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作者:映在月光里      更新:2022-08-15 19:53      字数:5878
  雍正来这一出,傅丹薇静下心来,努力使自己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揣摩,去深思。

  雍正不比弘历,心思深沉一百倍,傅丹薇没有与他相处过,她无法肯定自己猜得对不对。

  首先,弘昼这么多年都被雍正打压,突然被抬出来,莫非是两方面的原因:一是雍正后悔了,二是拿弘昼来历练弘历。

  如果是前者,不管傅丹薇再不待见弘历,因为永琏糖罐子在,她没有任何选择,只能站在弘历这一边。

  如果是后者,只能说明弘昼太过悲催,雍正在江山社稷上,真正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

  雍正现在只有三个儿子,最小的连路都走不稳,长不长得大都还难说。前面已经有两个成年的哥哥,哪怕他改了密储,立小儿子为君,也得要小儿子坐得稳江山。

  可以选择的继承人,就只有弘历弘昼两兄弟。

  傅丹薇更疑惑弘昼为何会这样,毕竟他不笨,装疯卖傻了这么多年,突然就聪明外露了。

  兄弟俩一起长大,弘昼对弘历的个性一清二楚,他就不怕以后遭到弘历清算?

  既然弘昼不笨,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两点:一来兄弟俩都是亲王,雍正既然给了他这个机会,不努力一下,那真是对不起自己。

  二是雍正对弘昼许诺了什么,他会一改以前的荒唐,改头换变了。

  傅丹薇回想了一下,雍正好似只当了十多年的皇帝,如今已经是雍正十三年,她悚然而惊。

  说不定,以前的雍正真后悔了,想要重新改立储君。只是他薨逝得太快,还没能把弘昼拉出来多锻炼一下。

  可端看现在的雍正对永琏的态度,傅丹薇又不敢肯定了。如果换储君,永琏被雍正带在身边养着,毫不避讳对他看重的意义又何在?

  弘昼有儿子,雍正没把他的儿子养在身边,就是为了让大家去猜?

  实在是想得头疼,傅丹薇没办法,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弘昼聪明,弘历要能以百倍聪明压过他。

  以前的乾隆狗归狗,当皇帝前几十年的政绩有目共睹,傅丹薇相信他的能力。

  只是他的德性,真是狗都嫌。傅丹薇都能看透,雍正肯定看得更透。若是弘历不克制,那他真是活该!

  糖罐子吃完午饭,在傅丹薇怀里昏昏欲睡,搂着香软还带着奶香的女儿,傅丹薇郁闷不已。

  弘历活该,看笑话轮不到她,她还有一对儿女呢。

  废准太子的儿女可不好做,废准太子妃更难做。

  天气一天暖过一天,春日午后的太阳透过窗棂洒在地上,屋子里光影点点。

  傅丹薇把睡着的糖罐子小心翼翼放在塌几上,她半握的胖手挥舞几下,小嘴一撇就要哭。

  傅丹薇赶忙在她背上拍了拍,糖罐子很快安静着不动了,甜甜睡了过去。

  傅丹薇松了口气,拿了小被褥盖在她身上,将槛窗拉来下一半,屋子里暗了下来。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傅丹薇不由得眉头微皱,只凭那天下舍我其谁的动静,她就知道是谁了,赶紧起身走了出去。

  到了门边,门帘掀开,弘历与傅丹薇碰上,愣了下正要说话。

  傅丹薇示意他别出声,压低声音问道:“爷怎么回来了?”

  “我许久未曾好生歇息过,实在撑不住,想回来歇歇。”弘历没能进屋,傅丹薇侧身从门边走了出去。

  弘历他回头望了眼东暖阁,压低声音问道:“糖罐子歇下了?”

