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作者:一天八杯水      更新:2022-03-02 11:48      字数:6051
  30

  一众仆从着急赶至, 只见容离脚边竟还躺着个人。

  那女子衣裳上满是血污,怪就怪在,她身上穿着的衣裳……是入殓时才会穿的。

  “将这姑娘背上。”容离扶住树弱着声说,她怀里的猫静悄悄的, 好像死了般。

  垂珠一对绿瞳动也不动, 似是浑然天成的翡翠,莫名带着点儿阴森冰冷。

  一人着急跑来, 想着人命关天, 连忙将躺在地上那姑娘给背上了。

  “老爷和夫人们还在庙中?”容离缓步往山下走,腿不大使得上力气, 当真是走乏了。

  “老爷方才没找着大姑娘,心急如焚的。”仆从小声道, “幸好三夫人将老爷拦住了, 否则老爷定急冲冲地上山了。”

  容离眼眸一转,温温吞吞地开口:“三夫人拦了老爷?往哪儿拦呢,拦在了拱门外?”

  “姑娘真是料事如神。”那仆从道。

  拱门后可是僧人的住处, 蒙芫不往拱门外拦,还能往哪儿拦, 想来她身上那辟邪之物来得也十分巧妙, 不然她怎会这么慌张地拦住容长亭。

  容离心下一笑, 温声道:“一位是我爹, 一位是我三娘, 我又怎会猜不着。”

  “姑娘说得是。”仆从应声。

  容离垂眼看猫, 只见华夙正用着这么个猫脑袋对着她, 头都不带抬上一抬。

  待进了寺庙后门,便见容长亭急吼吼地走来,顿在了几步外, 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安然无恙,才松下一口气,放缓了声音道:“下次这猫若是又跑了,便让下人去寻,再不济,这猫便不要了,这一声不吭地走了,让爹好找。”

  容离点点头,“离儿一时心急,便跑上山去了。”

  她话音一顿,转身朝身后那背着女子的仆从看去,“我追着猫上山,无意瞧见一个人影,走近一看发现竟是个姑娘,只是不知这姑娘为何昏迷不醒,身上还沾了血。”

  容长亭转动眼珠子,果真瞧见仆从背着个浑身染血的女子,那女子面色苍白,发丝凌乱,

  模样显得有些落魄,虽穿着古怪,但……约莫还有气。

  此番出门,未将府医带上一起,这一队人里连个懂医术的都没有。

  “这姑娘看似受了伤,若不,咱们将她带下山,寻个大夫给她看看,这姑娘独自一人昏迷在山上,总归……不大好。”容离踟蹰道。

  蒙芫将这女子看了好一阵,眉头轻轻皱着,未吭声,眼时不时便朝拱门后边瞟。

  “是啊,待这姑娘醒了,再将她送走便是。”姒昭道。

  容长亭思索了片刻,颔首道:“那便依你们所言。”

  容离笑了笑,着实称心。

  小芙走了过来,搀住了容离胳膊,小声嘀咕:“姑娘去了好久。”

  她垂头看猫,又道:“这猫方才跑得可真是快,如今蔫巴巴的,莫不是跑伤了腿?”

  容离摇头,委实大胆地挠了垂珠的下颌,只一下便匆匆收手,“它好得很。”让她追得两条腿差点失了知觉。

  华夙蓦地抬头,绿眼凉飕飕的,其中竖瞳锐利凌冽,并非寻常猫儿该有的警惕,而像是藏满了久居上位者会展予他人的……告诫。

  容离慢腾腾收了手指,也不知是在冲谁说:“既已无别事,那便趁早下山吧。”

  容长亭颔首,“下山去。”

  众人循着原路返回山下,这一来一回的,连个和尚的影子也没瞧见,虽是上了香,可心底仍旧不踏实,就连一众仆从也觉得有些不对劲。

  若是和尚都不在,那寺庙中的香火……

  是谁续的?

