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聚会，显崧最先抵达。

  他拎着一袋樱桃走了进来：“都说樱桃健脾开胃，我想该蛮适合明川的，这价格可不便宜！”

  “就买个水果还邀功撒？”晓婷笑着接过袋子，用脚轻轻踢向他的小腿，“好歹也是个甲方品牌经理，这点樱桃还能花你几个钱？”

  “我赚的也是辛苦钱好吗？”显崧嘀咕着，整个人都倚在沙发上，“累死了。最近大会小会开个不停，集团在逼我们立军令状，我难得邀邀功，聪明人就该看破不说破哈。”

  “谁叫我们不是聪明人呢?”她与明川交换了下眼神，一齐笑了起来。

  虽然显崧表白屡遭晓婷拒绝，但两人的友情并没因此产生隔阂，来往依旧密切且频繁。

  只是每遇挫一次，他就会将情感攻势暂时搁置一旁，但老铁们都清楚这不过是缓兵之计。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感情是无法控制的魔物，而彼此的友情又有着无法被轻易割断的羁绊，对晓婷来说，那就只能见招拆招地灵活应对了。

  快八点时，当饭菜摆上餐桌已经超过半小时后，王浩终于从温江赶到了长顺街。

  “大忙人哈，我们全在等你。”打开门后，显崧毫不客气地亏了他一通。

  “我可是火速把工作处理好，然后开车急忙赶过来的好吗？”这家伙一脸疲意地在玄关踹掉鞋子，随便套了双拖鞋，选在显崧旁边的位置坐下。

  “咋个你们还没吃吗？”看着满桌未动的菜肴，他有些愕然，“明川这个状态可不该饿着呀，你们为啥子不先吃嘛？反正我铁定会赶到的。”

  “我们也是这么说的，可有啥子办法呢？她偏偏要等你。”晓婷撇撇嘴，无奈地扫了明川一眼，“‘王浩大老远从温江赶回来，说好一起吃顿晚饭，少了他可不行’，她是这么说的。”

  “啊？”在看向明川时，这家伙偏偏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撒！你真这么对他们说的？”

  “是啊，反正我就是个只会让人不高兴的货。”她没好气地夹起几块冬瓜，虽在说着气话，却仍将冬瓜放入他的碗里。

  王浩低下头，愣愣地盯着碗里的冬瓜，尽管仍想倔强地装做若无其事，然而脸上的表情却持续发生着微妙的变化。

  “太狡滑了。”他目光闪烁地看向明川。

  “啥子？”她费解地问。

  其实不光是她，就连晓婷和显崧一时半会也没整明白，他这话里到底藏着哪些潜台词。

  “你这么体贴的话，我就不好意思怪你找晓婷陪着去做胃镜检查了撒！”他语气浮移地发出小小埋怨，“之前我是那样认真地去说服你，还说会陪你一块去检查的！”

  “啊……原来你是这个意思。”反应过来的明川，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不光是她，王浩这番话，再搭配上那罕有的懊恼与赌气的神色，就连晓婷和显崧也被逗笑了。

  “我不是听了你话，去做检查了吗？晓婷也和你说过了吧？检查过程里切了些息肉，幸好没啥子大碍。”看着王浩越发不甘的表情，明川不得不忍笑正色解释。

  “这不是好事吗？难道你不为她高兴？”晓婷帮腔，“你该不会连我的醋也要吃吧？”

  “我高兴！我当然高兴啊！”这家伙急忙澄清，发觉自己中了圈套，又恼火地轻嚷起来，“可为啥子就不肯稍微依赖我一下呢？就算工作再忙，我这边又不是不可以请假！”

  “反正晓婷有空，为啥非要让你特地请假？我就不明白了，你这闷气生得可没啥子道理啊。”

  就连显崧也替明川说话，这让王浩越发郁闷起来。

  “算了，我说不过你们三个。”他哼了一声，蓄意没搭理显崧，而只径自望着明川，“话说，难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可靠吗？”

  “难道一定得找你陪着去做检查，才算觉得你可靠吗？”明川为此哭笑不得，“难得晓婷精心准备了这顿晚餐，你却只顾生闷气，不觉得很煞风景吗？”

  “我不是在生闷气！明川，我就是整不明白，为啥子你偏偏就要漏下我？这阵子我劝你做检查劝了有多少回？我还告诉你，随时都可以陪你一块去，又说了该有多少次撒？”

  他越说越愤慨：“你连今天去做检查也没和我说半个字，这不是故意瞒着我吗？都把检查做完了，晓婷这才给我打的电话，你说我该是啥子滋味？”

  晓婷和显崧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免被卷进这家伙看起来随时都要喷发的怒火里。

  而他每个问题，都把明川问得发慌、发怔、发愣，她看着他，连一句编造的解释都说不出来。

  他瞪着她。

  他一定觉得她会像以前那样，也毫不示弱地回瞪着他，然后两人大概就会再当着显崧和晓婷的面来场唇枪舌战。

  但这一切却偏偏没有发生。

  明川只是夹起醋溜大白菜，低头扒了口饭，这种有心避其锋芒的做法，反而让王浩觉得很不对劲。

  虽然他还在板着脸，却不由得偷偷瞄了她一眼。

  “喂，明川，你静得让人心里发慌呀。”