  傅丹薇点点头,“刚哄睡着,吵醒了仔细她哭闹。外面天气好,就在廊檐下坐着晒会子太阳吧。”

  弘历望着头顶的日光,傅丹薇看了过来:“倒是我没想周全,爷回屋去歇着吧。”

  “罢了,我陪着你坐一阵。”弘历斜了傅丹薇一眼,故意把头往她那边靠近了些:“我这些天睡得少,几乎没能阖眼,这个时辰也睡不着。”

  傅丹薇只当没看到弘历眼底的青色,唤人搬了案几桌椅小炉茶水出来,坐在一旁捅开小炉,等着水沸腾后泡茶。

  弘历瘫倒在椅子里,手搭在椅背上,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起,看向案几,上面只有茶叶茶碗。

  抚摸了几下肚子,弘历说道:“今天有什么点心?我午饭就随便吃了几口,到了你这里就饿了。”

  傅丹薇吩咐许嬷嬷去拿些沙琪玛豌豆黄,弘历顿时不乐意了:“别拿这些玩意儿来,糖罐子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傅丹薇瞥了弘历一眼,见他一脸不满,顿了下对许嬷嬷说道:“让厨房把野菜饼煎了吧。”

  许嬷嬷应是退了下去,弘历这才满意起来,“我就知道你这里有好吃的,你成日只想着这两个小的,都不关心我一下。”

  铜壶里的水沸腾了,傅丹薇要去提壶,弘历弯腰去提了:“我来。别烫着了你。”

  傅丹薇暗自翻了个白眼,假殷勤!

  弘历闻了下茶叶,说道:“怎么还是去年的龙井,今年的新茶呢?”

  “今年的新茶哪有那么早送进京。”傅丹薇答道。

  弘历想了一下,也是,照着往年这个时节,明前龙井还没进贡上来。

  “看我日子都过糊涂了。”弘历叹息了一声,随即又看向傅丹薇:“我还不是担心着你这边,怕有人克扣了你的吃穿用度。”

  高氏与乌拉那拉氏,她们只是暂时管着中馈,傅丹薇随时可以收回来。

  再说两人都没有孩子,又只是侧福晋,这时候冒出头来克扣傅丹薇,她们又不是蠢货。

  傅丹薇懒得搭理弘历,他就跟那碎嘴搬弄是非之人一样。也就是她,换做其他人,听了他这些话,就该与高氏乌拉那拉氏结仇了。

  弘历沏好茶放在傅丹薇面前,她默不作声捧起慢慢吹着。弘历没动,上下打量着她:“你的气色挺不错。”

  傅丹薇只当没听出弘历话中的酸意,他在忙,就见不得人闲着,这是什么狗性子?

  弘历见傅丹薇沉默吃茶,落了个没趣,跟着端起茶吃了几口,放下茶碗抱怨道:“这茶越吃越饿,怎么厨房这么慢,还没有把那劳什子的野菜饼送上来。”

  皱了皱眉头,弘历嫌弃地说道:“难道连菜都吃不起了,偏偏要去吃什么野菜?”

  傅丹薇几乎被气笑了。

  弘历这种人,根本就该套上麻袋打闷棍,打得他嗷嗷叫,省得他处处找茬儿。

  “野菜饼要现做,总得要些功夫。如果爷不吃的话,就没有了。”傅丹薇面色不变,转头看向弘历问道:“爷是要不吃,还是要吃生的,或者选择现成的点心?”

  “好好好。”弘历自知理亏,傅丹薇说话不客气了,他马上退了一步,干笑着说道:“我就是饿了,随口一说。”

  “衙门里少了爷的吃食?”傅丹薇继续问。

  “没少。”弘历摸了摸鼻子,换了只腿伸着,“就是不好吃,更没什么胃口心情吃。”

  傅丹薇明白弘历这些时日不好过,她更想知道事情究竟如何了。

  不然她午觉都不睡,陪着他晒太阳喝茶,又不是图他烦人。

  弘历不说,傅丹薇不会主动问,省得太过急迫明显,他的小心眼又会发作,会生出无止尽的联想。

  吃了两碗茶,许嬷嬷提着做好的野菜饼送了上来,一打开食盒,香气扑鼻。

  弘历忍不住伸头看去,饼煎得焦黄,夹了一只起来仔细瞧,笑着说道:“闻起来还真香。”

  春天正是吃各种野菜的季节,荠菜等尤其嫩。将荠菜焯水,挤干水份之后切碎,鲜虾仁剁成丁,加香葱、鸡蛋、葱姜水、胡椒粉、些许的盐搅拌后,放在一边等着入味。

  白面粉加茯苓粉混合和面,和好面之后醒一会,揪出一小块擀开,像包包子那样包好,再压平,放到刷了些许茶油的饼鏊里面小火煎熟。

  弘历咬了一口饼,双眼立刻一亮,呜呜几声,吞下饼之后,迫不及待再咬了口。

  饼做得小,只有茶碗口般大小,弘历很快吃完一只,又拿起了另外一只,见傅丹薇没动,手在半空一顿,转了个向:“你尝尝。”

