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小间不大，里头有一张床，两口箱子堆在一起，还有一张四方木桌，其它便什么都没有了。

  这桌上像是被人砍过，面上伤痕累累不说，每一道深痕里都残留着一丝黑漆漆却有些泛着酱红的泥渍。走近了还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一把捂住口鼻，向阳往凌哲身后一缩。

  “孙老板，您这屋里怎么这个味道？！”

  孙侃倒是一副神态自若的样子，“有什么味道吗？我怎么就闻不出来？”

  “……”

  好吧，这家伙一定是在家里呆的时间太长，鼻子和身体全都早就适应了这个味道了。

  向阳冲地上翻了个白眼，问了也是白问啊。

  凌哲小心的护着向阳，眸光却定格在了孙侃的那张足足能躺下三个健壮男人的大床。

  “没想到孙老板还喜欢睡炕。”

  他淡淡的说了一句，心底却揣着一抹疑问。要知道洛阳地处凤泽国以南，论冷热绝对没有临安冷，即便是他们住在桃坞，家里也是睡的木床，而非是炕。

  这孙侃……

  向阳从他身后露出了脑袋，瞧着他说的炕眼底也是哝着一抹迟疑。

  孙侃走到炕边，并没有回答凌哲的问题，而是轻轻的哼了一声。向阳只瞧见这人拍了拍手，从被褥底下摸出了一把大刀。看这刀身的长度，向阳下意识的瞧了瞧自己的腿。

  这也太长了好嘛！

  孙侃举着刀的时候，向阳还瞧见那刀口已经被磨出了好些口子。仔细对照一番的话，那些痕迹似乎和她身边这张散发着怪味的桌子上的痕迹十分吻合。

  孙侃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二位今儿来老孙我也算是开了先河了。我虽然爱银子，可我更爱秘密。你们既然都来到这里了。我自然也相信你们的诚意。我呢也就不拐弯儿抹角的了。”

  他话刚说完，就在向阳还有些没理解他的意思的刹那，他将床铺一把掀翻在地，没了被褥掩盖的炕上露着一道连床三分之一长都没有的木板门。

  “……这是……”

  向阳攥着凌哲的衣角，眼底锃亮的盯着前方的炕。她身边的凌哲倒是眸底一沉，神色严肃了许多。

  “小心。”

  “嗯。”

  孙侃见他们一会儿好奇，一会儿严阵以待的表情，把刀伸到那道木板门的拉手上，只是轻轻一挑，房间里瞬间便发出了一连串的‘吱嘎’声。

  “开了！”向阳神色有些激动，她转身看着凌哲，身子也不由自主的朝前靠了靠。凌哲只是应了她一声，护着她走到炕边。那道门下面俨然是一段土砌的阶梯。一双漆黑的凤眸轻轻眯起，想不到这人竟然把他的仓库藏在这炕底下！

  “孙老板，您带路吧！”

  “凌公子，您扶好夫人，老孙我下去可不定能照顾好你们啊！”

  “你……”

  “哎，我说的这可是实话，这地窖是我自己挖成的没错。可我一个老爷们儿活儿干的粗，自己一个人将就将就也就成了。您瞧瞧，我可没功夫把这些阶梯修整工整啊！”

  凌哲瞧着炕上那个入口，阶梯虽然被人踩得平了不少，可两边确实像孙侃说的那样，石块儿，泥堆，乱七八糟的。若是踩着了指不定得摔个大马趴。

  凌哲牵着向阳的手，眼底有些不情愿，“孙老板一定要我们俩下去？您就不能想想办法，把货搬出来给我们看看？”

  “凌公子，不是我不愿意搬，实在是皮子太多，您二位亲自下去看一眼会比较好。我这要是拿一些出来，剩下的那些你们都没瞧见过，要是以后你们不满意。我这可不好说啊——”

  “你！”

  凌哲转了转眸子，“下面有路可走吗？”

  “这你可以放心，路都是现成的。仓库还是很宽敞的。”

  “那，走吧。”

  凌哲紧紧的攥着身边人的手，笑了笑，“我在。”

  “我不怕！”

  向阳回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只是右手使劲儿捂着自己的口鼻，这里的味道实在是太冲。空气中夹杂着一些血腥味，还有隐隐的腐肉味道。

