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奉宾楼是这临安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楼里几乎日日都是卯时迎客，到了亥时才打烊。年关将近，这几日奉宾楼的生意更是如火如荼。

  招客的小儿瞧见门外来了几个身穿锦衣，头戴绒帽的男人进了楼里，心想着，这不是凌老爷和他家公子吗？不好，得快些通知掌柜的。

  “爹，那小二怎么瞧见我们来了，不接客就罢了，怎的还跑了！”凌晨跟着凌建文寻了一处空着的桌位坐了下来。

  “哼，这家奉宾楼年年拖债，你爹我手下的掌柜都拿他没办法。只能我自己来。他们家的伙计自是瞧见我就跑远的。”

  说话的男人年纪大约四十，他续了一脸褐色的胡须。一对粗浓的眉毛之下是一双深不可测的凤眼。只是，说话之余，眼底不经意露出的精光似乎还露着一抹随便。他眼圈周围已冒出了层层纹路。仔细看还泛着些紫红。

  男人头戴一顶棕黑的绒帽，身穿一袭墨色长衫。即便不说话，身遭也无人赶上前来服侍他。

  也难怪每次小二瞧见了这人会立马认出来了。

  “他家生意不错呀，我还经常来吃呢。怎么会赖账？”凌晨今天也带了顶雪白的绒帽，一袭白毛裘衣裹在身上，衬得他越发硬挺帅气。

  “哼，还不是你那没用的娘！”凌建文眸色一沉，不屑的看着凌晨。

  “娘——”

  “哎哟！这不是凌老爷嘛？今儿个来我这楼里有何贵干啊？瞧瞧瞧瞧，怎么也没个人给凌老爷上杯茶水？”

  远处走来一位三十上下的男人，瞧见凌建文，他非但不怕，语气反而多了一丝戏弄。

  “苏掌柜，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贵酒楼欠我的酒钱应该结了吧！”凌建文看也不看来人，只淡定的瞧着前方。

  “凌老爷莫急，今日啊这钱我是一定给您结了的。只是楼里的下人今日从贵府得了一些好东西，想请凌老爷一道去厢房尝尝鲜。不知道您肯不肯赏这个脸？”

  我府上？

  凌建文眸色一沉，偏过头看着眼前之人。苏秦，奉宾楼的管事。年纪不大，心眼儿却很深。每一年来奉宾楼要账，他总是会吃一回鳖。

  这一次凌建文自问并没什么把柄落在他手上，可此刻安逸的心突然有丝不好的预感。

  爹！

  凌晨拽了拽他爹，却收到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凌建文轻轻一笑，起身抚了抚衣服。面上随意的答道，“竟然苏老板都这么说了，带路吧。”

  “好嘞！”

  苏秦也跟着笑道，与身边的随从耳语了几句便走在在前面带路。

  凌建文只瞧见那滑头的男人身边的随从默默地点了点头，然后朝奉宾楼的厨房走去，那股不好的预感却是不减反增了。

  几人来到位于奉宾楼二楼的一间雅间儿。苏秦请凌建文坐下，又嘱咐了小二上了上好的碧螺春。

  “凌老爷稍等，我那随从待会便会把吃食端上来。”安静的厢房里只能听到小二倒茶水的声音。

  “苏老板请客，我们自是会耐心等待的。”凌建文笑笑，抿了一口茶水。

  “凌老爷，这位是？”苏秦望着他身边的少年面露疑惑。

  “他是小儿凌晨。今日跟我来学一学如何做生意。以后还望苏老板多多照顾。”凌建文高兴的介绍着自己的长子。那双灰暗的眸子里透着满满的自豪。

  “晨儿，快快见过苏老板！”

  “凌晨见过苏老板！”凌晨起身恭敬的作揖道。年轻的脸上充满了自信。

  “不错！想不到凌家少爷竟然已经长这么大了，已经开始接手家业了？”苏秦默默地喝着茶水，一双墨色的眸子底闪着精光。把凌晨仔细地瞧着。

  “是啊，我已经将几处铺子交予他管事了。”

  咚咚——

  “主子，东西已经做好了。”

  门外传来一阵恭敬的唤声，苏秦一听这话脸上的笑更加明媚了。

  “好！快快端上来！”

