的人士。

  久违的,刻在骨子的野心开始沸腾。

  他不甘心。

  不甘心属于他们陆家的东西被歹人夺走。

  更不甘心。

  他一直悉心呵护长大的小玫瑰,养在别人的温室中。

  伴随着这种蚀骨的不甘,更难忍受的是越发难以压抑的焦躁和不安。

  当目前所得和野心不能匹配时,痛苦鞭挞着灵魂。

  不仅仅是失眠,陆池舟烟抽得更凶,到后头,头疼欲裂,他会在崩溃时借住酒精麻痹神经。

  但这一切,到后面全部成了徒劳。

  陆池舟感觉自己被分成了两半。

  一半用以维持在外的体面。

  一半在深处渐渐透支死亡。

  打破这种局面的是凯文,“我看不下去你这样。”他斟酌着措辞,“你这样…我很怕你会步月的后尘。”

  陆池舟夹烟的手一顿。

  “我不会。”他笑得斩钉截铁:“我哪舍得死。”

  凯文倒是被他的话惊了一下。

  “不舍得死,那就别折磨你自己。”他说:“那总要找点开始事做做吧。”

  凯文也不是什么慈善家。

  他的心理咨询向来按照分钟计费,几次三番提醒陆池舟,不过是因为他看着,就像个失了魂的空壳。

  听完他这话,陆池舟明显愣了一下。

  消化了好久,才喃喃了句:“开心?”