  容离抱着猫,微微转动眼眸,小心翼翼地看向别处,生怕暗处忽然冒出个什么东西。

  方才华夙着急进了垂珠的身,恰似是要躲什么东西,只是这东西究竟是个什么,她不知。

  小芙小声开口:“我在后院找了姑娘一阵,哪知姑娘在山上,幸而有人上山了。”

  “无妨。”容离规规矩矩地抱着猫,未敢像抱垂珠那样,肆无忌惮地将其搂进怀里。

  小芙瘪着嘴,一副自责的模样,“下回定不会让姑娘独自一人走远。

  ”

  容离心不在焉,不着痕迹地往别处看,那连华夙都想躲的东西,定非善物。

  她没再如上山时般走几步便停一阵,唯恐走慢了,叫那东西瞧见她和华夙,还有那本该在山洞里的女子。

  “看不到的。”华夙忽地开口,这寒凉淡漠的声音冷不丁钻入容离耳中。

  容离方才还在聚精凝神地打量着别处,听到这声音时,不由得一个激灵,连眸光也跟着颤了颤。她只好收敛了眸光,忍着肺腑不适,紧跟在了人群后边。

  “它若不想叫你瞧见,你便看不见它。”华夙又道。

  华夙说话时,容离怀里的猫也在跟着叫唤。这一声声猫叫平静又寡凉,连点儿起伏也没有,与寻常的猫截然不同,让人听起来毛骨悚然。

  “来的是鬼,气息有点熟悉。”华夙凉凉道。

  容离未应声,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山下走。她眼睫微颤着,额上覆了一层细密的汗,这汗一浮,整个人又被衬得苍白了几分。

  小芙僵着身,半晌才闷着声问:“姑娘,这猫怎叫得这么古怪,先前它可不会这么叫的。”

  容离笑了,轻喘着气说:“怎说得好像你能听懂它在嘀咕什么。”

  她话音方落,猫爪上冰凉柔软的肉垫撘在了她的虎口上,像是将她的命门给拿捏住了。

  这祖宗不乐意了。

  小芙又道:“它先前叫得可软了,还百转千回的,娇娇滴滴,跟唱戏一样。”

  容离倒不怕这祖宗会要她的命,却怕小芙小命不保,“那它许是方才跑乏了,娇不起来了。”

  小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一垂就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猫瞳,不知怎的竟浑身一怵,好似被震慑住了一般,可这明明只是只尚未足岁的猫,也不知自己在怕什么。

  走至山脚,再往前便是那悬在江上还摇摇晃晃的木板桥,容长亭已经走在桥中央了,姒昭和蒙芫跟在他身侧,后面是背着女子的下人。

  容离正要上桥,忽觉一阵阴风刮过,那风扑面而来,势如流星飞电。

  她浑身骤僵,面色却不敢有所改变,抬起的脚只顿了一下便踏了下去。

  风呼啸而来,将她一头墨发吹得乱如飞烟,根根朱绦夹在其中飘荡不定。

  容离抬手将掩在脸前的发绕到耳后,状似无意地循着那风的来处看去,只见一个青影飞快从她眸光所及处掠过。

  很快,恰似风回电激。

  “是她。”华夙忽道。

  容离抱紧了怀里的猫,抬起一只手护在了它的脑袋前,慢步上了桥,险些被风刮得往旁边倒。

  小芙扶着她,皱眉道:“怎忽然刮来这么大的风。”

  容离将她的手拨开,轻声道:“你先过去,我自个儿扶着绳走。”

  小芙不肯放手,又搀上她的手臂,“我要与姑娘一起走。”

  桥下江水绿幽幽一片,深不见底,这阴风刮过时,连带着江水也奔腾如骏马逐风追日,波涛骤掀,哗啦直响。

  木桥陡然急晃,桥上的人纷纷握住了拴起的粗麻绳,那背着女子的仆从一个趔趄,幸而被后边的婢女拉住了胳膊,否则定要撞出扶绳。

  容长亭猛地回头,“去扶稳姑娘!”

  几个仆从转过身,摇摇晃晃朝她走去。

  容离皱起眉,朝那青影过去望去一眼,眸光从刻着“秋寿”二的石碑上一晃而过。

  石碑后站着一个青衣女子,那女子被笼在树影下,面色惨白,唇红得好似饮了血,一双眼黑得可怖,眼珠子像是刚从墨汁里捞出来的,那眼眶里近乎全黑。

  她面上没有丁点神情,两条手臂一动不动地垂在身侧,殷红的唇动了动,好似说了个什么字。

  容离只是虚晃了一眼,不知她在说什么。

  “你。”怀中猫忽然叫了一声,她耳畔随即传来华夙的声音。

  “什么?”容离讶异道。

  “她说了‘你’字。”华夙淡声道。

  小芙心急如焚,顶着这阴寒的风,“姑娘你在说什么?这风怎这么大,这得如何过桥啊

  。”

  容离微微抿起唇,说来她已和这青衣鬼已打过三次照面,头一回还目睹了此鬼吞了

  吊死在树的婢女,没想到在此处竟又遇到了她。

  她认得我,容离心想,否则也不会无端端说一个“你”字。

  桥上,容长亭险些没站稳,本是想回头的,却被蒙芫和姒昭推着走,匆匆忙忙走到了桥头,尚在桥上的下人也火烧火燎地走了过去,这桥晃得跑都跑不动。

  容离垂下一只手,推着小芙的胳膊道:“你先过去,不必扶我,我抓着扶绳就好。”

  小芙跺脚,“我万不会弃姑娘不顾!”