  凌建文父子早就对这份菜肴心生悬念，此时见那东西总算上了，都纷纷盯着门口看去。

  随从端上来的菜是一大盘橙黄剔透的红薯饼。红薯饼的边上还有两碗黄白交汇的汤。怎么看也只是一些普通的菜肴。凌建文不解的看着苏秦。却见他笑得开心，

  “凌老爷，这是新鲜的姜汁羊奶红薯糖水。不仅味道鲜美，还可以暖暖身子。你请尝尝。”随从将菜肴端至凌建文父子面前。做了个揖便退了出去。

  “嗯，味道鲜滑爽口，果然甜美。”凌晨小尝了一口，脸上透着欣喜。却被凌建文狠狠瞪了一眼：瞎说什么？

  本来就是啊。凌晨撇撇嘴。

  凌建文尝完一口便不再多吃了。他抬起头来瞧着苏秦，沉声道，“苏老板说这是从我府里得来的东西？”

  “哈哈，凌老爷果然好记性。苏某的属下今日从贵府购得了这些品质绝佳，味道甜美的红薯。哈哈，真是万万没想到，凌老爷诺大家业，府里竟还有人种田呢。”

  苏秦双手伏在桌子上玩味的瞧着凌家父子。

  “呵呵，苏老板的人果然机灵不凡，竟然能从我府里买到菜蔬。只是，”凌建文面上笑笑，心底却咯噔一下。这姓苏的在这儿等着自己呢。凤泽国重农轻商已久，大多人都不待见经商的门户。同样的，做买卖的商贾也不看好辛苦种田的小家小户。苏秦今日竟然用这种事情来羞辱他。凌建文眯起眼睛，笑道，

  “老夫府上下人众多，宅邸又宽阔的很，有几个种菜的下人那也是很正常的。”他凌家有的是钱，随你怎么说。

  “凌老爷，这不对吧？我可听手下的人说了，这红薯是从你家后门卖出的。那小老二可是自称为您儿子卖的呢~”苏秦眯着眼窃笑着，“凌晨少爷，您可知道此事？莫不要被下人坑了却还不知道吧？您的红薯——”

  “你胡说！我怎么可能种地！”凌晨被他爹按着半天不能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谁知道这姓苏的不但只字不提拖债的事情，竟然还在这里满口胡言！

  “晨儿！住嘴！”

  “爹！我没有——”

  凌建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儿子？哼，难道是他？凌建文脸色一暗，好像想起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但只是片刻而已，随即他微笑着转过脸看着苏秦，心想：好滑头的男人。竟然连他府里的辛密也能探听到。此刻还来笑话他。哼！

  “苏老板，您今日就想说这些？”

  “哦？噢~凌老爷，若不是凌晨凌少爷，您家里莫不是还有小的——”

  “晨儿，今日为父带你来干什么来了？”

  “爹！是收账！”

  “那你还站着作甚？是不是该请苏老板还债了？”凌建文把手往后一背，眼底的耐心终是磨光了。

  “是！爹！苏老板，您说的交账的？请吧！”凌晨起身，高傲的看着苏秦。他当然也想到了是什么人让他和爹这么出丑。

  此时再看这位叫苏秦的，凌晨的心底竟然升起一股厌气。竟是连苏秦那张脸，此刻看上去也和自家后院的那个野种相似了几分。

  “哼，给~我给~”苏秦摆摆手，玩味儿的笑意一刻也没消散过。显而易见的，今儿个，这凌老爷又吃了一回鳖。

  “只是，今日的这盘红薯套餐，我打算拿出来卖。收来的红薯分量足，长的喜人，若是做成饼子和汤可以卖好久呢。哎，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烫手山芋”，如何？只是不知这临安城的百姓对凌老爷家的少爷种出来的红薯会不会也喜欢了。哈哈哈哈！”

  苏秦大笑着离开了厢房，只留下随从付了奉宾楼欠凌府的帐。

  凌建文双手紧握，深呼吸几口气，一脚踢开了身边的椅子。此刻竟然是看什么都不顺眼的了。

  “爹！我真的没有种地！”凌晨眸色一闪，嘴角迁出一抹笑意。但很快便隐了下去。

  “哼，你闭嘴。一定是后院那个贱种！”

  凌建文气的胡须直飘，他霍的起身。甩了甩袖子就带头出了奉宾楼。凌晨自是也跟着离开了。

  “爹，您慢些！我们去哪儿？”

  “回府！”

  “哦。”凌晨眨眨眼紧步跟上。却听凌建文又说道，“多年不管，那个贱人的孩子竟然敢这么让自己丢人。看来是该好好教训一下了！”

  凌晨没说话，脸上的笑意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