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六十八 ……
作者:橘子籽      更新:2023-06-10 05:42      字数:8191
  莲台中心的法阵,从纹路渗出血水,延伸铺满整个江底,诡异又血腥。江上燃出水面的焰火,越窜越高,张牙舞爪,仿佛要将人撕碎。

  众人被眼前景象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不敢妄动。游静汀瞥见已成型的阵法,仍是不敢相信,意识模糊间,断断续续问眼前人,“你……当真………要杀了这里所有人?”

  “这阵法……当真献祭所有人……”

  湮烬之抬手,黑袍滑落,露出森白的手骨。

  指骨一点黑雾。

  黑雾包裹着白骨。

  江底焰火似感应到什么,瑟瑟发抖,却越燃越烈。

  湮烬之脸上银白发丝半遮半掩,猩红的眼底,血光闪动。

  他答的轻且随意,“是啊。”

  “他会杀了你……”游静汀身骨被某种力量慢慢搅紧,碾碎,他唇齿间大口大口的血水吐出,“他一定会杀了你………”

  “杀了我……”湮烬之缓缓勾唇道,“也需他亲自出现在我面前,亲自动手,亲眼让我见一见他。”

  “你……”游静汀惊愕的说不出话,他已经能确定湮烬之真的在逼褚长溪现身,“你想见他………你以为他想见你吗?”

  “你是不是忘了?你都对他做过什么!”

  “他怎么想见你,他厌恶你———”

  话未说完,绞紧骨节的力量猛然加大!

  湮烬之垂眸,面容俊美,白发红眸,依如百年前诡谲艳丽的魔尊,一点没变。他笑容狰狞,“是,我是对他做了错事,我罪孽深重,所以我死在他手里,岂不正好?”

  “………啊——”

  身骨彻底碎尽时,蓬莱神女发出忍受不了的痛声。灵魂也似跟着撕碎。

  魔气外泄,力量冲击莲焰中心,仿佛爆炸,碰撞的火花冲出水面。

  惊天动地,红光泼染上每一张惊惧的脸。

  “城主是……百年前……魔尊?”

  “他们口中的他又是何人?”

  众人浑浑噩噩,呆呆望着被碎尽身骨的蓬莱神女。

  “啊——”

  有人被火焰缠上,直接被拖入江底,融成一滩血水,汇集阵法中心去。

  旁边人瞪大眼睛看着,却也无能为力。

  有人仿佛被惊醒一般,指着神女问,“城主……不,魔尊是和那神女有仇吗?”

  他完全可以将神女扔下去喂阵,但却花费时间一点一点将人身骨碎尽,一点一点折磨,报复,始终没有要他性命。

  说到有仇,宣斐攥紧手,他们谁都跟湮烬之有过仇怨。可湮烬之自己受的伤害似乎并不在乎,他唯一要“报复”的便是游静汀毁了褚长溪尸身的仇。

  宣斐想到闻驰生说是因为小公子出现才有的这场阴谋,想到城主是湮烬之,那他几次愿见小公子莫非是也看出了他们相似之处…………宣斐心下大惊,转身去寻小公子身影,却见身后容泽难掩急色,传音道,“他不见了。”

  ………

  湮烬之报复完游静汀,似乎不再打算对谁动手,他转过身向那黑蛟走去。

  黑袍曳地,像黑雾包裹着,血水趟出的骨架,在泼天的红光里让人毛骨悚然。

  兜帽落下,白发飞扬,血色眸光没有一丝落在盂底众生身上,眼底淡然,安静等待着什么。

  等什么?

  等这红莲业火将所有人神魂烧成灰烬。

  等那诡异的法阵将所有人鲜血吸干启动。

  有人对那身影大喊,“我与城主无冤无仇,城主为何要这么做?”

  也有人道,“城主不是护这世间百年吗?这百年难道是假的不成?”

  “为善百年,护众生百年……原来就是骗局。”

  “用天下人命换一人吗?”

  “那人也受得起!”

  也不知哪句话惹怒那个魔鬼一样的黑衣人,他笑了一下,只是眸色冰冷,忽然伸手———

  众人只感觉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直击过来,有人身体腾空,脖颈仿佛被一双大手掐住,半点动弹不得,众人对上那双远远望过来的红眸,如浸在血水里,铺天盖地的恐惧卷上心头,让人头皮发麻,一个字不敢再说。

  关朔急了,上前,“阵法不成功,你会害死所有人!”

  湮烬之淡笑:“这些人……死了又如何。”

  关朔咬牙:“你不在乎,有人在乎!”

