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作者:映在月光里      更新:2022-08-15 19:52      字数:4898
  富察氏上前福身请安,傅丹薇看着她低垂的头,嘴角忍不住上扬。

  不管有再多的悲愤,委屈,不甘,富察氏在她面前,依然得规规矩矩,真是难为她了。

  兴许这就是身份与权势在这个世道唯一的意义,傅丹薇只感到荒唐至极,不过她不会随意慈悲为怀。

  一将功成万骨枯,对她来说亦是如此,生后被赐予再多的荣耀,她还是认为在生前,站在高处比较舒服。

  高处不胜寒,但能避开许多令人糟心的事情。

  傅丹薇点点头算是还礼,脸上的笑意,好似刺激到了富察氏。

  富察氏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抬眼看向傅丹薇,很快便垂下了眼帘,脸颊不受控制抽搐着,声音尖锐了起来:“这么冷的天气,福晋出去了啊。我正准备去阿哥所瞧瞧大阿哥,不然天寒地冻的,谁会在外面乱走动。”

  傅丹薇淡淡说道:“听说你家里出了事,肯定不大好受。也是,这么冷的天!唉,可怜你一片慈母心,大阿哥还小,是该去多关心些。”

  富察氏咬着唇,神色变幻不停,勉强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有劳福晋关心,阿玛他们只是被小人陷害了,爷英明神武,一定能把案子查得水落石出,还阿玛他们一个公道,将背后下手陷害的歹人抓出来,到时候且看着吧!”

  “那你得多求着爷了,让爷替你做主。”傅丹薇微微一笑,“永琏明天一大早还得随着皇上去圜丘祭天,我刚把他送回养心殿,三格格还在屋子里等着呢。年节时筵席多,你注意着身子,可别冻着了。”

  富察氏脸颊猛地抽动了几下,血色全无。

  永琏被雍正亲自养在身边不说,三格格不过是个丫头,都能经常去养心殿。

  而她的永璜,不仅是弘历的长子,还是阿哥,却连三格格的待遇都不如。

  如今雍正带着永琏去祭天,这可是天大的荣耀,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

  大清祖上不论嫡庶,哪怕是顺治入了关,看似开始重视了起来。可从顺治到雍正,甚至是到了弘历这里,就没有一个皇帝是嫡子。

  诞下弘历的熹贵妃,以前在雍正潜邸时,不过与她一样是个格格。如今她贵为贵妃娘娘,待弘历以后登上大位,熹贵妃就成了大清最尊贵的太后娘娘。

  富察氏原本的一腔希冀化成空,再加上家里出了事后,弘历再开始来过一次,富察氏再也没能见过他。

  丝丝缕缕的绝望失落,令富察氏几乎站立不稳,她强自撑住,眼里淬着寒冰,呵呵笑道:“数九严寒的天气,小孩子在外面冻着,万万不要病着了才好。二阿哥身子向来弱,小孩子向来不好养大,福晋可得多注意着了。”

  傅丹薇脸上的笑意不变,缓缓上前一步,眼睑微垂,抬起手,不经意在脖子上抚过。

  用只两人听得见的声音,缓缓说道:“永琏有皇上护着呢,要说冷,大牢里才冷。到了春暖花开时咔嚓,尸身正好拿去滋养庄稼。”

  富察氏浑身簌簌发抖,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出来。

  傅丹薇淡定着,施施然离去。

  养心殿。

  雍正看到永琏被裹成只小熊一样,走路都摇摇晃晃进了屋,不禁看得发笑,伸手招呼着他:“快过来,别请安了。再请安,你得在地上打滚儿了。”

  永琏不好意思走上前,自己解着风帽系带,说道:“额涅说,我的身子不好,把缝了两层皮裘的风帽拿出来给我穿上了。”

  雍正帮他脱下风帽,拿在手里垫了垫,笑说道:“是比寻常的要重。”再摸了摸他的小胳膊,眉头微皱起来:“里面怎地穿得这般少?”

  永琏伸着胳膊一层层数给雍正瞧,说道:“不少了,额涅说屋子里热,穿多了会出汗,吹了凉风就会生病。”

  雍正听着永琏一口一个额涅,故意逗他道:“你都这么大了,成日还腻在额涅身边,羞。”

  永琏只抿嘴笑,雍正看到他腰间挂着的小荷包,呵呵笑道:“今天连荷包都挂上了,里面装着什么呀?”

  永琏哦了声,取下荷包打开,一一展示给雍正看:“这是哨子,如果遇到不好的事情,就拼命吹,旁人听到了会很快赶过来。这是一小袋子糖,饿了的时候可以含一颗,额涅说该吃肉干,祭祀要斋戒,过两天再给我换成肉干。这是一道方子,让我交给御膳房,晚上做了来吃。”

  永琏口齿清楚,条理清晰说着每样东西的用处。雍正听得眉毛直抬,眼里溢满了笑意,拿过折起来的方子,打开一看,娟秀的字迹写着“清白豆腐”的做法。

  用料与做法都极为简单,雍正沉吟了下,问道:“就这道菜啊?你可知为何叫做清白豆腐?”

