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作者:映在月光里      更新:2022-08-15 19:52      字数:4965
  弘历疑惑看向傅丹薇,上下打量着她,问道:“曹沾号雪芹,莫非你认识他?”

  “不认识,我听说过曹家。”傅丹薇知道自己反应大了些,平缓了下心情,一边将烤年糕分了一小半给弘历,最后想了下,干脆自己只留了一点,大半都给了他。

  又甜又高热量,希望他吃了三高加肥胖,早点给下一代让路。

  弘历见傅丹薇大方,顿时高兴了起来,接过年糕咬了一口。香甜软糯在唇齿间绽开,顿时忘了先前的那些不悦,喝了一口茶,絮絮叨叨说了曹家的事情。

  “曹家被汗阿玛抄家之后,全家从江宁搬回了京城,家奴弄鬼,还有偷儿去偷东西,如今靠着典房卖地度日。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怜曹沾才高八斗,琴棋书画乃至吃喝用度无一不精通,就是不懂俗物。学的那身本事,于科考仕途无益不说,如今近二十岁了,还一事无成,只好眼睁睁看着家族败落凋零。”

  傅丹薇抬头看向弘历,他愣了下,一眼斜回去:“怎地,难道我还说错了?当年曹家祖上起家,不过是包衣奴才,靠着孙氏做了汗玛法的嬷嬷得了重用。哪怕是曹家归京之后,田地铺子样样不缺,奴仆成群,比起当年曹玺起家时,有过之而无不及。”

  弘历冷笑,吃了口茶,放下茶碗不屑道:“曹沾就怎么不能好生过活,重新振兴曹家了?究其根本,曹沾读了一堆无用的书,身上没有功名,曹家败落了,没了恩萌出仕,这不就得傻了眼?好比明珠一家,明珠倒下之后,纳兰氏就没落了,唉,可惜了金台吉这一支。家族兴旺,得看子孙,不能只看着眼前的荣华富贵。”

  傅丹薇再次看了弘历一眼,嘴角上扬,淡淡说道:“爷是字字珠玑,说的都是金玉良言。”

  弘历只觉着尴尬,低头掩饰,把烤年糕吃完了,拿帕子慢慢擦拭着手,笑看向傅丹薇。

  “说起来,当年曹家姻亲李煦被抄家时,家□□女发落为仆,李煦弟弟李鼎的妻子,被你伯父马武要了去,做了你家的嬷嬷。李家曹家本就一样,李煦母亲是汗玛法的奶嬷嬷,如今重做回老本行,倒也是天意。”

  弘历说完,觉着好似说重了些,意有所指。不禁看了傅丹薇一眼,试图解释道:“你阿玛被罢官在家之后,后来你伯父他们虽已复官,已经分家的兄弟,到底照料得不周全。你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全靠着你兄弟们争气,与曹家李家可不一样,你别多想了。”

  傅丹薇从没有多想过,家族兴衰,就是一个轮回,哪有万事的基业。出仕当官的,只靠着真本事没有用,还要有上头的人赏识,以及选对阵营。

  一时选对阵营亦无用,后面还跟着句老话:一朝天子一朝臣。

  曹雪芹应该比他们都看得透,《红楼梦》中,林黛玉从不谈经济仕途。

  从眼下的朝局来看,为官做宰,不过是如曹雪芹在红楼所写的诗那般:“浮生着甚苦奔忙,盛席华筵终散场。悲喜千般同幻梦,古今一梦尽荒唐。”

  弘历就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他懂个屁!

  傅丹薇很想问一句,康熙时期的其他阿哥们,如今可否安好。想了想,到底没有作声。

  “汗阿玛还是给曹家网开了一面,允曹俯继续任织造一职,好让他偿还欠债。谁知他连布都织不好,供上来的料子居然脱色!你看,啧啧,唉!”

  弘历嘴往下瞥,很是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傅丹薇忍不住了,状若好奇地问:“那后来进贡的料子,这个问题解决了吗?”

  “呃!”弘历说得太高兴,一下卡了壳,幽怨地看了傅丹薇一眼,很不满她的问题。

  不过,弘历见永琏吃完烤年糕,乖巧地依偎在傅丹薇身边,睁大眼睛认真听得津津有味。而糖罐子则撅着屁股趴在塌上,自顾自在玩布老虎打架。

  屋里香甜温暖,屋外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妻儿伴随左右,一樽清茶,几句清谈。

  弘历仿若体会到钟鸣鼎食曹家的那份雅,不由得来了兴致,细细说起了当年的一些事。

  “李煦被罢官之后,年希尧的妹夫胡凤翚接替了苏州织造之职,不过几月余,就与妻妾一起畏罪上吊自杀。后来高氏的阿玛高斌接替了这个职位,辗转布政使等职,后来调任江宁织造。”