  容离着实头疼,不知这丫头何时变得这般执拗了。

  “来不及了。”华夙寒声道。

  容离不知华夙这说话声能不能被那青衣鬼听见,回回听见她这冷淡的声音时,俱是胆战心惊的。

  华夙话音方落,远处嘎吱一声响起,什么东西啪地断开了。

  “桥——”小芙尖声喊道。

  容离蓦地抬眸,只见桥上绳索断开,裂成了两截直往山峡下垂,几块木板跌入水中,激得水花四溅,只一瞬便被冲出了十余尺外。

  原在桥上往这边走的仆从也随之跌入水中,被淹得连发顶都不见了,叫都未来得及叫出声。

  容离默不作声地抖出了画祟,五指将其紧握,微微摇头道:“让你早些过去你不听,如今走不了了。”

  她说得太过平静,就好似预料到了一般,小芙呆呆转头,浑身抖得不行,“姑娘,咱们该如何过去啊?”

  山下的江水恰如怒火滔天,来时明明平静如翡,如今却堪比青龙闹海。三百尺外的另一头,容长亭错愕看着木桥塌陷,远到面上神情已是看不清。

  数个仆从双膝一软,跪在了崖边,低头望向奔涌的江水,一时没能回过神。

  姒昭被吓得花颜失色,瘦削的双肩抖个不停。

  “离儿,离儿——”容长亭扬声大喊。

  所幸那昏迷不醒的女子未被卷进江中,如今仍软趴趴地伏在一仆从的背上。

  容离抱着垂珠,不敢再转头,唯恐一回头,就瞧见那青衣鬼已逼至自己后背。

  小芙左右看了看,愣是不知该如何渡江,江水这般汹涌,又不知山下有没有竹筏,即便是有了竹筏,她也、她也不会划呀……

  “回头。”华夙淡声道。

  容离闻声侧身,连气息也变得气促了起来,转过身后,果真又瞧见了那站在石碑后的青衣鬼。她未敢看太久,只一瞬便移开眼,装作朝别处望,眼梢泛着红,一双眼微微瞪着,好似十分迷茫。

  容离身子弱,经方才那一吓差点站不牢,干脆抬手撑住了小芙的肩。

  小芙跟着转身,哑着声忍着没有哭出来,“姑娘,咱们可该如何是好啊。”

  另一边,容长亭还在喊,喊得撕心裂肺。

  “爹定会想到法子救咱们,莫怕。”容离轻声安抚。

  小芙只好点头,眼巴巴朝远处望了一眼,扬声道:“老爷,我和大姑娘在这儿——”

  容离怀里的猫缓缓撑起身,那瘦弱的脊背拱了起来,碧眼一瞬不瞬地盯向石碑之后。

  都说猫能瞧见阴间之人,故而华夙并不怕袒露身份,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那鬼物。

  “如何是好。”容离低声道。

  小芙以为自家姑娘在同自己说话,愣愣回答:“咱们就在这等老爷?老爷定能想到法子。”

  拱起腰背的猫语调无甚起伏地叫唤了一声,短促而又平淡。

  “没想到她竟还在祁安,且还在化乌山上,本以为她会去别处躲那雾阵。”华夙凉着声开口,冰冷话音灌入容离耳中。

  她冷嗤了一下,又道:“大阵绝非巧合,山上和尚以活人养鬼,养的怕就是她这只鬼,想来秋寿庙中,有人倒戈向此鬼了。”

  容离似乎能理清些许了,是这青衣鬼想知华夙去向,拷问了那由鬼扮作的假和尚,又哄骗了真和尚布下大阵,试图将华夙拘住,还害得一众和尚以身饲鬼。

  “下山。”华夙道。

  黑猫碧眼一转,瞧向了别处。

  “咱们到山下去等,过一阵江浪定会停歇,届时船便能渡江了。”容离缓声道。

  小芙连连点头,又朝对江望

  去,“咱们要同老爷说么?”