  永琏记性好,记得先前傅丹薇说过什么太史豆腐,不过后来她改叫做了清白豆腐。

  “我也不知道,问了额涅,额涅说做出来是白色的,就叫做清白豆腐。我与妹妹都喜欢吃,额涅想让我们多吃点饭,说这道菜吃了对身子好,尤其是鲜鱼虾,胜过补药,羊肉猪肉都比不过鱼虾。”

  永琏小小的眉毛皱起来,人小鬼大叹了口气,说道:“额涅说我太小了,只管着读书学习,快快长高长大就好,别成日想太多。”

  雍正失笑,看着永琏还稍嫌瘦弱的身子,神色若有所思。

  想了片刻,雍正唤人将方子交给御膳房,叮嘱道:“晚膳就照着永琏平时吃的饭菜呈上来。”他抚摸着永琏的脑袋,慈爱地说道:“你小小年纪,是不要想太多,还有汗玛法在呢。今晚我们就一起吃那清白豆腐,看看究竟有多好吃。”

  永琏乖巧地依偎在雍正身前,眼都笑眯了:“包管好吃,额涅院子里的饭菜都好吃得很。”

  雍正笑了起来,让永琏自己去写大字,斜倚在软垫上,沉吟之后,唤来人吩咐道:“去将老四叫来。”

  第二天圜丘祭天,从早起时,傅丹薇就担心不已,生怕永琏累着冷着了。

  听到祭完天,雍正已御驾回宫,在太和殿举行朝会,永琏一切安好,跟在雍正身边去了太和殿时,傅丹薇总算稍微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接连二三的筵席,三格格太小,傅丹薇只让她去熹贵妃面前磕了次头,就把她留在了屋子里。

  富察氏如同傅丹薇先前所想那般,都装扮得一丝不苟,前来参加了筵席。

  富察氏身份低,每次都被安排在靠近大门的位置,殿里摆了炭盆都没什么用,何况是门边。

  傅丹薇看着富察氏的脸色日渐苍白,到了最后变成了青紫,冻得走路腿都难以弯曲。不过,富察氏走起路来倒脊背挺得笔直,看上去没被诰命贵妇的复杂眼神压弯腰。

  连续忙了好几天,冬至节庆暂时告一段落。傅丹薇累得够呛,永琏终于能歇一歇,这天晚上回到了干西二所。

  三格格一见到永琏,高兴得马上蹬蹬瞪跑上前,围着永琏哥哥长哥哥短叫个不停。

  永琏不厌其烦一声声回答,牵着她的手,来到傅丹薇面前请安,仰头望着她叫了声额涅。

  傅丹薇拉过永琏,给他脱下厚风帽,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

  虽说养心殿每天都会差小太监来回几句永琏的消息,傅丹薇还是要亲自看过之后才能放心。看到永琏好似瘦了些的脸庞,忍不住心疼地搂住他:“这些时日可是太累了?”

  永琏沉默了下,说道:“只有一点点累。汗玛法说,反正我是小孩子,困了就睡,饿了就去吃,不用管规矩礼数,他不会怪罪我的。汗玛法每餐都跟我吃一样的饭菜,我吃得很饱,再过些天,就能长高长胖了。”

  傅丹薇怔楞住。

  现在做菜大多都用荤油,前些日子她看到了进贡的茶油,马上吩咐厨房,不再用芸苔油即菜籽油,全部换成了更加健康的茶油。

  傅丹薇盼着雍正能活久一些,却万万不敢干涉雍正的用膳,把手伸到御膳房去。

  而且对于这次去圜丘祭天,她认为将永琏推出去为时过早。

  哪怕没见到弘历,傅丹薇几乎能猜到他那点小心思。当年康熙夸了弘历聪慧,可没有这般重视他,甚至连废太子的儿子弘皙都比不过。

  傅丹薇开始只是怀着小小的侥幸,能借着永琏的口,委婉提醒雍正。

  永琏毕竟小,傅丹薇告诉他的那些话,没有完全的把握能让雍正知晓。

  没曾想,雍正超出想象的敏锐,接受了傅丹薇的建议。

  永琏跟在雍正身边,既让朝臣能看见,又允许他不守着繁琐的规矩,就好比寻常家的祖父,把宠爱的孙子带在身边而已。

  傅丹薇笑了起来,问道:“可还要吃清白豆腐?”

  永琏跟着狡黠的笑,抱着傅丹薇的手臂撒娇:“额涅,在汗玛法那里天天吃,今晚吃别的好不好?”

