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持续了大约二十分钟。

  突然，一声轻叹隔着防盗门传了过来。

  “你还真是坚持到底啊。明川，拜托你先回去好吗？我现在没心思见任何人。”

  终于有回应了！

  “你这是在干嘛？微信通话不接、给你发消息也没回，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明川隔着门板，努力向另一端的对方传递心意，“晓婷，事情我都听说了，我知道你现在有多痛苦……”

  “所以你觉得就像自己先前经历过的那样感同身受吗？该不会想拿这个来鼓励我吧？拜托，明川，不管开解还是鼓励，这些话我现在一句都不想听！”

  被防盗门隔开的两个空间，另一端站着容颜憔悴的晓婷。

  已经好几天没洗过的波浪卷长发，油腻杂乱地沿着肩膀散落，她双眼无神地低头紧盯着地板。

  “我没想过要开解还是鼓励你啥子的。这些话我一句也不会说，好吗？”明川侧过身体，单手按着门板，将耳朵贴了上去。

  似乎这样，她就能离门板另一端的晓婷更近一些。

  “和我这种受不了成员联手杯葛而离职的懦夫不同，晓婷你是堂堂正正战斗到最后一刻的！你很勇敢、也很有责任心。出现这种结果绝对不是你的错！”

  她的声音，透过门板，传递给了呆立在门前的老铁。

  “不！是我的错！你明明提醒过我远离他的，是我一意孤行了！”晓婷疲软无力地倚着防盗门，渐渐地，她的身体滑了下去，索性抱膝蹲了下来。

  “我只是想在这个年纪，也能和看得上眼的人在一起而已！是我太贪心了，啥子都想要、啥子都不愿错过，结果反而失去了一切！”

  “？！”明川身体一震，整个人都被气得微微发抖。

  接着，她毫不留情地痛批起品胜来：“品胜个锤子！居然把业绩问题归绺到你的恋情上了吗？他们到底还要不要脸啊？我真想拿着包包直接就往他们老板脸上砸！”

  晓婷只是凄然地摇了摇头，将前额抵在膝盖上，深深地埋下了头。

  “爱了就爱了呗。晓婷，我们不为做过的事后悔。能吸引到你的人，一定有他的独到之处，所以就别责怪自己了。法律又没规定过，女人必须要和咋样年龄的男人交往！”

  与她之前苦口婆心劝说晓婷和夏晨分手的坚决不同。

  在晓婷陷入离职的失落与无助以后，明川一下子就将过往对这段姐弟恋的担心和忧虑，完全给抛到了九宵云外。

  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但既然已经发生了，而且晓婷现在如此痛苦地在自责，她的立场就必须发生变化。

  对此刻的明川来说，再没有比帮着老铁从这段情绪低谷里走出来更重要的事。

  她必须守护好晓婷才行。

  “我啥子也没有了。活到三十岁，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晓婷心烦气燥地扯着长发，“现在就只剩下自尊心了。所以明川，拜托你回去吧，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么落魄的模样。”

  “我不能够就这样回去。”

  明川从室内声音的变化，判断出老铁应该是蹲了下来。

  于是不假思索地，她也立刻蹲了下来，保持着和对方一样的角度，温柔地对着门前的老铁继续传递着心声。

  “晓婷，开门吧，至少让我看看你。也许我啥子忙也帮不上，但至少让我在这时候陪着你一起面对。我会一直呆在这里，直到你开门为止。”

  防盗门的另一端，忽然又没了声响。

  她也不介意，倚在门上继续说了下去：“喂，晓婷，你还记得吗？我和叔宏分手那会，好几天都吃不下饭，是你煲了粥带过来看我；也是你坐在床沿边，一口一口喂我的。”

  “我每次离职，你都费尽心思带我吃各种好吃的。离开源启那一晚，你马上赶来龙舟路陪我。你一直都是这么仗义、这样体贴，所以伤心难过时，我也总会毫不犹豫地去依靠你。”

  明川将掌心放在门板上，微笑着和另一端沉默的老铁说话。

  即使没有回应，那些满腹的感谢与疼惜，她也一定要继续表述下去。

  她要让晓婷明白，无论发生任何事，她也会与对方同在。

  “所以晓婷，拜托你偶尔也依靠一下我吧！”她温柔地请求着，“或者我是个很不可靠的女人，但就算是我这样的女人，也会有扛得起事情的时候。所以，拜托你也试着依靠一下我吧！”

  晓婷撑起了身体，手好几度都已经伸向了门柄，刚想拧下去，却又下意识地急忙抽了回来。

  想开门。

  害怕开门。

  这样的动作重复上演了无数遍。

  而被关在门外的明川，继续紧贴着防盗门，仍在耐心地等待着。

  就当她已经作好在今晚打场持久战的准备时，紧闭的大门忽然就此霍然打开。

  “晓婷！”她激动得转过身子，立刻站了起来。

  映入明川眼帘的，是一张苍白憔悴的脸，以及好几天都没打理过的容颜。

  看到顶着一头油发、黑眼圈浓重、颓废非常的晓婷时，她顿时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和过往那个美丽、强大、坚强、自信的形象完全不同，对方黑色T恤上甚至还沾上了刷牙时留下的牙膏痕迹。

