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深陷
作者:慕时烟      更新:2022-06-06 10:54      字数:6356
  瞳孔重重一缩,心脏骤然停止跳动,厉肆臣僵硬的身体一个箭步冲过去。

  “拦住他。”温靳时冷睨着他。

  保镖迅速上前。

  紧跟着厉肆臣的保镖在这时也赶到,见状立即拦住那些人。

  没有人挡住,得到机会,厉肆臣薄唇紧抿疾步冲向火盆,没有任何犹豫地伸手就要去抢夺已经开始烧起来的信和照片。

  温靳时拦在了他面前。

  仿佛杀人一般的力道扼住他手腕将他猛地一推,后退间,他的手肘扼住他脖子将他重重地按上了墙。

  温靳时其实不是他的对手,然而这一个月来他每天能入眠的时间不过两三小时,导致此刻一时反应不敏捷。

  信被烧毁的味道悄然弥漫在空气中。

  火在烧信,但更像是在灼烧他的神经,呼吸前所未有的粗沉,厉肆臣盯着温靳时的双眸血红。

  “那是我的东西!”如困兽般的声音艰涩地从喉咙深处硬挤出,胸膛剧烈起伏,他狠狠将他甩开。

  抬脚要冲上前——

  “那是她写给沈肆的信,不是你厉肆臣。”森冷讽刺的声音毫不客气地一字字钉在了他心头。

  “不明白吗?从始至终,她陷在过去,陷在和沈肆的爱情里,爱的只是过去的沈肆,而不是你。”

  只这两句,厉肆臣身形猝不及防地一震,心头随即蜿蜒出又一道细长的肉眼不可见的伤口。

  额角和手背上的筋脉一点点地突出,薄唇紧紧抿成直线,双眸暗红,他猛地冲到火盆前,不管不顾抢夺。

  火苗倏地成烈焰,噼里啪啦地燃烧,温度炙热灼烫,烧上皮肤的瞬间刺痛感极为强烈地蔓延。

  大片大片的红。

  厉肆臣仿佛毫无感觉,也看不见火焰,只是不停地迅速扒扯,不顾一切抢救。

  可那些信被烧得是那么快。

  抢了这一封,那一封眼睁睁地在他眼前被烧成灰烬,那些她写下的字字思念跟着消失,只是短短一两秒而已。

  每一秒,他的呼吸都无比艰难。

  火越烧越旺。

  像是后知后

  觉反应过来一样,他将那张烧的偏慢的塑封照片急急捞出,克制着发颤的手要将火苗拍灭。

  倏地,温靳时的手毫无预警地伸来,一把夺过他的照片像是要撕毁。

  厉肆臣额角青筋突地直跳。

  “还给我!”阴鸷瞬间覆满整张脸,他起身抢夺。

  却被一把抓住衣领。

  “现在装什么深情?”毫不遮掩对他的恨意,手背经脉几乎就要爆裂,温靳时低吼,“你爱她吗?你根本不爱任何人!”

  他猛地松手。

  一推。

  厉肆臣直接狼狈跌倒在地,右手一下撑在了还在燃烧的火盆里。

  手被烧,烈焰包裹。

  刺痛阵阵,红肿明显。

  他像是失去了所有知觉,唯有在看到温靳时把照片扔进火盆时,握成拳的手松开一把抢夺!

  抢回来了。

  胸膛不受控制地剧烈起伏,他低头,快速扑灭火,手指跟着擦掉照片上的暗灰,可好像擦不掉。

  “温总?”有保镖低声询问。

  眼中尽是寒意,温靳时居高临下地看着厉肆臣,两秒,才吐出冷冷一字:“走。”

  “是。”

  “为什么要举行葬礼,”僵硬起身,厉肆臣盯着他,嗓音沙哑紧绷到极致,“凭什么说她死了?”

  “她还活着。”手指骨骼似作响,他一字一顿。

  四目相对,两人的眸色都极暗极深,脸廓的线条好似都紧绷到了再没有缓解的地步。

  “我比你更希望她活着,”温靳时开腔,眸底迸出冷厉的光,“你找不到,不代表我找不到。”

  胸口犹如被钝器插入,厉肆臣抬脚上前,呼吸一下不稳,声音更是控制不住地发颤:“她在哪?”