  傅丹薇刚吃过饭不久,看到递到面前的饼,便开头拒绝:“我不饿,你不是饿了吗,你多吃些。荠菜少,馅做得不多,剩下的要给永琏糖罐子留着。”

  弘历斜着傅丹薇,手却没有动:“你别只顾着他们,吃吧,你怕我吃不饱,可我哪能吃独食。”

  傅丹薇真没有那意思,她只是纯粹不饿。而且这些天,她已经换着花样吃了很多种野菜饼,不馋这一口。

  弘历坚持,脸上是宠溺的笑:“你不吃,我也不吃了啊。”

  傅丹薇看得眼疼,伸手接过了饼。弘历笑容更浓,重新夹起一只饼,咬了口问道:“里面可是放了虾?”

  “是。”傅丹薇吃了一小口,敷衍回了个字。

  “虾没有剁成茸,一颗颗的吃起来弹牙,口感更好。”弘历一边吃一边评论:“饼不油这点最最好。荠菜新鲜,葱花香,这饼真好吃,以后让厨房多做几次。”

  傅丹薇吃完饼,拿帕子擦拭着手,头也不抬说道:“这个饼做起来简单,爷吩咐当差那边的厨房,让他们做一份就是。”

  圆明园南边,靠近军机处的地方,有官员的衙门当差办公之处。鄂尔泰是军机大臣,又管着苗疆事务处,为了方便,弘历与弘昼都到了此处附近的值房做事。

  弘历瞥了傅丹薇一眼,兴许是吃饱了,又吃得满意,神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吃了口茶,弘历悠闲地说道:“苗疆那团乱,哪有那么快处置好。事情议定之后就没那么忙了,以后我能常回来用饭。”

  傅丹薇暗自松了口气,以弘历轻松的模样,估计他的聪明,最后压过了弘昼。

  “在大清的疆土上,他们还妄想着做土皇帝,真是想得美。”弘历冷哼几声,顿了下转过头,看向傅丹薇:“你可清楚苗疆之事?”

  傅丹薇说道:“听过一些,不大清楚里面的究竟。”

  弘历顿时来了劲,挥手斥退周围伺候的人,等他们全部退下了,李玉在不远不近处守着,方小声说了其中的混乱。

  “改土归流,一定要彻底推行下去。大清的疆土上,岂能容下一个个土皇帝。那边的百姓,土司对他们有生杀予夺的权利,过得比八旗包衣的奴才还不如,哪能容许土司这般嚣张!”

  傅丹薇知道土司制度,很多年之后,新中国都成立了,他们还是奴隶制社会。

  弘历看上去野心勃勃,要彻底解决土司制度,当地的官员由大清朝廷委任,恐怕没那么容易。

  “老五”弘历说到弘昼,神色犹疑了起来:“你可知道他跟着一起去当差了?”

  傅丹薇见弘历拉拉扯扯这么多,终于说到了正事,点点头,斟酌着答道:“我听说过。”

  弘历目光灼灼盯着她,片刻后问道:“你见识向来不凡,对此你怎么看?”

  傅丹薇顿了下,笑着说道:“我能怎么看,就睁开眼睛看着呗。”

  弘历瞪了她一眼,“你可别搪塞我。永琏交上去的那篇功课,可是你的主意。”

  雍正给永琏布置下摊丁入亩的功课,弘历忙,永琏找不到人。他毕竟小,想了几天没想出个头绪,最后便来问了傅丹薇。

  傅丹薇当时看到雍正给永琏出这么深的功课时,诧异不已。

  这门功课,根本就是给她或者弘历所出。其实无论她或者是弘历,谁都拿不出万全的解决办法。

  赋税的问题太过复杂,说白了大清现在面临的问题就是,就是土地兼并太严重,人口多了,土地开垦到极限,朝廷却收不上来税。

  各种改革都不容易,张居正当年曾推行“一条鞭法”,辛苦死在任上不说,只过了几天就被抄家鞭尸。

  要与一个大的利益阶级对抗,难于上青天。上有对策下有政策,比如权贵阶级接受了,按照土地多少交税。他们只要换个方式,把成本转嫁到佃农身上,结局估计又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摊丁入亩这项措施,对当下来说,肯定是好的改革。

