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审判长的语气平静而悠远，他没有倚老卖老，更没有自恃身份。

  如果非要说他借着身份压人，那就是庭审时他一再催促贺城，让刘敏出庭作证。刘敏是自己找到法院的，她说要让儿子知道：虽然他爸不是好人，但他还有个惩奸除恶的英雄母亲，他永远可以为自己的出身感到骄傲！“法官，贺律师心肠好不忍心让我作证人，但我更不忍心再让时棉无辜受牵连。这是我们家欠她的，我得替我男人还债，更想替我儿子积福。”

  但老审判长的身份又赫然摆在那，能一路坐到审判长位子上，哪个不是戎马一生？那个位置是很多法学生终其一生追寻的梦，那个位置上的人值得让所有后辈都打心底里敬仰。

  人群散开，默默为贺城两人让出一条道来。

  然而，就在所有人准备目送他们二人离去时，林淼的轻笑声突如其来，打破好不容易才凝聚来的美好平静：“英雄？就他也配当英雄？！”

  她甩开吴戈，甩了下披肩发，信步走到贺城身边，“既然是英雄，为什么赢了官司却反而消失十年？”她很满意贺城眼神的震颤，不等他反应过来，抢先开口，疾声厉色：“因为他放纵奸商逍遥法外，害得好人蒙冤跳楼，死不瞑目……”

  “你胡说！”时棉从贺城怀里挣脱出来，尖声打断她。

  林淼笑：“哦对了，时棉肯定清楚这事，要不让她替贺城向大家伙澄清一下，毕竟那跳楼的是她哥呀。呵呵呵……”说着还击掌三声。

  “……”

  时棉霎时间僵在原地，露在外面一双眼浮现出死寂般的茫然……她忽得转身，满是受伤的雾眸紧紧锁住他，缓慢地发出颤抖、轻柔、犹豫、难以置信的询问：“她说的……都不是真的……对吧？”

  “棉棉，你听我说……”贺城抬手要拦住她，却被先一步躲开，望着空空如也的手，他的心也被掏空。手指不停使唤地晃动，他不得不握在一处，无力垂在身侧，痛苦地闭上双眼。

  众人不由倒吸口凉气：

  “看来是真的！”

  “这太TMD狗血了吧?”

  “难怪贺学长会看上她，敢情是沾了死人的光。”

  ……

  此时此刻，时棉再无心思顾及周围的议论有多么不堪入耳。她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掩面，止不住地低声啜泣：“为什么那么多律师，偏偏是你？”偏偏是这个舍命护我、爱我，我最无法去恨的人！

  她怪他，也怪自己，如果在他一次次不愿提及往事时多追问几句，或许就……

  “棉棉，不哭，咱不哭了。”秦乐拿纸巾帮时棉擦眼泪，心里愧疚极了，胸口仿佛被一根长着倒刺的绳子紧紧勒住，“别人不懂他，你还不清楚么？即便不相信他，也要相信自己的眼光呐。”

  时棉咬住唇，仰头望天，逼退眼泪。

  是啊，别人上下嘴唇一碰，站在道德制高点妄下评论，可她不能。想到在林东大伯家，林东嫂子跟她说的话“这些年呐，他把挣来的钱八九成都捐了出去，过一天算一天”，想到他不顾砍刀拳头，冒着枪林弹雨舍身救她，想到他一个法学天才却在火车上吃馒头咸菜……泪水再度打湿她的眼，十年，他用尽人生最好的十年，放弃大好前程，一心做基金公益，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哟，原来不知道啊？”眼看时棉要缓过劲儿来，林淼立即往两人伤口上撒盐，讥笑道：“我之前还纳闷呢，你思想未免开放地有些过头，竟然心甘情愿被自己的杀兄仇人睡……”

  “林淼！”

  吴戈连名带姓吼她，“不管真相如何，那都是人家私事，轮不到你在这评头论足！”但他转头就警告贺城：“但你若真是在玩弄棉棉感情，我第一个不放过你！”听得林淼面目狰狞，气不打一处来。

  “原来是你。”贺城语气笃定，舔下腮帮子，似笑非笑道：“我和棉棉能认识还多亏了你呢。”

  一句话，堵得吴戈哑口无言。

  贺城不再理会他，小心翼翼走到时棉身边，低声下气商量：“宝儿，这事是我不对，我不该瞒你。你……能不能给我个解释的机会？不管你最后原不原谅我，爱上你，我从不后悔。”

  “……你混蛋！”时棉被他说得声泪俱下，又心疼又心痛，狠狠捶打他，“你凭什么来招惹我，你凭什么……”

  贺城捉住她手，将她紧紧按入怀中，“手腕还没好利索呢，回头再打，我肯定不跑。”

  堂堂法学才子不顾旁人目光，任由女朋友又打又骂，还赔笑脸，看得一众女生欣羡不已。可柳一然却嫉妒到发疯：“时棉，差不多得了。谁没有做错事的时候，况且做错的事人是你哥……”

  “带她走。”

  站在审判长身侧，原本一言不发的董泽冷声朝韩冉命令道。他知道这事东窗事发肯定得闹一场，解铃还须系铃人，但搁不住有这么多搅屎棍！

  韩冉随即依言拉上柳一然往外走，但柳一然仍是喋喋不休：“法院都判你哥有罪了，你还在那矫情什么，不过是仗着他喜欢你罢了……”

  柳一然被拖走，董泽上前拍拍贺城肩膀：“走吧，有事回家关起门来说。”他瞧了眼趴在贺城怀里低低啜泣的时棉，“弟妹是个懂事的，我相信她会理解你的。”

  “是啊，她多懂事啊，”林淼可不打算让这场大戏草草收场，“跟杀兄仇人谈恋爱，真是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

  时棉身形一顿，从贺城怀里慢慢走出来，每一下都牵动着他大脑的神经线，也牵动着众人目光。

  下一秒，却听得“啪”得一声脆响——

  “你居然敢打我？！”

  林淼捂着脸，怒不可遏，当即要扑上去挠时棉的脸，却被吴戈紧紧抱住，转身对他又踢又打：“放开我，你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打得就是你。”时棉下巴微抬，

  “不管真相如何，都是我和他之间的事，你用得着这么上心吗？是不是得给你发张好人卡啊？

  哦我想起来了，你这呀人有特殊癖好。我喜欢的人，你也巴巴地喜欢。怎么，抢走我前男友不够，又想把手伸到我现男友身上？那如果我哪天爱心泛滥成灾，你是不是得开个夜总会，才能放得下所有从我这抢走的男人呀？”

  众人哄笑。

  秦乐更是连击掌三声，熟悉手段回击给林淼，气得她的脸清白交加，身后边吴戈脸色也是又黑又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