  温靳时薄唇紧抿。

  “她现在在哪?!”厉肆臣的双眸更红了。

  温靳时没有回答,而是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

  厉肆臣低眸,下一秒,像是有尖刀猛地刺上他心脏。

  那是……

  泡烂的围巾。

  是那晚他给她围上的。

  温靳时一字一顿:“一方死亡婚姻关系自动失效,但离婚协议,厉肆臣,签字。她不

  在,也不会和你,和你厉家再有任何关系。”

  “温靳时!”

  温靳时甩开他,吐词极端得清晰:“别让她死也不安宁。厉肆臣,别忘了,是你害死她的。”

  话落,他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直至门口,他站定,背对着厉肆臣,身形格外笔直——

  “她不会游泳。水里很冷,她怕冷,我带她回家。”

  她不会游泳……

  死寂蔓延。

  咽喉被扼住无法呼吸,胸口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拳,沉闷到无法形容,厉肆臣身体再没有动弹。

  周秘书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喉间异常晦涩,他发不出声音,瞥见他被烧伤的手,胸腔更是沉闷不堪。

  他知道厉总始终坚信太太没有出事,这一个月,支撑着厉总的便是找太太。

  可……

  温家那边他们一直有派人跟着,包括那位纪医生,但出事到现在,温盏温小姐消瘦,纪医生亦是伤心难掩。

  种种蛛丝马迹表明太太是真的出事了。如果没有,他们就不会如此,不是吗?

  “厉总……”他的声音哑中带颤,艰难地劝道,“您的手烧伤了,我送您去医院处理吧,否则……”

  但眼前男人久久没有说话。

  他只是低下头,用衣服小心翼翼地无比珍视地擦着已然被烧坏的照片,一遍又一遍,动作轻柔。

  周秘书分明看到,他的眼睛一点点地红了。

  今晚的夜色暗得渗人压抑。

  北岸府。

  家庭医生已经等候多时,等着给厉肆臣处理烧伤,他刚要出声,就见男人抱着束玫瑰走到了茶几那。

  茶几上,花瓶还插着束玫瑰。

  他俯下身,将原来的玫瑰花拿出,捧着花瓶换了水,跟着重回客厅,小心翼翼如视珍宝般将带回来的玫瑰换上。

  那只烧伤的手似乎和玫瑰一样红。

  他坐了下来,一瞬不瞬地望着玫瑰花,眼眸始终没有动弹,仿佛不知酸涩。

  医生不解,皱着眉头担心地看向周秘书,周秘书不动声色地朝他摇头,微红着眼示意他等等。

  谁也

  没有说话,诡异的安静笼罩着奢华的大平层。

  良久。

  厉肆臣缓缓起身,一步步走向卧室,床头柜抽屉里,医院那晚扔在他脚旁的离婚协议安静地躺着。

  僵硬着身体看了许久,他拿出。明明是薄薄的几张纸,可这一刻,重如千斤,压得他几乎抬不起手。

  客厅有笔,他受伤的那只手勉力握住,签字栏上,“温池”两字就在那,提醒着催促着,他却迟迟下不了笔。

  一秒,两秒……

  手不受控地微微发颤。

  他阖眼,复又猛地睁开,笔尖触及纸张,一笔一划,他终是签下了他的名字。

  不过两个月的婚姻,就此结束。

  最后一笔结束,他别过脸看向落地窗方向,窗外的夜色更黑了,暗沉沉的死寂透过玻璃进入。

  “给温靳时。”他说。

  周秘书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拿起了离婚协议。

  轻微一声,门被带上。

  家庭医生无声叹息,低声说:“厉总,我给您处理伤口。”

  厉肆臣一动不动。

  家庭医生见状,默默打开医药箱,就在即将要碰到他那只烧伤的手时,就见他的手骤然紧握成了拳。

  下一秒,全身都像是被束缚住的男人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猛地跑向门口!

  “厉总?!”

  电梯门开的瞬间厉肆臣一个箭步冲进去,始终刺痛的长指用力摁下一楼,他盯着不停跳跃的数字,静谧的空间里唯有他粗重不堪的呼吸。

  “叮”电梯到。

  他疾步冲出,一眼看见大堂外温靳时竟然就站在那,伸手就要接过那份离婚协议。

  “周秘书!”他低吼。

  周秘书眼皮一跳,下意识收回手转头。

  “厉……”

  离婚协议被狠狠夺过。

  “嘶——”

  下一秒,离婚协议被撕毁。

  厉肆臣一双眼眸血红,光线明暗交错,但他整个人却犹如被晦暗包裹,阴暗孤冷。

  “就算她恨我,死了,”他盯着温靳时那张充斥厚重阴霾的脸,从喉骨深处一字一顿,“也是我的人

  ,我不会签字。”