  傅丹薇叹息,只几个月啊,又是一句说不清楚的畏罪自杀。

  “高斌”弘历的话含糊起来,高斌接替之后,进贡来的布料,照样脱色。

  “年希尧就不一样,他是真有本事,年家被抄家革职,年希尧很快重新复起,领了管着烧制官窑的差使。烧制出来的碗碟杯盏,尤其是珐琅彩,很得汗阿玛喜欢。我看着也好,不用靠着从西洋采买颜料。珐琅彩的颜色,比以前丰富多了。”

  傅丹薇垂眸沉吟不语。

  高斌是雍正心腹,高氏被他亲自提为侧福晋,主要也是因着高斌。高斌正式出任江南河道总督,高氏就跟着升了份位。

  若是高氏有了孩子,如今弘历的后宅格局,只怕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弘历停顿片刻,低声说道:“总归是汗阿玛太过严苛。汗玛法当年御下温和,臣子们欠户部的银两,虽追缴过,终究没有下狠手,还不出来的,最后也就罢了。无论是曹家,李家,其他皇叔们原本无需落得如此下场。”

  傅丹薇听得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怪不得弘历一直崇拜康熙,上位之后马上推翻了雍正的改革措施,甚至将与雍正闹了许多年的兄弟们,给他们一一平反。

  等到仁慈了十多年之后,乾隆发现不对劲了,那些在雍正时期被吓怕了的官员,没多久就故态复萌。端看大清上下接连不断的盗窃,抢劫案子就能看出,这些官员的懒政。

  仁君乾隆说翻脸就翻脸,借着富察皇后薨逝的时机,大肆清洗,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放过。

  《红楼梦》里的放印子钱,在朝堂上比比皆是。

  官员从户部借了银子,转手放了出去吃高利息。康熙对他们挺宽容,还不出来就算了。

  当年雍正还是阿哥时就清缴过一次,被官员联手起来,在康熙面前去哭诉,最后康熙出面,让雍正收了手。

  比如李煦就曾把苏州织造卖人参的几十万两银子,拿去放了银子钱,最后朝廷查下来,再赶紧凑出补了上去。

  傅丹薇看着一心要做仁君的弘历,不咸不淡说道:“我曾听过一次闲话,说是当年的八福晋善妒。因着李煦在苏州买了五个女人送进了八贝勒府,八福晋方闹了起来,传出来善妒的名声,这件事可是真的?”

  弘历顿住,半晌都没做声。

  李煦被查出买人送进当年的八贝勒府,内务府以及折子都记载得一清二楚。江南士绅是八贝勒的钱袋子,曹李两家加上其姻亲门生故交,关系盘根错节,形成了张巨大的关系网,盘踞江南多年。

  这件事乃是密辛,更是曹李两家,甚至姻亲被一并抄家的根源。

  如果不是怡亲王当年替曹家说情,估计曹家会落得与李家一样的下场。

  弘历能与傅丹薇谈起雍正现今政令的不满,还不容易能畅所欲言,只感到痛快不已。

  不过,傅丹薇就是太敏锐了,总是问一些让人下不来台的问题,弘历又满意,又憋屈。

  傅丹薇看似在说闲话,问的话却是直指要害,弘历怎么都说不出口,当年的八贝勒冤枉了。

  若是傅丹薇能再温和些,不时时刺他就好了。唉,太过顺从,却失了点意思,真是万事两难全。

  傅丹薇没了与弘历说话的心情,她不是圣母,却看不得弘历这般伪善。他作为既得利益者,纯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说白了,他就是骨子里的欠,欠揍欠骂欠修理!

  外面雪下得愈发大,傅丹薇起身来到窗棂边,推开槛窗,一股子寒意扑面而来,吹散了她淤积的郁气。

  一只温暖的小手,塞进了傅丹薇手中,她侧头看去,见永琏抬头望着她,笑着撒娇道:“额涅,冷。”

