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遗忘
作者:棘坷      更新:2022-03-02 03:03      字数:2342
  这是白歆见过的最华美的鸳鸯刀,鸳刀长,鸯刀短,刀柄以翡翠镶缀,两只鸳鸯含羞垂首,双翅上扬,巧妙的雕琢尽显羽毛之丰密。刀刃银光闪烁,刀身上刻“惠妤”二字。

  “娘……”

  “白歆,你站好了,我帮你拿出来”

  “此处看似有机关,别贸然伸手”

  “关闭机关的钥匙已经插入锁孔,不会有事的”

  “不,这毕竟是血月堂密室,之漠别”

  “可这不是你娘的东西吗”

  “不行,不行之漠!之漠!”

  “之漠!!”

  “主子?”

  一盏灯探近床帐,烛光驱散白歆眼前的黑暗,方才这声音,是兰晴

  “主子,睡得不舒服了?”

  白歆木然盯着眼前那团光亮,胸膛起起伏伏,喘息声很粗,又很慌张,白歆再三深呼吸,平复了心绪道:“兰晴,倒些水来”

  就着兰晴递来的水喝了小半杯,白歆问:“外头可是下了雨?”

  “是呢,刚停没一会儿,可是雷声惊扰了主子?”

  白歆摇头,“坐过来,帮我揉揉腿”

  兰晴的手很自然地放到白歆的右腿上,手指还没发力,白歆指正道:“左腿”

  “主子,您左腿有伤,揉不得”

  “无妨,你揉便是”

  “唔……是……”兰晴小心翼翼地将手搭上白歆的残肢,刻意避开他磨破皮肉的残端,在四周轻揉。

  “往下揉,用点力”

  “主子……”

  “别害怕”从醒了便皱着眉头的白歆难得松了松神态,浅笑着看向兰晴,“你不用力揉,我更不舒服”

  白歆的笑容舒缓了兰晴紧张的情绪,虽然还是没怎么听懂,却照做了,她双手大拇指按在柔软的残端上,想到这里面是一节已被截断的骨头,外面是被义肢木套磨出血肉的伤口,手怎么也使不上劲儿。

  “兰晴,你听我说”白歆无奈地笑了笑,微侧着头看向兰晴,“阴雨天的时候,总感觉原来的腿还在,会疼。你现在越使劲按,就越能让我清醒”

  “主子……”兰晴此前从没听说过这种病症,难以置信又心疼不已

  “大胆按下去,若伤处实在疼了,我告诉你便是”白歆对兰晴眨眨眼,“自从你与妹妹到我宫来,没打过你们骂过你们吧”

  兰晴摇头,“主子,兰晴不是怕怪罪,兰晴是担心主子伤处……”

  白歆开始练习用义肢走路后,残肢总被磨出血来,以往都是兰晴兰雪给伤口包扎换药,但今天还没褪去亵裤就已见白裤被血迹印得暗红。兰晴素来胆小,惊得赶紧去唤了太医。

  白歆无奈地笑了笑,“罢了,不为难你”

  “那主子还疼吗”

  “醒着说会儿话就好些”白歆又朝外努了努下巴,“去搬张凳子来,别总站着,腿不酸么”

  兰晴被命令似的赶忙去搬凳子,端坐在白歆床边,低头小声道:“以前伺候别的主子时,都站习惯啦”

  “宫里

  规矩太多,难为你们这些小姑娘了”

  兰晴赶忙摇头,“不不、兰晴不觉得”

  “那是嬷嬷教你说的”白歆侧了侧头,目光投向床脚,“你们两姐妹若家里给定了婚事,可千万别碍于宫里规矩,不敢与我说。”

  “我们姐妹既入了宫,只要主子不嫌弃,兰晴兰雪一辈子侍奉主子,绝不想那宫外的事”

  “傻话”白歆柔和地笑了,“宫里,待几年就够了,一辈子那么长,要与亲人一起度过”

  说到亲人,兰晴一时感慨心酸,忍不住地红了眼睛,庆幸夜里灯光昏暗,不然可就在皇长子面前出丑了

  “想家里人了就说,给你们准假”

  “主子,您心真善”

  “倒不是我心善,只是这宫里的人和规矩,多少有些没道理”

  “主子是皇子,怎会这样想?”

  “我以前不懂,但在外的那几年……”白歆话说到一半,想到血月堂、白老、林之漠,陷入沉思

  “主子在外,可是受了苦?”

  “受苦……”,兰晴的问题把白歆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呵,其实还是喜乐更多。”

  兰晴嗯了一声,不知该如何应答,听说主子离开皇宫之前身体是健全的,那如今这幅残躯定是在宫外所致,怎么还能说得上喜乐?

  看出兰晴的不解,白歆浅笑,舒展着眉眼道:“口体之奉定是不如宫中,可在外的那些日子,着实让人怀念”

  “主子既这样说,有句话,兰晴不知当问不当问……”

  “想问我与白天那位林将军?”白歆缓缓呼出一口气,“林将军于我有恩,可他自己忘了,个中缘由过于复杂,所以你们就当……就当我和他什么什么关系都没有吧”

  “有恩这么大的事,也会忘记吗?”

  兰晴问题一抛出便见白歆神色一滞,眉头不由自主地敛了起来

  “啊、主子,奴婢说错话了!”

  白歆摇头,“他把许多事都忘了”

  兰晴还有些茫然,但白歆显然不想再开口,喝下半杯水后便说有了睡意,让兰晴帮他把被子盖好

  点在外面的灯烛透过床帐投来暖融迷蒙的柔光,白歆阖眼,深深吸气缓缓呼出,方才适时地醒了,没将那段回忆再重演一回。可即便如此,当年在血月堂密室不小心触动的隐蔽机关,那射中他左腿的毒箭,林之漠慌张得爬满眼泪的面庞,这些年里白歆想方设法却根本挥之不去。

  他不该劝说林之漠随他偷偷去密室看母亲生前用过的武器,更不应该在林之漠试图将那对双刀取出的时候站在一旁放任。倘若没有密室一行,他的腿便不会被剧毒之箭射中,林之漠便不会因未能保护好他而内疚自责,更不会在得知他的左腿很可能保不住后冒着雷雨上险山求佛。

  温雨姨娘说,认得所有人记得所有事却唯独排除了他,怕是这段记忆太过阴暗,以至于让他干脆选择彻底抛弃。

  腿伤养好后白歆毅然决然离开了,他给了堂主和温雨强有力的理由——血月堂是宁静安全的避风港,但母亲与妹妹的仇,有多困难,他都要报。

  那些年,剧变太多,疼得太狠,分别八年后再见,林之漠视白歆如陌生人,反倒让他莫名解脱,因为那些事,他无论如何不想再与任何人说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