  “我不签。”他说。

  夜色渐浓,压抑更甚。

  烧伤被处理,全程厉肆臣一动不动,只是紧紧攥着撕毁的协议,直至回到卧室,协议散落在地。

  他俯身,将碎片一张张捡起。

  卧室冷硬,寂静无声,没有一丝属于她的温度,他机械迈开双腿走至衣帽间,目光落在她的行李箱上。

  打开,他将行李箱中的衣物一一挂回原处,贴着他的挂在一起。

  他看到她了。

  她就站在他身旁,指尖一一划过他的衣物,最后挑出一件黑色衬衫,眼神一如既往的炽热,望着他:“老公,明天穿这件好不好?”

  “好不好呀,老公。”她搂住他腰,仰着脸撒娇。

  他低眸:“好。”

  她笑,眉眼净是璀璨笑意,暖了这一室的冷:“我给你挑领带。”

  “好。”他说。

  像上次一样,她笑着给他打领带,他忍不住抬手想摸上她的脸。

  ——她不见了。

  偌大的衣帽间,只有他和自己的影子。

  厉肆臣抬在半空的手一点点地僵硬落下,垂落在身侧,又缓缓地握成了拳。

  她的衣物全都回归原处,他转身。

  他站在露台,烟瘾强烈,点烟,却是几次都点不燃。月光倾泻,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拉得格外孤凉。

  长夜漫漫,卧室的灯再没亮过,唯有他指间的猩红忽明忽暗了一整晚,烟圈徐徐弥漫不曾消失。

  翌日,傍晚。

  枯坐了一整晚又一个白天的身形终于动了动,厉肆臣起身,径自去了浴室,没有感觉是冷水还是热水,只是冲了个澡。

  胡渣刮净,换上一身黑色西装,打上那条那日她曾给自己打的领带,目光落在指间戒指上,良久,他沉默离开。

  周秘书放心不下他的状态,在客厅守了一天一夜,但卧室的门始终没开启过,不吃不喝毫无动静。

  就在他决定直接进去时,门开了,男人走了出来。

  “厉总……”

  厉肆臣没有回应。下楼上车,他没有第一时间吩咐去墓园,而是去了最近的花店。

  她喜欢热烈如火的

  玫瑰。

  一支支亲自挑选,他哑声吩咐店员包起来时,眼角余光无意间瞥见和家里一模一样的花瓶,只不过是照片。

  店员瞧见,笑说:“先生是喜欢那个花瓶么?不过不好意思哦,我们店里的花瓶都是店长亲自设计独一无二的,卖完了就没有啦。”

  说完,男人久久没有应声。

  她好奇:“先生?你……”

  “我太太,在这里买过花,买了花瓶。”男低音钻入耳中。

  店员一怔,随即脑中冒出那日的画面,哪怕隔了很久但对那张惊艳的脸她依然有印象。

  她羡慕:“原来是先生的太太,你们感情真好,她那天说,是送给她先生的,还说你们很爱彼此呢。”

  薄唇忽地就颤了颤,厉肆臣勉力掀唇,盯着玫瑰,再开腔的嗓音喑哑至极:“是,我们很爱彼此。”

  他是爱她的。

  出门时是傍晚六点,灯火璀璨,等到了西郊墓园,黑云压城,天极冷。

  抱着她爱的玫瑰,没有让周秘书和保镖跟着,他独自往前,一步接一步,很慢。

  但再慢,还是到了。

  墓碑上的照片,是他从没见过的少女时期的她,眉眼带笑,一如既往的明媚夺目。

  他站定,缓缓俯身,将怀中鲜艳欲滴的红玫瑰轻轻放下,重新直起身再看她,他忍不住抬起手。

  戴着戒指的那只手,温柔地慢慢地摩挲她的照片,仿佛她的人就在他眼前一样。

  “他们说你死了,”单膝缓缓跪地,他摸着她的脸,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你没死,对吗?你明明还在。”

  她没有回应,依然在笑。

  厉肆臣望着,唇角止不住地慢慢上扬:“你等我,这次,换我来找你。”

  有雪花飘落。

  起先只是小小的一片,后来渐渐变大,如鹅毛般洒落人间,像极了三年前他们在巴黎的那场雪。

  那日,她窝在他怀里。

  而现在,是他孤身一人。

  雪越来越大。

  僵硬的身体缓缓前倾,额头一点点地靠上了墓碑。

  “温池……”他低喃。

  一整夜,他姿势始终不

  变,大雪白了头,孤旷的墓园里,只有他。

  天光大亮时,他起身,只是才走了两步站立的身体不稳,高大挺拔的身形就那么直直地跪在了白雪中。

  湿冷的凉意侵入五脏六腑,视野模糊,他好像又看到了她。

  “厉总?!”

