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在海上漂浮的一叶孤舟，在被巨浪掀翻之前终于停泊靠岸。

  像是风雨兼程赶路的人，在无边黑暗中终于看到灯塔。

  明月等来了她的守护神眷顾。

  恐惧被驱散，眼泪被蒸发，她一觉睡到太阳升起。

  只有红肿的眼睛和电量耗尽的手机提醒着她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

  黑夜不再，天光大亮，再想起，只剩安心。

  明月伸了个懒腰，起床洗漱，活力满满。

  她走出房间，钟意正在把三明治装盘，有些赧然：“我是第一次做饭，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在家都是哥哥做饭的。”

  明月开心得眼睛扑闪扑闪，拿起来狠狠咬了一大口，眼睛眯成月牙：“谢谢你请我吃早饭！”

  钟意笑着捏捏她的脸：“不客气。”

  饭后，明月戴好头盔投入新一天的战斗。

  湛蓝天空下电线交织，老旧的居民楼一片颓败的灰色。

  明黄色的摩托车骑出窄窄的巷子，像是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

  直到日落时分，摩托车的声音再次响起。

  晚风拂过明月脸颊的发丝，小小少女嘴角带笑，眼睛永远明亮。

  明月脚步轻快，头盔在手里摇摇晃晃，今天她又赚了好多好多钱！

  如果她像小狗一样有尾巴，现在已经欢欢喜喜摇了起来。

  她打开门，钟意弯腰在门口换鞋子。

  明月打字问：“你要出门吗？”

  钟意笑：“去看我哥打球，一起吗？”

  明月眼睛扑闪扑闪的，像只小狗：“可以吗？”

  钟意把她往怀里一勾：“嗯！我哥和他几个朋友在！”

  明月好羡慕：“你有亲哥呀？”

  钟意打字给她看：“我哥是个医生，专门给人开脑壳的那种！每次我不听话，他都不用说话，往那一站脸上就写着‘我的手术刀呢’，完全就是一副‘我想把你的脑袋撬开看看是些什么垃圾’的表情……”

  明月老实巴交地缩了缩脖子。

  原来不是所有的医生叔叔都像顾翊那么温柔。

  钟意见她紧张成一团，安慰道：“别怕，我哥哥人还是很好的。”

  明月惊魂未定，分分钟脑补了一个凶狠的拿着电锯的壮汉，壮汉的肱二头肌比她的脑袋还要大。

  所以，当到达篮球场、钟意朝着一群高个子男生招手的时候，她不自觉地往钟意的身后躲了躲。

  落日余晖美不胜收，球场上都是蓬勃少年气。

  钟意挥手：“哥！周正哥！”

  周正笑眯眯地问：“你还带了个小朋友来？”

  钟意：“嗯，是我的合租室友，她叫明月。”

  顾翊垂眸，看向钟意身后那个毛茸茸的圆脑袋，微微怔了一下。

  明月还低着头发呆呢，头顶就落下浅浅的阴影，还有清浅的洗衣液味道。

  她一抬头，刚好对上微微俯身的顾翊。

  柔和的光线里他弯着眼睛，睫毛长长的，眼睛很亮很亮。

  他凑近了些看她，脸上有浅浅的笑：“这是谁啊？”

  明月愣住，原来钟意的哥哥不是壮汉也没有电锯！

  他高高的瘦瘦的皮肤白白的、简直就是个漂亮的白面书生！

  她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笑出一口灿烂的小白牙。

  原来，这么好的医生叔叔是这么好的钟意的亲哥哥！

  医生叔叔身后还有个男生。

  她笑着和他点点头，乖巧地打招呼。

  钟意大吃一惊：“你和我哥哥认识呀？”

  明月欢欢喜喜点头，发丝被阳光染得柔软金灿灿。

  钟意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来回回。

  别说，长腿叔叔和圆脸妹妹还挺好嗑。

  她戳戳明月：“怎么认识的？”

  明月把下雨顾翊送她的事情打字告诉钟意。

  周正偏头靠近顾翊耳边：“我如果没有猜错，这就是那个小姑娘吧？”

  顾翊扬了扬眉，是默认。

  周正：“打球打饿了，我们买点吃的，去你家做饭吃吧？”

  顾翊没有说话，钟意率先答应：“好！”

  周正拍拍她的脑袋：“别当电灯泡，我们先去超市买点食材。”

  钟意：“哈？”

  顾翊冷冷瞥了周正一眼，周正笑得肆无忌惮：“你哥的青春期来一次不容易，走了，别在这儿碍事。”

  钟意被周正拎小鸡仔一样拎走，明月眨了眨眼，有些茫然，仰起脸去看顾翊。

  顾翊手撑着膝盖弯腰，保持能和她平视的高度。

  视线一对上，明月笑得眼睛弯弯，眼底映着灿烂日落。

  顾翊用唇语告诉她：“我今天约了朋友打球。”