  尤其是溺亡女婴的恶习,不完全是因为女人不能延续香火,家里缺那口吃食。

  而是只要是人,不管男女,就要交人丁税收。种种原因加在一起,女人能活下来,实在是太难了。

  傅丹薇只提出了几个问题。

  首先:八旗的旗人土地税收可要一并改革?如果不变,如何防范士绅手上的土地转入八旗旗人手中?

  再次:宗室可否持续享受免赋税措施?如果不变,如何防范士绅手上的土地转入宗室子弟手中?

  最后:土地丈量不准,乃是因为百姓读书不多。明智未开,百姓当然会被蒙蔽,以为这项措施是朝廷变着花样剥削他们。建议多官办学堂,增加学堂里的算学教学。

  永琏交上去功课之后,雍正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傅丹薇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听到弘历提起,诧异看着他。

  弘历抬手虚点了点她,无奈地说道:“你呀,聪慧是聪慧,看得远,通透,就是胆子大了点,可你得多想。若是这一动,大清的八旗营,首先得反了。还有宗室,你不怕宗正来找你?倒是最后一项,可以有施行的可能。”

  傅丹薇静静望着远处的天空,不置可否。

  弘历说到的这些,她何尝没有深思过。改革需要流血牺牲,不能急于求成,更不能只浮于表面。

  如果土地兼并这件事不能彻底解决,只能发展科学生产力,等到粮食产量提上来,带动商业。

  百姓能从其他地方获取收益,土地对赋税的影响小了,土地不再是四税收的主要来源,土地兼并造成的影响才能跟着减小。

  在大清,她估计是看不到了。

  弘历见傅丹薇神情萧索,心里跟着挺没劲,转开了话题,低低问道:“你觉着老五,汗阿玛可有那意思?”

  傅丹薇转头看向弘历,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反问道:“爷认为呢?”

  弘历神色茫然,说道:“我说不清楚,所以想听听你的看法。”

  傅丹薇淡淡问道:“如果换作爷,您决定储君的标准是什么?”

  弘历一时哑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傅丹薇没有客气,笑了笑说道:“我曾听过一个说法,新官上任三把火,官员前脚一离任,新上任的官员,就迫不及待将前面官员做的事情推翻了。水渠修到一半,扔了吧,要改修城墙去。哪怕天干旱,庄稼没有水灌溉。官员可以找借口,为了百姓的安全着想,城墙乃是保护百姓性命的最后一道防线,谁能说这么做不对呢?”

  弘历紧紧盯着傅丹薇,神色变幻不定。

  傅丹薇暗自翻了个白眼,瞧弘历那点小心思,他全身的反骨都在咔嚓作响,压根不同意雍正的所有举措。

  “爷如果要定储君,是德重要,还是能力重要?”傅丹薇微笑着再问。

  弘历想都未想,脱口而出答道:“当然是能力重要。”

  听到这个答案,傅丹薇一点都不意外,早就想到弘历会这般答。他自己潜意识深处,就认为德不重要。

  更重要的,他骨子里就是缺德带冒烟儿。

  和珅被认为是大贪官,真是替乾隆背了黑锅。和珅那么聪明的人,不会知道嘉庆会清算他,他不会事先讨好嘉庆?

  和珅敢多看嘉庆一眼,连乾隆年间都活不过去。

  和珅是乾隆的钱袋子,“议罪银”这种动摇律法吏治根基的事情,没有乾隆的允许,肯定无法实施。

  就凭着官员犯了事,按照犯罪的轻重,交钱可以抵罪这样混账手段,和珅捞小头,乾隆可是得了大头。

  可惜雍正下死手整顿吏治,尤其是贪腐,得了一个苛政的名声。到了乾隆后期,彻底玩完不说,大清的吏治以及贪腐,彻底无力回天了。

  这么一个败家玩意儿,傅丹薇想到不得不与他绑在一条船上,就懊恼得想哭。

  傅丹薇笑容更浓,讥讽难掩:“爷怎么就不能选择德才兼备的呢?”

  弘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