  “啥子？这下我连安静吃口饭也不得行了？”

  “我不是说这样不得行，可你真是我所认识的那个林明川吗？闷不吭声挨训可不是你的作风……”

  “咋样才算我的作风？狠狠顶撞回去、毫不客气地对你呛声才像我吗？那我也得占了道理才能凶得起来啊！”

  “啊？！”王浩显得非常诧异，手指反复轻敲着桌面，接着他吁了口气，“我说你还是和以前那样反驳我好了，那样还比较让人省心，现在这个反应反而挺吓人的。”

  “吓人？”

  “你耍出这招，反而让我想生气也气不起来，我要再念叨这事反而显得自己不爷们了。但明川，有句话还是得说，我就介意你把我当外人看。”

  还不待她回应，他就腾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今天我就把话搁这了！我这肩膀，随时都可以借给你！你啥时候累了、想靠的话，只管打个电话就行！”

  晓婷和显崧面面相觑，都被他这股直率表达给惊呆了。

  显崧嘀咕了句：“我咋个觉得我们今晚这么多余呢？”

  “像瓦数很高的电灯炮对吗？”晓婷心有所感地附和。

  被两人这么一亏，把憋着的话全部尽情表述以后，王浩安静了下来，他明亮的眼睛里倒映着明川的身影，脸上浮动着复杂的神色。

  “王浩，没想到你也有说人话的时候啊。”明川努力掩饰着内心的悸动，以大大咧咧的口气回应。

  “瞧你说的，好像我就没说过几句人话似的。”这番调笑倒叫他听得不是滋味，“你以后要夸人时能不能正常一点？这些话我咋个越听越怪呢！”

  有那么短短一瞬间，她还真有点被这股较真、不甘又执着的关怀给触动了。

  这时候也许俏皮地吐吐舌头，再娇嗔地回一句“是吗？”，应当是最能糊弄过去的。

  但是那样的方式并不适合她，所以最后她脱口而出的，还是简短的一句：“锤子！”

  “我靠！”他又被激得竖起眼睛，张着嘴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才是他们的相处方式，从认识到现在，都一样的直接、坦率、自然。

  所以她完全想象不出，要在他面前矫情，那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场面？

  这晚，他们一块在晓婷家呆了很久，又吃又喝地摆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龙门阵。

  考虑到明川当前的身体情况，所有的菜肴也一概换了清淡的做法，虽然她吃得很不习惯，但其它人却都一副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她当然知道，那全是他们为了照顾到她的感受，而在极度默契的配合下有意形成的氛围感。

  这份心意，非常珍贵。所以用筷子夹起的每一道菜，她都仔细咀嚼过再咽了下去。

  离开晓婷家后，是王浩开车将她送回龙舟路，车上放着林达浪搭档h3r3的《还是会想你》：“还是会想你，还是会怪你，怪你轻而易举潇洒抽离。”

  从侧颜的角度看去，他挺直的鼻梁和紧致的轮郭，在窗外的霓虹映射下，显得更立体了。

  也许晚餐时随着性子吐露了太多心声，送她回家的途中，他反而都没怎么说话。

  “咋个了？还生气吗？”看他好半天都闷不吭声，最后她沉不住气地率先开口搭了话。

  “我可没那么矫情！”他腾出手摸了摸鼻子，忍不住笑骂了一句，“只是静下心来想想，突然觉得真挺庆幸的。”

  “庆幸？庆幸啥子？”

  “你的胃……没啥子问题，真是太好了。”他声音压得很低，却还听得出那浮荡不定的语调。

  然后他掌着方向盘转了个弯：“还是做趟检查的好，这样大家也都才能放心，对不对？”

  “嗯。”她揉了揉衣角，偏过头来由衷地对他说了一句话，“王浩，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你这就生分了撒。”

  虽然时常埋怨她不温柔、没半点女人味，可当她难得语调轻柔地表达感谢时，这家伙却显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车在龙舟路口停下，在她准备下车时，王浩忽然叫住了她：“明川。”

  “嗯？”她停了下来，转头看向他。

  “那个……要照顾好自己！”他直直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他那慎重又煞有介事的叮嘱，还真让她有些不太习惯：“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撒！”

  “……你今晚咋个变得怪怪的？”嘴上虽然在数落着，她却愉快地笑了起来，“放心，我会好好的，要不然的话还不得被你唠死？”

  “锤子！”他恢复了往常的语气，居然被她给气笑了。

  视线相互交错的两人，就这样短暂地对视着，然而明川关上车门，脚步轻快地走进了龙舟路。

  而重新发动车子的王浩，嘴角则漾起了一丝笑意。

  只要她没事就好。

  虽然很不甘心，但只要她还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那就比什么都强。

  握着方向盘的王浩，顺着庾澄庆《春泥》的旋律吹起了口哨，迎着东门的夏夜霓虹，此时他的心情也是轻快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