  “我不在乎,有人在乎……”湮烬之无声重复这句话,低声问,“可是……那人呢?”

  眼中痛苦压过戾气,他动了动手骨,被提上半空的人身上力量忽然撤除,摔进水里。

  从鬼门关回来,呛咳声不断,不论是心有疑惑,还是不甘痛恨,没人再敢说话。

  关朔松了口气。可转瞬听到大火燎原的噼啪声,自水里扑向人群。

  眼前一片红光,火势很大,漆黑的夜空被照成霞光漫天。

  风起云涌,密密麻麻的火星飞溅。

  屏障内的修士们吓得不住后退,目瞪口呆看着火焰如蛇烧至脚下,往身上绕缠。

  湮烬之则站在大火之外,白发猎猎,火势蔓延却惶恐着绕过他身。

  他与身后黑蛟一起,仿佛等待着所有人被火海淹没。

  关朔瞪大眼,不得不相信,这个疯子是真打算拿所有人的命来开启所谓逆转时空的阵法。

  关朔也想复活褚长溪,如果可以,他也愿意牺牲一切,但拿天下的命来换,褚长溪知道了会怎么想?他不会同意的!关朔恼怒道,“湮烬之,你这么做,会将他置于何地你知道吗?”

  湮烬之似乎不想听他说话,将衣帽罩上发肤,脸部融于夜色,又成一片虚无的黑洞。

  只剩血淋淋的指骨垂在衣袖外。

  他淡淡的感受着血水流过指缝的触感。

  这感觉伴随了他一百年,从褚长溪死的那一刻,他身上伤痛就没有一刻停止过。

  哪怕愈合,他也重新撕裂,剖剐。

  只有伤痛够重才能平衡他的悔恨。

  才能让他在百年的思念中尚存一丝理智,不至于把自己彻底逼疯了。

  褚长溪死了。

  他也不曾有过一刻好好活着。

  他太想见他了。

  太想了啊……

  ———不过很快他就可以见到了。

  屏障内的谩骂声传出来,业火焚烧神魂,也有哀嚎和惨叫,响彻整个天地。

  他动动指骨,将屏障撤了——

  这并不是放过他们。人群疯狂逃窜,却跑不出这片江域,只是将喊叫声传的更远了些。

  传出天外。

  传到某一个人耳朵里才行。

  湮烬之转身,一步一步向岸边走。

  巨大的黑蛟身影在他身后游动,乖巧的跟着,放佛等待着什么命令。

  直到见主人一直不回头,才戚戚然喊,“帝君……”

  湮烬之:“闭嘴,我不是。”

  …………

  容泽和闻驰生一边救人,一边焦急地寻找小公子身影。

  一路上用灵力给每个人罩一层防护,但也只能维持一段时间。

  要护的人太多,丹田很快要抽不出灵力。

  容泽白了脸色,他很想不管这些人去寻小公子。但不行,这是褚长溪以命换回来的世间,他爱世人,护众生,一世如此。

  绝不可以毁了。

  ……

  游静汀漂浮在水面上,他很想起身,但全身筋骨碎尽,使不出一分力。

  屏障撤除,周边都是奔跑的人群,但没有一人停下看他一眼。

  惨叫声,水流声。

  他内府也破碎,眼前视线里隔着血雾闪过无数奔走的身影。

  他这一生,除褚长溪外,没有被人善待过,而他自也是除褚长溪外,没有对谁真心好过。

  如今落得无人顾及的下场,只觉自己应得,心中倒也没有怨念。

  唯一不甘心的,就是……

  他若这么死了,就再也见不到褚长溪了。

  “游静汀……”

  有人停在他身边,声音在上方响起。

  他没有抬头去看,他听出了是谁。

  “游静汀……游宫主………”宣斐蹲下,低垂的一张脸,矜贵非凡,眉心妖印如焰,“伤势看着挺严重,快死了吗?”

  “………”

  游静汀没说话。

  他曾经轻而易举置宣斐死地,如今落魄将死在他面前。

  是来报复,看他笑话?

  “我可以救你,”宣斐却道,“为你护住心脉,留一丝灵息,你日后或许还可恢复。”

  救他?

  游静汀微微抬眼。

  怎么可能如此好心?

  宣斐这些年不是一直在找他,要杀了他吗?如今他要死了,他该畅快得意才是。

  除非………

  “你……想要什么?”他忍着全身剧痛,努力撑起上半身,呛咳出血水,“……条件。”

  “是有条件。”

  宣斐金冠长袍,在身后业火长龙的光线里,临危不乱,几分帝王威严,“我想知道当年你为何要毁褚长溪尸身?你在隐瞒什么?”