  “你且喊就是。”容离道。

  小芙还真的喊了,喊完后,容长亭还在崖边站了好一阵,随后才带人下了山。

  容离扶着小芙的肩,脸微微往旁侧着,在循着石阶下行时,忽地觉察到有个黑影跟了上来,那阴森的鬼气落在她的后颈,好似一只手,要将她掐死。

  华夙淡声道:“竟跟上来了。”

  容离连忙捂住了怀里黑猫的嘴,这猫儿小,她掌心往它脸上一糊,便捂了个严严实实的。

  怀里黑猫并未挣扎,只不咸不淡地叫了一声,听在容离耳里,又是淡漠的人言。

  华夙道:“我以心音传入你耳,她听不见,我先前告诉你,没有嘴也能说话,便是这么说。”

  容离这才放下手,攥着画祟不敢放,心里琢磨着那青衣鬼若是扑上来,她该……

  画个什么?

  才走了没几步,果真一股鬼气袭背而来,这鬼气裹挟在山风中。

  寒意侵肌,如风刀刎颈。

  容离心头一紧,忙不迭转身,却未敢将画祟从袖口里拿出,她心里清楚,此鬼是奔着华夙来的,绝不可让她看见画祟。

  哪料,这青衣鬼并非要杀她,而是附进了小芙的躯壳里。

  黑烟如潮般灌入小芙后脑,小芙瞳仁骤散,双目漆黑如墨。

  容离趔趄了一下,放下了攀在小芙肩上的手,绣鞋无意踩在了一块湿滑的泥上,足下一滑,她冷不防往后一仰,半个身倾出了崖外。

  她一只手死死地扣着垂珠,面上顿时苍白无比,墨发和朱绦随风扬起,就这么跌出了山崖。

  眼中的慌乱做不得假,她瞪着双目,眸光盈澈,泫然若泣,这无依的模样脆弱得好似随风飞扬的纸鸢。

  那占了小芙躯壳的鬼物站在崖边,弯腰往下看着,眼里似嵌了两颗至黑的珠子,诡谲无神。

  山下奔腾的江水时不时翻出稀碎的浪,状似无骨的鬼爪,漫无目的地抓着。

  容离紧抱垂珠,心狂跳不已,一时间头昏脑涨,差点就这么昏

  了过去。她直盯崖边,待小芙的面容被横生的苍枝遮掩,她忙不迭将画祟取出,凭空画了几笔。

  墨汁骤凝,化作了一根悬在木枝上的长索。

  容离匆忙将画祟塞进了腰带,猛地攥住了那随风曳动的长索。她细瘦的手腕打着颤,五指紧拧着,胳膊痛到似筋骨欲裂。

  山风来得巧,将她刮得往山壁那侧荡了一下,眼看着要够着栈道,她忙不迭松了手,抱着垂珠滚落在摇摇欲坠的栈阁上。

  她太轻了,闹出的动静被江水翻腾的声音给淹没了。

  垂珠从她怀中钻了出来,口中忽吐出浓浓黑烟,覆在了容离的口鼻之上,将她的气息掩了起来。它碧眼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倒在栈道上的姑娘,半晌才抬了一下头,朝山崖上望去。

  此时已看不见小芙了,青衣鬼也未见追来。

  容离慢腾腾掀了眼帘,缓慢地喘着气,浑身疼得连一句话也不想说。狐裘上沾了大片泥污,底下那鹅黄的裙角也不知被什么勾破了。

  她眼睫翕动着,弱着声道:“追来了么?”

  “你倒是胆大。”华夙还占着垂珠的躯壳,学着猫的模样蹲下了身。

  容离说不出话,纤细的腕骨颤个不停,连身子都撑不起来。

  方才她只用一只手拉住长索,现下筋骨俱痛。

  “我看看。”华夙迈步走近,那冰凉的猫掌轻飘飘地摁在了她的手背上。

  容离一动不动地伏着,素白的脸上只眼梢是红的,一双眼湿淋淋,好似噙着泪,唇还微微抿起,一言不发地忍着痛。

  华夙低头,垂珠那湿凉的鼻头触及她的手腕,只碰了一下便抬了起来,恰似蜻蜓沾水。

  容离知道这猫躯壳里的是华夙,手背一痒,不由得缩起了五指。

  “未伤及骨头。”华夙直起身,碧眼寒凉,冷声嗔怪,“你明知那处有湿泥,成心踩了下去,是真不怕死?”

  作者有话要说: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