  这种完全不着边幅的自我放任，充分说明了这阵子她过得有多糟糕。

  “我看起来很狼狈吧？”晓婷自嘲地笑了笑，“有个词咋样形容来着？‘丧家之犬’？”

  “不会。没有的事。”明川竭力控制并调整着惊诧的情绪，随即轻轻关上了门。

  两人相互注视着对方。

  或许她满眼的关切与怜惜，看在此时的晓婷眼里，却是不能承受之轻。

  无法接受被怜悯和同情的对方，本能地回避了她的目光。

  然后晓婷失神地径自走向沙发，颓然地坐了上去。

  台几上的红酒显然还没喝完，她又哆嗦地拿起高脚酒杯，一口一口地浅酌，曾经灵动的眼睛如今空洞而毫无生气。

  明川也驾轻就熟地拿了个高脚杯，再开了一瓶红酒，然后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喝着红酒，晓婷不想说话，于是明川就安静地陪伴在身边。

  时光轻扬，寂静的客厅里，除了风溜进来的声响，明川所能听见的，就是彼此呼吸的频率。

  这样的局面不晓得维持了多久，直到明川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才将晓婷从沉溺的状态给拉回到现实中。

  她霍然看向明川的肚子。

  即使在这样灰心落寞的时刻，她的第一个反应，仍是发自内心对于老铁的关心：“咋个？你没吃饭就赶过来了吗？”

  “抱歉撒。因为太担心了……”明川不好意思地点头承认，挽着对方的胳膊撒娇，“年纪大了以后，就不咋个捱得了饿。最近胃也不太舒服，不然我们点个猪肚煲鸡外卖好不好？”

  晓婷犹豫了一会，终于木然地答允：“你想吃的话……那就点吧。”

  “好勒，那我这就下单了。”明川开心地从包包里掏出手机。

  猪肚煲鸡送来以后，明川打理好一切，软硬兼施地向晓婷磨了很久。

  她甚至拿自己最近胃的症状来要胁，心软的老铁最后还是耐不过地作了让步，被她拉到餐桌前坐下。

  晓婷总算愿意吃饭了。

  对现在的明川来说，这就是最珍贵、最重要的小确幸，眼下没有任何能比这更关键的事。

  她勺了两碗汤，率先捧碗喝了起来，只尝了一口，就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这股胡椒味实在巴适！晓婷，这汤很暖胃撒，趁热你也一块喝喝看！”

  晓婷当然知道，明川是为了她，才故意渲染出这副意犹未尽的模样。

  身为多年的老铁，她们比任何人都更懂得彼此。

  尽管实在没有胃口，但考虑到对方的胃部不适，担心如果自己不喝，对方也会停止进食来陪着自己捱饿。

  因此晓婷还是拿起调羹，强迫自己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咽下去。

  两个人就这样闷不吭声地埋头吃着晚餐。

  她不时给晓婷夹菜，对方接连摆手试图拒绝，却又在她期待且焦急的目光催促下作出让步。

  味蕾所泛起的这种感慨，是晓婷所熟悉的海南味道。

  在最脆弱痛苦的时候，尝到这股萦绕在记忆里的味道，让驿动的心多少也安定了些。

  那些温热的猪肚和鲜嫩的鸡肉，充分浸润了白胡椒粉与鲜美的汤汁，真是美味非常。

  吃着吃着，泪水忽而从眼眶滑落。

  晓婷讶然地摸着脸颊，确定那就是自己流下的泪水后，她内心残存的最后一道防线也被卸下。

  “晓婷？”

  明川讶然地看着晓婷手中的筷子不断微微抖动，一直都以坚强著称的她，终于哭了出来。

  一边抽泣，她一边努力地继续吃下明川夹给她的每份食物。

  而身边的老铁表现得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神色自若地陪着她继续吃饭，并没为此手忙脚乱地向她追问哭泣的原因。

  这给了晓婷能更放松哭泣的空间。

  泪水滑下脸颊，滴进碗里。

  即使如此，她还是再一次夹起猪肚，放进嘴里，强迫自己机械地继续咀嚼。

  看着她再度咽下了食物，明川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

  她又赶紧往晓婷碗里添了些汤。

  陪伴，是她表达友情的方式。面对这位习惯了置身在坚强外壳里的老铁，一旦跌倒，她就必须得更加小心呵护才行。

  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对方的自尊心。

  明川不住地提醒着自己。

  这一路上，她们为彼此所付出的陪伴与关怀，大概这辈子也不会再有哪个男人，能够拿来相提并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