  “好呀,偶尔换一换口味。”傅丹薇思索了下,说道:“今晚吃葱油鱼片吧,再来道虾滑蒸蛋。你吃得好吃的话,可以把方子拿去养心殿,跟着你汗玛法一起吃。”

  虾滑都是取新鲜的虾现做现吃,以前厨房常备着,陈大财早已学会。傅丹薇考虑到永琏吃了好些天的清白豆腐,晚上准备让厨房做鱼吃。

  葱油鱼片健康不说,葱油香气浓郁,更能刺激味蕾。

  葱油鱼片做起来简单,做得也快,傅丹薇去厨房跟厨子提了几句,厨子做惯了菜,很快就领会了要领。

  从水缸里捞出一条大青鱼,拿刀柄用力拍晕鱼,开膛破肚刮去鱼鳞,仔细清除鱼刺,切成薄片,加葱姜水,胡椒粉,酒,些许的淀粉抓匀上浆。

  锅里加清水烧开,将鱼片沿着锅边快速下锅,轻轻搅动以防止黏连,煮到鱼片发白时捞到盘子里。

  这道菜关键在于火候,鱼片不能煮太老,更不能没煮熟,厨子多年的膳房经验,这点傅丹薇不用担心。

  选新鲜的小葱切成葱花铺在鱼片上,本来还要加姜蒜末,傅丹薇认为只葱的香气就足够了,姜蒜会抢去葱的香气。

  最后,加些许的盐,几滴酱油,将热茶油淋在鱼片上即可。

  饭菜一送来,三格格就闻香跑了过去,忙不迭往椅子上爬,探出小脑袋深深闻了一口,夸张地叹道:“哇,好香呀!”

  傅丹薇看得直发笑,轻点三格格的小脑门儿,嗔怪地说道:“你下午刚吃过好几块栗子糕,这么快就饿了?”

  三格格皱着鼻子小嘴做鬼脸,永琏被她逗得跟着笑,看向傅丹薇说道:“额涅,这道菜好香,汗玛法肯定也喜欢吃。”

  傅丹薇给三格格与永琏夹了鱼片,“既然你喜欢,等下额涅就把方子写给你。”

  鱼片滑嫩,葱油喷香,比平时吃的清蒸鱼味道浓烈厚重几分,兄妹俩都吃得赞不绝口,配着鱼片,吃了满满一碗饭。

  饭后玩耍了一阵,永琏把他带回来的九九消寒图拿了出来。

  傅丹薇一看,这些天永琏也没停下,原本勾勒简单的小狗图,已经变成了小狗的爪子举起了骨头。骨头旁边,还多了一个眉开眼笑的小人儿。

  傅丹薇看得惊讶,问道:“这是你画的?”

  永琏老实地说道:“是汗玛法帮我先描了底,我自己涂抹的。汗玛法描之前,问我要如何画,我先告诉了汗玛法,然后汗玛法才动笔。”

  傅丹薇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夸赞道:“想法很不错,这个小人儿是谁呢?”

  “是我呀。”永琏看向一旁的三格格,说道:“妹妹,我还要在旁边画上你。”

  三格格笑弯了眼,连声说道好呀好呀,急着要把自己的图给永琏看。

  傅丹薇忍笑,打开三格格的九九消寒图。三格格没有多少耐心,图上的梅花,也是傅丹薇先帮她描出来,教她自己拿着笔跟着描摹。

  结果,梅花被三格格涂抹成了看不出原样的墨团,永琏看得一脸懵懂。

  傅丹薇指着勉强没那么黑的几朵,告诉他那是梅花。

  永琏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违心地夸了三格格一句,干脆拿起笔,握住三格格的小胖手,一点点在纸上画起来。

  傅丹薇看着兄妹俩靠在一起的小脑袋,心中暖意蔓延。

  这时脚步声响起,弘历一身寒气走进屋,微微皱起眉,望着几人问道:“在忙什么呢,我进屋问了几句,都没有人答话。”

  傅丹薇已经好些天没见到弘历,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起身福了福身:“永琏三格格在画九九消寒图。”

  兄妹俩请了安,弘历摆摆手,凑上前去看了下,看到三格格的画,嫌弃地瞥了一眼。永琏的画他倒多看了两眼,随口夸了一句。

  弘历脱掉大氅,说道:“让他们呆着玩吧,好些天没见着,你过来陪我坐着吃吃茶。”

  下午的时候许嬷嬷前来说,富察氏终于病倒了。请太医去瞧过,太医诊断富察氏是肝火旺盛,肝气淤积,加上风寒侵体,这次着实病得不轻。

  傅丹薇看着弘历心不在焉的样子,让奶嬷嬷看着兄妹俩,随着弘历去了东暖阁。

  坐下来后,弘历端起茶碗,一声不吭连着吃了小半碗茶。他不做声,傅丹薇跟着沉默吃茶。

  一碗茶吃完了,弘历终于放下了茶碗,抬眼看向傅丹薇。

  弘历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过了一会,声音平平说道:“我去看了富察氏,她哭着说,你要害她,要害她全家,求我替她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