  明月闻言，细细打量他。

  医生叔叔今天穿得和平时不一样，不是衬衫西裤，也不是笔挺的军装。

  他的身上是宽宽松松的白色短袖、黑色运动短裤，黑发微微汗湿落在眉宇。

  这样的他，不像那个清冷出尘的军医，而像个邻家大哥哥，好看极了。

  她点点头。

  顾翊垂眸，因为逆光，眉眼更显浓重：“我的朋友在，会让你不自在吗？”

  明月怔了怔，笑着摇摇头。

  他怎么会这么善良，善良到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都会如此考虑她的感受。

  顾翊看着她的眼睛，若有所思道：“原来之前是钟意让你难过。”

  明月蓦地有些不好意思，她摆摆手，是她心思过分敏感。

  她赶紧在手机上打字：“不是钟意的错！”

  距离好近，他微微弯起的眼睛清澈明亮，睫毛好长、被阳光染得柔软。

  他漂亮的嘴唇动了动：“那就是我这个当哥哥的错了。”

  这下误会更大了！

  明月摇头，急吼吼地想解释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

  年轻军医眉眼间的笑意陡然一浓：“作为赔罪，去我家吃晚饭？”

  明月呆呆地看着他，顾翊唇语问她：“好不好？”

  明月抿起的嘴角有了上扬的弧度，最终点了头。

  顾翊站直，拍拍她的后脑勺：“先陪我去趟超市。”

  明月：“好！”

  四个人分工明确，周正和钟意去买食材，顾翊和明月负责零食水果饮料。

  顾翊从入口处推了购物车，低头和身边的女孩子说：“喜欢什么，放进去。”

  明月点点头。

  他的个子好高，起码一米八五往上，穿白t恤运动裤的背影好看得不行。

  渐渐的，明月的目光就被各种特色小吃吸引，眼前一片花花绿绿，都快看不过来了。

  这里比她们老家的大集还要大好多倍。

  她在每个柜台前驻足，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她看得入神，眼睛亮晶晶，顾翊在她身后俯身。

  明月毫无察觉，等她回神，距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拉近。

  顾翊的脸就在自己肩侧，她听不见，却仿佛能在流动的空气中捕捉到他的呼吸，和他身上浅淡干净的洗衣液味道。

  亮如白昼的光线下，他皮肤白皙，漂亮的五官更加惹眼，侧过脸问她：“喜欢这个？”

  明月还没有出声，她刚才在看的披萨就被修长干净的手拿起来丢进购物车。

  明月赶紧打字给他看：“好贵！我不吃！叔叔你快放回去！”

  顾翊个高腿长，封闭视听我行我素，根本就是个出手阔绰的纨绔少爷。

  这只是个开始。

  只要她的视线在某样物品上停留三秒，就会被顾翊拿起来扔进购物车，最后购物车里的食物已经堆成了小山。

  明月鼓着脸，气呼呼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像只小金鱼。

  顾翊扬了扬眉，眼底的得意让他看起来意气风发，看得明月心跳蓦地快了几拍。

  有了！

  下个瞬间，明月把眼睛紧紧比起来，睫毛卷翘而浓密。

  顾翊垂眸，他的t恤下摆被人揪住。

  而揪住他下摆的女孩昂着脑袋，闭上了眼睛，嘴角翘翘的。

  他往前走一步，她跟一步。

  小姑娘眼睛睁开一道缝偷偷打量他，眉眼间都是得意。

  仿佛在说：这下我看不见了，看你怎么办！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脏却像是陡然之间、被什么刺了一下。

  -

  一行人在超市门口会和，超市距离顾翊家走路只需要几分钟。

  顾翊和周正手里拎着巨大的购物袋，钟意抱着一盆小龙虾，明月手里是所有的膨化食品。

  四个人分工明确，顾翊把水果拎到厨房准备清洗。

  周正轻车熟路来到厨房，往顾翊的身边凑：“已经下手了？还那么小呢！你是禽兽啊！”

  顾翊连看都没看他，低垂的睫毛认真，那双平素开颅的手正在切西瓜：“我虽然是个神经外科的医生，但是我治不了你这种。”

  周正反应了下才反应过来。

  得，他这哥们拐弯抹角骂他神经病呢。

  前来做客的小客人明月被安排在客厅，和钟意一起吃零食。

  不让她干活，她有些不安，眼睛看向周围。

  医生叔叔的家又大又干净，布置得简简单单，目光所及之处都是白色。

  钟意的嘴里咔嚓咔嚓咬着薯片，在手机上打字：“明月，我突然想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明月绷起小脸，脑袋上冒出个问号。

  钟意不怀好意地笑着，眉眼狡黠：“明月，你叫我哥叫叔叔，叫我是不是应该叫姑姑？”

  明月圆乎乎的小脸像是被按下暂停键，缓了好几秒她才蹙起眉，辈分乱了呀！

  钟意很是得意，手捏上明月的脸：“我的小侄女好可爱。”