  糖罐子已经在揉眼睛,傅丹薇紧了紧永琏的手,合上槛窗。上前抱起糖罐子去哄她睡觉,留下弘历坐在那里继续沉思。

  忙忙碌碌的新年过去了几天,不到初十,雍正的御驾就启程回了圆明园。

  傅丹薇以前不察觉,如今重新回来,四周虽有高墙,仍感到呼吸都顺畅了。

  许嬷嬷领着人在收拾细软,傅丹薇来到厨房,想要好生吃一顿,补偿过年时的劳累。

  圆明园水多,比宫里还冷几分,厨房里却热火朝天,案板上分门别类摆好了菜。傅丹薇看了一圈,选了各种干菌菇,让厨子泡发后,用老母鸡煨汤,做成菌菇鸡汤底。

  厨房里不缺羊肉,厨子问要不要切些羊肉卷涮进去吃。傅丹薇考虑了会,羊肉的气味会冲淡菌菇汤底特有的香气,她见到缸里养着的鲜虾与游来游去的鱼,便选了鲜虾与新鲜鱼片。

  再加上冬季惯常见的白菜豆腐,由暖房种出来,极为难得的一点青菜苗,先喝汤再烫菜,又暖又美味。

  冬吃萝卜夏吃姜,这个时节的萝卜,霜打之后辣味少,吃起来清甜可口。

  萝卜切成细丝,加糖腌渍掉水之后,加糖与些许的酱油拌了,就是一道美味解腻的凉拌菜。

  除了凉拌萝卜丝,傅丹薇还让厨子做了些酱萝卜。以前康熙喜欢吃各种酱菜,宫里的厨子酱菜做得极好。

  不过傅丹薇不喜欢吃宫里的酱萝卜,她嫌太咸了点,加了大酱酱出来的萝卜,就是个咸菜疙瘩。

  傅丹薇喜欢吃酸甜口的酱萝卜,用糖腌渍萝卜出水,腌渍几次之后清洗干净。一层萝卜一层糖码起来,加入煮熟之后的酱油,醋,放凉的开水没过萝卜,再封起来,放在没有暖炕的屋子里。

  等过两天拿出来一吃,脆生生,甜滋滋,一吃就停不下来,傅丹薇以前经常拿来当做零嘴吃。

  天气冷,冻梨也可以冻了,随便扔几个梨在外面,第二天早上起来就能吃到鲜甜可口的冻梨。

  傅丹薇在宫里冻过几次,外面冰天雪地,在温暖的屋子里吃冻梨,如果弘历不在的话,傅丹薇认为绝对能算作幸福生活了。

  安排好饭菜,傅丹薇回到屋子,许嬷嬷迎上来接过了风帽,低声说道:“福晋,爷去了丽景轩,前去看望大阿哥可有安置好。”

  富察氏去了之后,停灵在静安庄。永璜替她下了几次跪,穿了几日孝服。到了过年时就除了服,换了身素净的衣衫。

  静安庄永璜一次都没去过,他人还小,又是过年过节,说是不吉利。

  不过永璜还是病了一场,咳嗽了好几天,最近刚刚好转。

  傅丹薇随口哦了声,“大阿哥没了额涅,爷是他阿玛,总归要多看顾几分。对了,你去把我匣子拿来,我看看还剩下多少银子。”

  许嬷嬷不知为何傅丹薇要看她的私房,不敢多问,转身去抱了来。

  傅丹薇打开匣子,查看了账本,再数了数银子,便合上了匣子,让许嬷嬷放了回去。

  她的银子不算多,平时吃穿用度全部不用她出钱,只是年节时打赏下人要用一些,月例能积攒下大半部分。

  傅丹薇不用收买人心,人心收买不了,只要你站得足够高,自有人心跟着靠过来。

  手上的银子放着不能生小银子,等于是浪费了。

  傅丹薇打算再见见傅清,拿些银子给他,银子到了他手上,比放在她这里有用。

  最主要的是,傅丹薇打算让傅清暗中照拂着些曹雪芹,倒不是给钱给银。

  用前世看到的话来形容,曹雪芹是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傅丹薇盼着能尽一些绵薄之力,让他不为世俗权势所困。白茫茫大地不是真干净,只能勉强送他些清净了。

  晚饭送来之后,弘历也跟着回来了。

  傅丹薇替永琏糖罐子舀了两碗汤凉着,弘历一声不吭坐了下来,看上去闷闷不乐。

  菌菇鸡汤香气扑鼻,傅丹薇还没来得及品尝,暗叫了声晦气,好心情顿时没了大半。

  弘历去看了永璜,肯定是怜惜他幼年丧母,或者睹物思人。

  傅丹薇不耐烦听他的悲伤怜悯感天动地的情爱,放下勺子,抬头看去。弘历恰好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

  弘历怔住,傅丹薇脸上带着笑,不过笑不达眼底,淡淡说道:“爷,我曾听过一个说法,吃饭的时候,得要高高兴兴,更不要说败兴的话。否则被菩萨知晓了,会责怪下来,身在福中不知福,会把这幅份收了回去!”

  “你…”弘历一肚皮话被堵在喉咙,悻悻说了句:“我不过是看在永璜没了额涅,一个人孤零零有些可怜罢了。”

  傅丹薇看着他,认真而恳切地说道:“也是,真是可怜呐。爷快去陪陪他吧。”

  边说着,傅丹薇边把弘历手中的碗拿走放在桌上,站起身去拿他的大氅:“爷得快些,可别耽搁了,正好陪他吃顿饭。永璜还小呢,小孩子可饿不得。”

  弘历晕头转向来到门口,转过身看回去。

  糖罐子在喝汤,喝一口双眼就眯缝起来,一脸满足。永琏睁着乌溜溜清澈的眼睛看着他,傅丹薇守在门口,等着他离开。

  屋子里香暖扑鼻,屋外面寒意刺骨。

  弘历一半身子在外,一半身子在屋内,一半浸在寒冰里,一半在火中烤。

  几乎不假思索,弘历侧身从傅丹薇身边闪回屋,干笑着说道:“都已经吃饭了,我去什么去。汤冷了,快吃吧,啊,别被菩萨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