  周秘书第一时间发现他的异样,急急叫保镖来送医院。

  手烧伤,长时间的缺少睡眠,再加上在墓园大雪中呆了一整晚,让厉肆臣病发高烧,大病一场。

  然而他在医院醒来便强行出院回家。

  周秘书想要阻拦不能,也不解,直至送他回到北岸府,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因为医院不是北岸府,不是家,没有温池。

  这场大雪足足下了两天两夜,整座青城白茫茫的一片。

  厉肆臣亦高烧了两天两夜,他不去医院,周秘书只能请家庭医生再上门,同时让李姨费心照顾,自己则在公司和北岸府间奔波。

  担心厉总会因此消沉一段时间,没想到烧才退,厉总就跟没事人一样回了公司,工作,出差。

  他很担心,但渐渐的,他发现厉总又回到了从前冷淡只有工作的模样,确切地说,是回到了和太太结婚前的样子。

  眼里除了工作再无其他,甚至,比从前更为严重。

  唯一不同的,是厉总开始有选择地出席公开场合活动,从前的他除了必要应酬,从不会出现在公众视野里。

  周秘书记得那是一次财经杂志想要采访,这种事厉总从来都是毫不犹豫地拒绝的,那次竟然答应了。

  他记得自己脱口而出问为什么会答应,彼时厉总刚刚签完一份文件,他放下了笔,指腹情不自禁摩挲指间戒指。

  低眸,嗓音低淡:“这样她能看到我。”

  周秘书当时喉间一堵。

  尽管温家葬礼都办了,但厉总仍始终坚信太太还活着,派人搜寻的事从来就没停止过,包括跟着温靳时兄妹和纪医生的人。

  但凡有一丁点消息,无论确不确切,厉总都会第一时间亲自赶过去,就如同纪医生那时提及的和太太一样——

  每一次都怀揣

  希望,但每一次都失望而回。

  最有希望,他所见的厉总眼中有亮光的一次,是搜寻队终于在一个渔村找到了林朝的下落。

  当时正在开会。

  他亲眼看到厉总当众失态,不顾旁人眼光,不顾会议有多重要,捡起掉落的手机疾步冲了出去。

  从公司出发到达渔村,他分明看到全程厉总握着手机的手就没松开过,紧握着,手背青筋毕露。

  可当他们第一时间赶到,见到的只有身体十分虚弱的林朝。

  林朝哽咽地说,对不起。

  当时,他眼看着厉总眼中光芒迅速消失,重新变得漆黑透不进光,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就这样,一次次的失望中,时间过了两年多。

  ……

  三月,周五。

  周秘书一抬头,就见厉总提前下班。明天他们即将出差意大利,在他的印象中,厉总是从不去意大利的。

  但他没多想,起身,说:“厉总,明早我来接您。”

  厉肆臣低应了声:“嗯。”

  大步离开,他自己开车,先习惯性地去花店挑了束玫瑰花,跟着亲自前往商场买了不少新鲜食材。

  驱车到家,他推门进入,站在门口,视线扫视一圈,低沉的嗓音缓缓飘向空中:“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

  家里一如既往的没有烟火气,只有他。

  厉肆臣敛眸,径直走去客厅,第一件事,永远都是换水换花。小心地换完,他拎过食材前往厨房。

  解开袖扣挽上,他首先处理基围虾,挑线剪头,每一个步骤都是细致耐心,包括之后处理其他菜。

  有条不紊地忙碌一小时后,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端上餐桌,他入座,对面习惯性地放置了一双碗筷。

  沉默进食,家里始终没有什么声音。直到最后,他将定制的蛋糕从冰箱中拿出,插上蜡烛放了音乐。

  烛火跳跃,他恍惚看到了那晚点蜡烛的温池。

  “生日快乐,”低低的声音从他喉间溢出,“温池……”

  深夜,处理完工作,厉肆臣洗澡上床,习惯性地吞了片安眠药闭上眼。

  静谧笼罩。

  似乎有人在低低诉语——

  我想你……

  温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