  明月笑着躲开，钟意追上来。

  明月只好往厨房的方向跑，受欺负的小朋友找家长告状一样，跑到顾翊的身边。

  钟意：“哥，明月叫你叫医生叔叔，叫我是不是应该叫姑姑？”

  顾翊垂眸，看自己身前的小姑娘，轻轻扬眉：“好像还真是。”

  明月的脸鼓起来，像只气呼呼的河豚。

  钟意摸摸她的脑袋，难得像个小朋友起了玩心：“小侄女，到姑姑这边。”

  明月皱了皱鼻子，钟意手痒，捏上她软绵绵的小脸，眼睛都亮了：“好软！”

  明月的小圆脸在钟意的掌心被搓扁揉圆变成糯米团。

  顾翊把明月拉到自己身后，隔开，看自己的妹妹：“好了，你不要欺负她了。”

  他把切好的西瓜递给钟意：“端出去吧。”

  钟意脆生生应了，厨房就只剩下顾翊和明月。

  她手语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还有一块西瓜没有放进盘子里，顾翊递给她，而后弯腰去清洗刀具。

  明月咔嚓一口咬下去，甜甜的味道四溢。

  他好笑地看她一眼：“生气了？”

  明月的脸皱作一团：“我变成小孩子了！”

  手语词不达意，她想说的是，我的辈分变小了。

  顾翊轻声开口：“也不是没有办法。”

  明月眼睛里冒出齐刷刷的求救信号。

  顾翊拍拍她的后脑勺，示意她出来。

  他眉眼很好看地弯了弯，嘴角翘着、逗小孩儿的语气：“跟钟意一起叫我哥哥？”

  叫哥哥？

  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瞬间明月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她还怔愣着、没回过神，顾翊已经在回头喊她：“小客人，过来吃饭了。”

  -

  晚饭是在天台吃的，周正拿了一堆驱蚊的设备。

  头顶是漫天繁星，眼前是人间烟火，夏日的晚风不再燥热，拂过脸颊很舒服。

  小龙虾好吃，烧烤好吃，西瓜甜甜的也好吃。

  明月开开心心摸摸肚皮，想着下次，她也要请他们吃饭。

  酒足饭饱，每个人都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

  钟意依偎在明月身边，明月小大人似的摸摸她的头。

  来到荔城之后，她遇到了善良的医生叔叔、善良的钟意。

  甚至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周正大哥，都是很好的人。

  这样热闹的场景，明月蓦地想起【ns】，如果他也在该多好！

  她忍不住戳开【ns】的对话框。

  【小月牙】：我今天又好开心了！

  【小月牙】：我遇到了超好超善良超可爱的人！

  【小月牙】：我怎么这么幸运！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次【ns】的信息回得很快。

  【ns】：不是因为幸运。

  【ns】：是因为你自己本身就是这样的人。

  他的意思是，是因为你本身就是很好很善良很可爱的人，所以才会遇见你所喜欢的他们 。

  明月笑起来，一口灿烂的小白牙。

  他怎么可以这么好呀！

  她和他无话不说，却没有告诉他，她来荔城、想要报考荔城的大学，是因为他在这里。

  她想和他见面，她一定会和他见面。

  她抬起头，对上顾翊看过来的眼睛，清冷的月光下，瞳孔漂亮得波光流转。

  周正偏了偏头，看向身边的顾翊。

  他这哥们儿，父亲军衔很高，部队大院长大，打小招女孩喜欢，但只和几个男生玩。

  他越是清心寡欲冷冷淡淡，那些女孩就越觉得他招人，越想要把高岭之花拉下神坛。

  让他这么上心的小姑娘，明月是第一个。

  “小姑娘是挺可爱的哈？”

  “但是，顾大善人，”周正意味深长，“你能管她一辈子吗？”

  ——你会一直在吗？

  ——到什么时候？

  一开始，是歉疚，是赎罪。

  再后来，看到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那个女孩像一株生长在天地之间的植物，瘦瘦小小，坦坦荡荡。

  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怜悯，只要有一点阳光，就可以长得很好。

  他只是扮演了一个在风雨来的时候为她撑伞的角色。

  只是他自己也没想到，这把伞一撑、就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

  顾翊靠在椅子上，全然放松，长睫低垂，清俊得像月光下的修竹，喉结上的小痣在昏黄的光线里明明暗暗。

  他不笑的时候剑眉长而平直，鼻梁和下颌都锋利。

  可是嘴角若无其事一弯，就显得人特别温柔。

  明月就在这时向着他举杯，杯子里的橘子汽水冒着盛夏的气泡。

  女孩眉眼柔软瞳孔清亮，如果她会说话，她现在说的应该是：医生叔叔，我们干杯！

  顾翊身体前倾，深黑的瞳孔映了月光，难得笑着、和明月碰杯。

  清脆的响声里，他的嘴角轻轻扬起，那弧度漂亮得令人心动万分。

  “我会管到她不需要我管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