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从来没见过范闲，但不代表他眼力不好。

  久在底层摸爬滚打、察言观色的他，一眼就认出了披着蓑衣，匆匆骑马赶来的范闲，是这儿最大的官。

  在看到范闲望向自己后，他连忙作揖道：“小大人，您是个好官、大好官，您长命百岁！”

  说了几句吉祥话之后，他这才恳求道：“您可一定要为老汉我做主啊，这事真的和我没关系。”

  “真的是那位爷让我拉他们进城的，那位爷说自己姓高，还给了我一锭银子！”

  说着，老农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块碎银，拿着就要走过来递给范闲。

  “站住！”

  城门官梁叁厉喝一声，叫住了老农。

  他看着老农，没好气地道：“你身上的嫌疑尚未洗清，现在急着接近小范大人，难不成是要刺杀？”

  语毕，他讨好地看向范闲，点头哈腰。

  却见范闲轻轻蹙了蹙眉，似乎有些厌恶。

  “退下去。”

  范闲身后，王启年推了一把谄媚的梁叁，上前接过老农手中的碎银子，递到了范闲面前。

  范闲拿起碎银子，仔细观察起来。

  “小大人，我真的冤枉啊！”

  “我是凌晨去捡干草回家做褥子，谁成想老天突然就下起了雨，让我一早上的辛苦都白费了。”

  “好不容易遇上这位高爷，我虽然怕，但是他给钱，而且看着也不像坏人，我就帮他一把，带着他们来城里，怎么就把我给陷进来了？”

  对面，老农看着认真观察碎银子的范闲，叫苦连跌。

  城门官梁叁方才在王启年面前吃了瘪，这会这眼珠滴溜溜转着找机会呢。

  眼见老农翻来覆去就是这几句话，他又走了出来：“聒噪，小范大人需要安静观察银子，你……”

  “你是从何处见到他们三人的？”王启年开口询问，打断了梁叁的话。

  “什么地方见到的？”

  老农回忆了片刻，答道：“在涉水村西头的小路边上，对，就是那儿！我记得特别清楚！”

  老农的神情，带着绝对的自信。

  “涉水村……”

  范闲来到城门口后，首次开口，声音带着些疲倦与沙哑：“卢正浩的确是被关在涉水村的，这锭银子也是高达的。”

  “先回去，找城里最好的郎中来看看他们。”

  说着，范闲扭头看了老农一眼：“至于他……交给院里查查，不要用刑，问完没问题的话给点好处。”

  这老农方才说话正常、神情不似作伪，看着没什么问题。

  若是放在往常，他会给点银钱打发掉，但是眼下是在和闻梁这种情报头子过招，虽然不能“宁可错杀不可放过”，但宁可错查。

  老农自然有王启年安排的监察院人手去审问，在耿兆昏迷之后，他自动成为了杭州监察院的暂代一把手，因为有这段时间追查闻梁的合作，杭州监察院的官员，对他也不排斥。

  而高达三人，则被小心地搬到了马车上，运回到了余庆客栈。

  至于那位城门官，本想着借此机会在小范大人面前露个脸，却发现自己全程都被无视，只好无奈地重新回到防雨棚，做起值守城门的活计来。

  余庆客栈。

  郑子石先前带来的那些个郎中，已经是杭州城最好的一批了。

  高达三人刚被运回来，正在看着霍凝雁与叶仁的他们，就被顺势叫去检查、治疗高达三人。

  范闲倒是有心自己动手，可他昨夜没有睡好，今天又忙了一天，这会精神都微微有些恍惚，就算是有霸道真气和天一真气，手脚还是会因为生理上的疲倦微微发颤，实在不适合再动手术。

  在王启年的伺候下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后，他搬了把躺椅在高达三人的厢房外，边休息，边等着医治的结果。

  “哗啦……”

  一道衣物被风雨摧折的声响出现，海棠朵朵发梢、下颚、衣角滴着雨水，站在了院中。

  她双手持着短斧，斧刃带血，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厮杀。

  见到屋檐下的范闲，她神情变了变，走到了近前：“这件事是我的错。”

  显然，她已经听说了霍凝雁和铁山遇袭的事情，知道她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范闲坐在躺椅上，平静地笑笑：“与你无关，是对手太狡猾了，先去洗洗，收拾好了我们再聊。”

  海棠朵朵目光微动，点了点头，在客栈小厮的带领下，走进了一间厢房。

  不多时，洗漱一番的她，重新来到了范闲身边。

  没等范闲开口，她便主动解释道：“引走我的是两名叛逃的密谍，他们有着皇室血统，都曾经掌管先帝一部分的情报组织，手中握有事关先帝的一桩秘密，沈重、长宁侯找了他们多年。”

  她口中的先帝，说的自然是北齐先帝，所谓的皇室血统，也是北齐的皇室。

  北齐当年趁着庆国三次北伐乘势而起，取代北魏建立政权，到现在的小皇帝才第三代，皇室人丁稀少，那两位在先帝时期做着皇室专属秘密情报组织的掌管者，手里的干货只多不少。

  海棠朵朵这么说，是想暗中辩解一句，这两人当真很重要？

  范闲想着，随意地笑笑：“别多想，你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下属，我没怪你。”

  “这件事是我的疏漏，没想到闻梁以前一直在藏拙，手段比我想象中高明这么多。”

  因为已经确认霍凝雁与叶仁没什么事，他心中安定了下来，的确没有埋怨海棠朵朵的意思。

  要说有情绪，那也是对闻梁杀之而后快的恨！

  他抬头看向海棠朵朵，见后者神色还是有些不自然，于是半开玩笑地道：“你若真过意不去，就告诉我那两人掌握的那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他本是随口一句玩笑，却见海棠朵朵似乎当了真，蹙眉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有关先帝的死因。”

  嗒！

  范闲身子猛地一僵，脸上露出有些难看的笑容：“你……就这么说了？”

  他心思急转起来。

  北齐的先帝死得早，对外一直宣称是急病。

  眼下海棠朵朵这话，很明显地说明了，北齐先帝之死另有隐情，说不准涉及谋杀什么的。

  也难怪海棠朵朵会失去稳重，追了上去。

  小皇帝是海棠朵朵的发小好友，这件秘密涉及到好友的杀父之仇，海棠朵朵就算是圣女，也会一时控制不住的。

  只是这件事太骇人听闻，海棠朵朵就这么告诉自己，不怕自己借此打击北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