  他似乎对这个词极为陌生。

  那时正是来年的五月中,距离陆池舟来到旧金山已经有了七个月的时间。

  而陆池舟也有半年没有见过裴恬了。

  这是从他五岁初见她起,就从没有过的时间跨度。

  凯文的话,像是重锤般敲在心上,给荒漠般干涸的土地洒上泉水。

  又是一个深夜。

  陆池舟盯着桌案上的棉花娃娃,它依然在娇憨地笑着。

  蓦得想起,马上便是裴恬十六岁生日了。

  六月一日,儿童节。

  她连出生的日期都是个开心的节日。

  终究是冲动大过理智。

  陆池舟悄悄订了那天回国的机票。

  他在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

  他只是。

  想找点令他开心的事。

  当天,陆池舟回了国,订得是当天回去的机票。

  他知道,裴言之无条件宠女,裴恬每年的生日都会在君泽酒店大办。

  往年的这天,裴恬会穿着最漂亮的裙子,众星捧月般站在宴会的大厅中。

  她和他不一样。

  有很多亲人,也有很多朋友。

  陆池舟极力压低鸭舌帽的帽檐,站在酒店诺大的宴会厅的角落里。

  在厅内因为唱生日歌而关灯时,陆池舟侧身走了进去。

  他藏在人群的阴影处,隔着蜡烛晃动的光影,极远地,一眼便看到了最中心的裴恬。

  女孩穿着低调的礼服,带着镶钻的王冠,正闭着眼许愿。

  相比之前,她又长高了很多,亭亭玉立,端庄明媚,漂亮到耀眼。

  周围有很多他不认识的人。

  陆池舟猜测那该是她新认识的高中同学。

  几秒后。

  她吹灭了蜡烛,宴会厅的灯重新大开。

  裴恬开始轻笑着切蛋糕。

  陆池舟知道自己该走了,但脚底像是生了根般,半分挪动不了。

  有个坐在裴恬侧位的男生,一直弯唇盯着她的侧颜,似乎看她半天也没把蛋糕切开,不知说了句什么,站起身帮她一起切。

  裴恬似被他的话所恼,气呼呼地鼓腮,直接把刀放下,似回怼了句话。

  &

  nbsp;男生依旧是笑着帮她切蛋糕。

  这一幕灼伤了陆池舟的双眼,一股寒意从脚底寒到了心脏。

  到此时。

  陆池舟才明白,他或许已经,彻底地被隔绝出了她的世界。

  但他的世界,还全是她。

  陆池舟往后退了一小步,扶着墙的手隐隐现出筋脉。

  他着魔般,一遍遍描摹女孩的眉眼。

  大概是他的视线放肆了些,似乎有感应般,裴恬突然抬起眼,朝他的方向看来。

  还未等她看过来,陆池舟已经跑出了宴会厅。

  狼狈又不堪地落荒而逃。

  陆池舟在站在君泽酒店外站了很久。

  街道上的车流川流不息,君泽酒店灯火通明,繁华一如当初。

  而裴恬,切切实实是这座鎏金宫殿里的公主。

  从未有一刻,让陆池舟如此清晰地明白了何谓阶级差距。

  当晚,陆池舟便坐上了回程的飞机。

  他做到了曾对裴言之说过的那样,不到合适的时候,绝不出现在她面前。

  也做到了和裴恬说的。

  他会看着她长大。

  -

  那次之后,陆池舟是真切地知道,他的心理状态出现了问题。

  他对于名利和权利的渴望,到了一种出格的地步。

  陆池舟终于重新找到了凯文。

  他和他说,他很累,只想好好睡一觉。

  凯文笑着点头。

  之后,凯文开始给他催眠。

  陆池舟也终于,拥有了几次正常的睡眠。

  只不过,他还是会做梦。

  梦境里依旧是光怪陆离的场景。

  有他躺在病床上的爷爷,有吞了安眠药的母亲,有面目狰狞的陆枫,还有…交了男朋友的裴恬。

  他们有的笑,有的哭,一同在他脑海奏鸣,如同掉落无边地狱。

  陆池舟会经常满身冷汗地惊醒。

  随后看见在一边的凯文。

  在接受治疗前,陆池舟曾将一切简略地告诉过凯文。

  他很清楚他的梦。

  但陆池舟是个自我意识很盛的人,一般的心里干预很难对他产生效果,便是最深层的催眠起的效力都不大。

  好在,他同时是个自我调节力极强的人。

  在有过几次能够入眠的经历后,陆池舟的失眠症状得到改善。

  尽管,那些梦魇始终缠着他未放。

  到后头,陆池舟甚至开始适应这种噩梦带过来的心悸感。

  因为。

  没有什么能比现在更糟了。

  -

  在旧金山的五年,陆池舟有时觉得很快,有时又觉,慢得让他心慌。

  若说快,大概是在心无旁骛地工作时。

  来旧金山的第二年,陆池舟有了创业的想法。

  他清晰地明白,自己的目标不是给别人打工。所幸,他还有钱财,还能有起家的可能。

  陆池舟曾几夜未合眼,曾因来不及吃饭生生因胃病熬进了医院,更曾因决策失误差点血本无归。

  他必须用工作填满野心,用工作挤占所有可能闲暇下来的时间。

  春去秋来。

  有时候,陆池舟甚至分不清到底这般度过了多少了日月。

  只觉,时间为什么能这么慢。他给自己定了界限,每年只能回国看她一次。

  陆池舟数着日子,在每年的五月底回国。

  只看一眼,便离开。

  在旧金山的第三年。

  这年,裴恬十八岁了,也在这时候,她即将参加高考。

  陆池舟这次在国内逗留了八天。

  从六月一号到八号。

  今年,裴恬的生日宴随着高考,挪到了八号晚上。

  因为开心,她宴请了很多很多人。

  也是在这天。

  陆池舟看到了玫瑰初绽的模样。

  那天,裴恬做了盘发,还穿上了旗袍,胸丰腰细,身姿婀娜。

  他站在黑暗处,像是最见不得光的阴影般,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随后,在看到和她说话的男同学后,狼狈地离开。

  那次回去后。

  陆池舟向来晦暗的梦境换了内容。

  他虽不齿,却又沉迷其中。

  他爱极了她在耳边如蜜糖般的低吟,爱极了她的一颦一笑。

  这样的变化,瞒不过偶尔替他催眠的凯文。

  他最隐秘,黑暗又无耻的想法,藏也藏不住。

  陆池舟自欺欺人般,开始拒绝催眠。

  但这样的欲/望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变淡,反而愈演愈烈。

  陆池舟觉得自己脏。

  但心里有个声音隐隐告诉他。

  他更想弄脏她。

  -

  同是旧金山的第三年。

  几轮融资下来,掌珠科技成功上市,成了近些来势头最猛的新兴企业。

  陆池舟一时风头正盛。

  但他知道,这还不够。

  同一年,陆池舟开始试探国内市场,初步接触陆氏高层。

  第四年。

  陆池舟开始为回国做准备,将公司业务渐渐移到国内。

  第五年八月。

  陆池舟带着母亲和李阿姨回了国。

  他们走时,是初秋;回来时,恰是夏末。

  整整五个年头。

  陆池舟回国半个月,胆怯到,始终不敢见那个想得几欲摧毁心肝的人。

  但他回国的风头不小,瞒不过裴言之。

  一次商宴,他和裴言之打了照面。

  陆池舟谦逊地朝裴言之问了好,拐着弯打听裴恬的消息。

  裴言之朝他淡淡地笑了笑。

  似是随口道:“恬恬这丫头,这么多年了还是那样,你有空可以带带她。”

  听到这话,陆池舟藏在身侧的手停止了颤动。

  这么多年,他只是远远瞧着她。

  她的感情,学习,生活,他一无所知。

  最怕的,不过是她忘了他。

  身边有了顶替他的人。

  那一瞬间。

  陆池舟劫后余生。

  而和裴恬的见面,确实是陆池舟没有预料到的。

  他有吞并陆氏的打算,和纪臣的谈判也选在了掩人耳目的会所。

  但却没想到,就是这样,他遇见了裴恬。

  再也不是他单方面的,而是,他重新站在了她面前。

  只不过,女孩真的没原谅他。

  那句“我们早就不顺路了”让他一整宿都未入眠。

  陆池舟清晰地尝到了苦的滋味。

  裴恬的漠视和冷淡,比五年内的种种,都更让他绝望。

  陆池舟想了很久,该怎么哄她。

  最后,他做出一个违背本心的决定。

  他决定不要脸。

  裴恬要什么,他给什么。

  做什么都可以。

  幸好,她对他足够心软。

  也幸好,他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