  这是她这辈子包括上辈子最讨厌的两种味道！

  虽然是女人，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要见血。可向阳还是很讨厌血的味道。

  这会儿怀着身子，肚子里头的宝宝好像和她是一条心的。只要闻着这两种味道，向阳总是有点想就这么憋死也不要闻的感觉。

  “唔！”

  凌哲给她顺了顺背，只希望眼前的一切赶紧结束。

  “阳阳，你出去看看大懒哥好不好？”

  “他又没事儿！”

  “你去看看他吧，我好像听到外头有动静。”

  凌哲面上带着温柔的笑，语气亲和的推了推她的肩膀，“去吧！”

  向阳被他瞧得没办法，只能朝外走了两步。奇了怪了，她怎么没听到有动静啊？

  等向阳离开了孙侃的房间，凌哲眼神一凛，语气森寒的说，“下去吧！”

  “呵！公子真是会心疼人啊！”

  “哪儿来这么多废话！”

  凌哲跟在他身后，一边走还一边催着他，“要是你的皮草我看着不满意，那真是对不住了。”

  孙侃做了一辈子皮肉买卖，成日里打猎卖皮卖肉，还真没见过对他做的东西不满意的。

  “您放心好了！我的货保准您一瞧见就想拉回家去！”

  凌哲拧着眉头，寻思着，阳阳去外间只需要走几步就能折回来了。若是她发现自己把她支开，一个人跟着孙侃下来了，她一定会很生气。

  可他更不想带阳阳下来。

  孙侃这人瞧着五大三粗，一脸邋遢胡子，身上还带着一股子骚味。凌哲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了。

  方才阳阳脸色已经苍白一片了。如果再陪着他跟着这个孙侃走，只怕她的身子一定快到极限了。

  想完这些，他已经跟着孙侃走走拐拐经过了两个洞口。孙侃在前头举着火把，照亮了一路上崎岖不平的路眼。时不时地还不忘回头跟凌哲说上两句话，

  “凌公子，我知道您嫌弃我这一身子的臭味。可这都是常年积累下来的了，我这也没办法了。但是我这些皮子全是宰杀之后制好了皮草直接收进来的。每日里日头好的时候我还会轮着取出一些拿到外头晒。这摸起来柔软顺滑，绝对是您喜欢的。”

  “都有哪些皮草？”

  “虎皮，竹貂皮，这是我老孙最满意的两种皮草，存货不多，前一个有十张，后一个，加上外头给您二位看见的那两张，一共也才五张。您也知道，我这隔壁住着竹娘，竹娘最是痛恨宰杀竹貂的猎户。我也是好容易才下的手。”

  哼，你这手也太狠。

  凌哲微微眯起了眸子，“还有其他的又是什么？”

  孙侃并没察觉到身后之人的神色，提到他的货，这人这会儿语气里头都带着一股子兴奋。“其他的，狐狸的，狸子的，松鼠的，还有野猪皮。哦，对了，我这还有虎牛皮。野猪皮最多，有四十张，都是我年轻的时候练手猎来的。剩下的狐狸皮有二十张，狸子皮十五张，松鼠的有八张，虎牛皮两张。”

  “你竟然能猎到虎牛……”凌哲心底一顿。这种牛是凤泽国至今已经很少见的牛。因其皮色条纹颜色复杂，纵横全身。虽没有老虎的霸气威武，发起脾气来也能要了人命。见过它们的猎户都这么称呼这牛。长久以往下来，大家也就都这么叫唤它们了。

  真想不到竹山这一带竟然还有虎牛！

  孙侃咧嘴一笑，“嘿！那是我运气好！凌公子，您读了那么多的书，知道不知道虎牛最喜欢吃的草便是这竹子根上长得嫩芽？”

  “嗯。”

  “那您一定也知道，这竹山最不缺的就是竹子了？”

  “……”凌哲沉默的瞧着他的后背，自动忽略他这个问题。孙侃像是刚刚才意识到自己问得有多蠢一般，拍了拍自己脑袋，又说，“竹山绵延上百里，林子大了什么野兽都有，像虎牛这种傻气的，我撞见过一群，跟着他们两年，才最终猎杀了两只年幼的虎牛。”

