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吧。”晓婷终于抬起头，看向身旁的夏晨，“我办完交接就走，离职后就啥子都没有了，一切都要从零开始。所以，趁着感情还没变质前来个痛快了断吧！”

  “靠！”夏晨暂时屏住了呼吸，然而沸腾的情绪，很快如同火山爆发一样喷涌而出。

  他低下头，若此刻眼里射出的怒火也能纵情燃烧的话，只怕这间办公室已然烧成了灰烬。

  “你还真喜欢自说自话哈！动不动就提啥子‘结束’、‘了断’，搞得好像一切都得按你意愿来走！到底把别人的心情和感受当啥子了？！”

  “我不同意！”他吼了一声，右手用力地攥住她的椅背，“咋可能现在分手？尤其这个时候，我是铁了心要和你同进退……”

  “你咋以为我现在还想听这种话？”晓婷从椅子上霍然站起，迎着他的视线，加重了语气，“‘啊，这么困难的关头他都没放弃我，我们果然是真爱’，你以为我听了会这么想吗?”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今年是30岁，不是23岁！我不需要啥子男人为我拼命、陪我熬过最艰难时期这种情节！比起你这种没头没脑的冲动，我对接着该咋个走下去更感兴趣！”

  相较于他所交付的真心来说，这些确实是异常无情的话，可她觉得自己必须得说出来才行。

  两人之间横亘了整整六岁的年龄差距。

  当24岁的男孩还可以为了感情去肆无忌惮地辞职时，事业与薪资已经成为她这个年龄阶段最为倚仗的重心了。

  这是她在成都这座城市安身立命的资本与基础，也是她敢于对抗岁月的底气。

  一旦失去这些资本和底气，那些曾令夏晨迷恋的从容、优雅、干练和强大就会统统不复存在。

  晓婷害怕面对那样的自己。

  她害怕到想在这种局面还没发生前，就催促自己必须得体地从夏晨身边离开。

  她也同时感到自己苦心构筑并经营多年的世界，正在逐渐崩塌，而身边这个男孩的心意太过纯粹和明亮，耀眼得几乎刺痛了她的双眼。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让我陪着你！这个世界有那么多条路，总有一条可以稳当地走下去！”他强硬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反正我不同意就这么分手！”

  “这不是太可笑了吗？并不是感情出了啥子问题、也不是不爱了，就只是因为你暂时没了工作就得分手？敢情我是冲你钱和地位去的？耍朋友以来，我有拿过你一毛钱吗？”

  火冒三丈的年轻男孩，炮火猛烈地将她轰炸得几近无话可辩。

  但他越是固执坚守，她就越是不堪重负地迫切想从这段秘恋里逃脱。

  于是晓婷果断地回到电脑前，用微微颤抖的手按下关机键，就这么将夏晨当场抛下，像个逃兵一样地从这间办公室的情感漩涡里逃离。

  众目睽睽之下，他当然不会追上来，这让她多少松了口气。

  走出办公室的刹那，她又恢复到了从容优雅的风范，随着高跟鞋在地上划出清亮的声响，她一步步朝大门方向走了过去。

  这短短的距离，从未像现在这般显得如此漫长。

  经过杨倩的工位时，晓婷潜意识间瞥去了一眼。

  这小姑娘居然在看着她，那张年轻秀美的脸上找不到任何愧疚。

  面对晓婷的目光，对方没有一丝躲闪，反而理直气壮地迎上她的视线。

  杨倩的脸上写满了敌意与鄙夷。

  看着这挑衅般的神色，晓婷反而迅速错开视线，继续轻快地向前迈步。

  是的，已经无所谓了。如果这时候选择当众反击，只会惹来更多闲言碎语。

  保持得体是当下唯一的选择。

  就算败北，也要得体离开品胜。这是她向自己许下的约定。

  接下来的几天，晓婷集中了所有心思去处理后续的工作。

  一些需要紧急处理的策略和创作，她依然会召集成员到会议室一起讨论，然后做出方向上的决策。

  他们看她的眼神都很复杂。对此她当然是理解的。

  毕竟谁在面对一个即将离职还在发号施令的领导时，内心都会存在诸多揣测、不以为然或是……怜悯吧？！

  但这些她都不在乎了。

  毕竟从总监到副总经理，她横竖总共管理了这间公司四年。

  这些成员对她仍保持着尊重之心，所以她也必须在离开前，为他们将紧急又棘手的事情给处理好。

  而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夏晨对杨倩的态度发生了剧烈的转变。

  她向他打招呼时，他视若无睹地完全没有回应。

  她想为他泡茶，他直接从她手里抢回杯子。

  她向他询问一些关于工作单的疑问，他回应的也一律是冰冷的模式化口吻。

  有一天，他把她叫了出去。

  回来时，整个事业部都发现到这小姑娘眼眶红红的，回到位置上很长时间都一言不发。

  但在乌云密布的诡谲氛围里，成员们都识趣地收起了好奇心，没有人愿在这时候多管闲事。

  当公司高层发生变动时，明哲保身才最重要、无关的事情尽量少搭理，大概是当前整个团队的内心共识。

  于是夏晨，也得以继续对杨倩保持了冷漠和无视。

  但晓婷已经无暇顾及这些。

  花了四天时间，火速将紧急的重点工作逐一处理妥当、联络合作甚笃的甲方伙伴得体地道谢并告别。

  留在品胜的最后一天，晓婷见到了她的继任者——

  31岁的季明辉，一个戴着眼镜、还保留着书卷气的男子。

  对方和她在朱孝旭的办公室里碰了面。

  然后晓婷将他领到自己的办公室，将已经分门别类好的工作资料和保存路径，全都详细向他进行了说明。

  “嗯、嗯，好的，我知道了。”季明辉不时地点头回应，甚至还给了她一句发自内心的称赞，“你分得真详细清楚，这样我接手后查找资料就很方便了。晓婷，谢谢你，有心了。”

  “哪的话。大家都是专业的创意人，我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罢了。”

  她转头对他谦和一笑时，刘海刚好垂落而遮住了眼帘，依然美得很有风情。

  确认了交接工作后，季明辉在工作交接单上签下了名字。

  他的上任要在第二天才正式开始，因此完成确认程序以后，他很有礼貌地作了告辞，晓婷一直将他送到了电梯口。

  “那么季总，品胜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哪里、哪里，我也要感谢赵总将团队带得这么好。那么，我先走了，再见，赵总。”

  两人的交谈带着波澜不惊的礼貌和节制，是典型的“大人”口吻。

  走回办公室时，她不禁在想，或许对方也同样戴着面具也说不定。

  进入社会以后，在不断向上攀爬的过程里，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因为一个不小心而失足跌落，每次都会摔得很惨。

  然后不愿意放弃的人，会重新爬起来，再一次往上爬。

  渐渐地，在攀爬过程里，大家会发现戴上面具以后，会比较不那么容易失手滑落。

  于是每个人为了自保都戴上了面具，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真心变得越来越难以判断了。

  但也幸好有了面具，所以在败北的这段时间，她还能维持着表面的从容与坚强。

  回到办公室后，晓婷伏在桌面上，时间已经临近中午，该处理的事项她都已经全部完成了。

  此刻她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就这样伏着，好好地舒上一口气。

  下午六点以后，再用钉钉打上最后一次下班卡，她就会正式离开品胜。

  而这个办公间，从明天起也会被交到季明辉手上，她留在这里的印记与时光都会被统统抹去。

  就仿佛她从未在这里存在过一般。

  百感交集之际，晓婷信手抓过手机，从微信里调出了杨倩。

  没有任何犹豫地，她快速给对方发出了一条信息：“今天我就正式离职了，不介意的话，中午一块吃个饭好吗？”

  这小姑娘直到半个小时后才进行了回复，显然也是经过反复考量后才作出的决定。

  “谢谢婷姐。中午你想去哪里？”

  晓婷带她去了一家川蒙烤全羊餐厅。

  这家的羊在烤制过程中，师傅会不断地翻动、刷油，直至色泽金黄、香气四溢的全羊被烤至皮翻肉翘。

  因此在高新区的白领间，累积了相当旺盛的人气。

  大概是没料到能吃到这样的大餐，杨倩整个过程一直非常拘谨。

  察觉到对方的防备与不安，晓婷示意服务生将切好的羊肉先放到对方的盘子里。

  “吃吧。”她温和地说，“这家的羊肉外皮发脆，里面的肉绵软鲜嫩，巴适得板！”

  “谢……谢。”杨倩的反应仍旧绷得很紧。

  在她催促下，对方才将刀叉上的羊肉送入口中。

  两人相对无言地相处了一会。

  看着晓婷完全没有责备、甚至提都没提被拍照告密的事，杨倩反倒沉不住气地开了口：“婷姐，我有一件事很想问你。”

  “啥子？”

  “婷姐已经知道……是我把那些照片发给朱总的吧？为啥子还在离职这天请我吃这么丰盛的午餐？你不恨我吗？照常理来说，你应该很想好好骂我一顿吧？”

  “是啊，为啥子呢？”晓婷专注地切着羊肉，感触地笑了起来，“大概是我觉得，你在下狠手的这一方面吸引了我吧？”

  “吸引……？！”这回答实在太出乎意料，杨倩颇有些不知所措。

  “你是个狠角色，是我低估了你，从没有对你设防。所以你出手时，我才会招架不及。这是我的责任，如果我能事先判断出你是个狠角色，就该立刻下手将你从品胜送走的。”

  虽然在谈论残酷的职场斗争，但晓婷的表情和语气都非常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