  两年？

  想不到这人做事儿竟然还有这等的耐心。

  凌哲静静的听他接着说，“不过这两只虎牛虽然年幼，可一头也足足比农户家养的牛还要肥上一圈。您带会儿瞧瞧皮子就知道这东西的好处了。”

  “嗯。”

  凌哲看着脚底逐渐趋于平坦的地面，心底估摸着他们估计是要到了。

  又拐了一个弯，孙侃果然停了下来。

  凌哲站在他身边，瞧着他拿着火把，把土墙上所有挂着的油灯都一一点亮，最后来来到他面前。

  孙侃咧了咧嘴，瞧着面前被盖的严实的地边，“凌公子，这些就是我制成的皮子了。”

  他一把掀开了面前的油布。

  “……”

  凌哲蹲下身子，瞧着地上码得整齐的皮草。没想到孙侃还真是个有心的。他把皮草一张张铺开来晾在地上。光是看外表的话，凌哲并不能仔细的分出来面前这些都是什么皮子，但是孙侃却把这些皮按照大小，数量分的仔细的码在地上。

  许是为了防潮，地上也铺了一层油布。

  他伸手摸了摸油布底，干燥的很，并且皮子的下面一点儿挤压的痕迹都没有。

  看来这些皮子确实都有被孙侃经常搬出去晒。

  统共一百张皮子，这会儿地方被孙侃墙上的油灯照的亮堂。凌哲一眼便瞧见了放在孙侃脚边的虎牛皮。两张皮子堆在一起跟其它的皮子相比较而言要单薄许多，可凌哲就是一眼便瞧见了。

  虎牛皮子颜色是灰色和青色交杂，从牛面上一路分叉至虎牛的后腿档。光是颜色瞧着就让人眼前一亮。

  要是能给阳阳拿去做包——

  凌哲轻轻弯起了唇角。

  他又一一摸了摸虎皮，狐狸皮，野猪皮太常见，他也就顺带看了一眼。最后才站到孙侃身边。

  “孙老板，您这里的皮子确实和您所说的一样，每一张都被照顾的很好。这虎牛皮摸起来简直让人爱不释手。您真的都打算卖掉？”

  方才听孙侃给他介绍的时候，凌哲便有些不明白，这人明明很爱这一地的皮子，照顾他们比照顾他自己还要有心思。

  孙侃自己平日里穿的邋遢，也不收拾门面，也不多添置几身好衣裳。房间里头臭气熏天也闻着丝毫没有异味。

  这些皮子简直跟他就是两个极端。

  凌哲这么问，自然是想瞧瞧这人到底有几分心思愿意卖。

  “啪啪啪啪——”

  孙侃拍了拍手，面上笑着说，“凌公子真是聪明过人，既然懂我。不过，我最近才明白一个道理，皮子你再怎么精心照顾它，有一天我会老，会死。我可以照顾它们一辈子，可它们却没办法陪我一辈子。即使我不在了，它们可能也还在这个世上。”

  会老？会死？

  凌哲眼底深沉的瞧着身边的男人，从赵大懒那儿听说他已经有五十多了，可凌哲从第一眼瞧见他时就觉得这人绝对比他实际年纪年轻许多。

  难道他得了什么病？

  孙侃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我没病。我就是突然想通了。与其霸着这些美丽的皮子，倒不如把它们拿出来卖给有需要的人。让它们物尽其用。”

  点了点头，想到之前孙侃在门口挂的暗号，只怕他这个家几乎没什么人进来。而他这间秘密仓库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凌哲低了低头，只怕孙侃当初都想过即便是真的要死了，也要待在炕下的仓库里吧。

  凌哲心底突然有些愧疚，他看错人了。

  “孙老板，您方便的话可以把这些货都拿上去吗？我想让我妻子也看一看。摸一摸！”

  “你倒是个懂人的。放心吧，你这会儿要是觉得可以买了去，价格我们回头慢慢谈，总能折中一下的。”

  凌哲应了一声，隐隐的有些着急，要是阳阳回来了，发现他不在炕边上等她。这会儿虽然也不至于下来找自己，就怕她一时忍不住自己一个人下来了。

  “孙老板，那我先出去了。”

  “好嘞，你先走，墙上的火把拿一根走，我待会儿提油灯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