  他神情冰冷,更显线条凌厉的眉目里一介界帝王的睥睨,“我不信你不想他复活!”

  “我、不、信,你下得去手!”

  “呵呵………”游静汀听到他的意图,撑着大笑,“原来如此啊,可我告诉你,我就是不想他回来,不想他见你们,不想所有伤害过他的人好过。”

  “没有其他原因。”

  “我不信,”宣斐怒道,他攥住游静汀衣领,将人提起,压低逼视,“比起这些,不应该长溪最重要吗?他好好活过来最重要!”

  “可我不想。”

  因为颈部衣巾收紧,游静汀呼吸困难。

  侧头咳出大口血。

  但他笑了笑,艰难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污,讥讽道,“他为什么要回来?回来继续受你们纠缠吗?”

  “那他若已经回来了呢?”

  忽然一道低沉温雅的声音穿过嘈杂的惨叫清晰传来。

  “不知游宫主来时可曾听过,那位绿衣貂裘,孱弱多病的小公子?”

  游静汀循声看去,闻驰生,容泽,关朔一起从火光里走来。

  他们一边救人,一边寻到此处,千剑散灵力,周身火焰里分散着剑光四溢。

  “闻兄……”宣斐立刻道。

  最先走来的是闻驰生。

  游静汀移开目光,陷入沉思。

  青草雪落的气息,仅凭一根发带让湮烬之两次相见……

  “可小公子忽然不见了,”闻驰生君子风范,看起来非常坦诚,“我留在他身上气息忽然就断了,寻了这许久,也未曾寻到丝毫踪迹。”

  游静汀听了这话,眸光沉了沉。

  “我也没找到,”宣斐面露焦急,“若说是被那阵法吸了去,可我已去莲心查看过,没有小公子丝毫气息。”

  “他是长溪转世,可他如今修为低微,身体虚弱,”闻驰生步步走近,没有看宣斐,视线依旧落游静汀脸上,“他是如何不见的?”

  “转世?”游静汀嗤笑,“闻掌门怕不是修炼走火入魔,脑子糊涂了,哪里来的转世!”

  “不是吗?”闻驰生道,“游宫主如何这么肯定不是?”

  宣斐一把抓住闻驰生衣袖,有些惊慌,“不是转世是什么?”

  “是啊,”闻驰生也问道,“气息如此相近,不是转世是什么?”

  游静汀:“………”

  他似恍然,目光几分惊恐。

  宣斐折扇化成长剑,抵在游静汀颈侧,“说,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游静汀看着眼前剑锋,只是沉默。

  “你知不知道湮烬之打算做什么?他要逆转时空,他会害死所有人!”宣斐气极,“褚长溪若知道……他若知道,你要他如何自处!”

  “现在已不是争论此事的时候,”闻驰生转头看向周身燃烧的火焰,对宣斐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毁了那阵法,业火烧人罪业,来此的仙门修士身上不乏俗世凡念,会在业火中炼化,最后归于莲心的阵法,阵法开启,这世间,就完了………”

  闻驰问道,“你们知道长溪他………最在意什么吗?”

  焰火滚烫的热风吹过来,手中长剑流淌过玉白的灵光,闻驰生抬手,剑如明月。

  他修为强大,灵力逼退了一些近身的火焰。

  闻驰生握着剑,眼眸里闪动水光,“他最在意的………就是这世间。”

  容泽和关朔此时也走到近前,也听到了这句。

  “他生来似乎就是来护这世间的,他为此……多次涉险,舍命。”

  闻驰生说,“他视守护苍生为己任,他不在乎湮烬之报复,不在乎拿自己相抵,也不在乎他与湮烬之………与我等之间的情义恩怨。”

  “他一直以来……”

  “他所作一切………从来都是,只为守护这世间而为。”

  “他最后赴死在万魔窟前,以自身换世间太平,”闻驰生道,“他现在不在了,我们应该替他守好这世间,如若他知道世间毁了,即便他好好回来,又如何以待?”

  闻驰生握紧手中剑,剑上光华流转,耀眼夺目,他抬眸问,“你们可愿随我一起破阵,守护这世间,才是不辜负他,不辜负身为仙门的责任。”

  “………我知道,”宣斐嗓音沙哑,指尖冒出一簇涅槃之火,“我随你去。”

  周围慢慢也有门派弟子聚集,仿佛待命。

  闻驰生坦言道,“能不能毁了此阵,尚不可知,还有湮烬之在………我们所去阵法中心,纵然阵毁,我们怕是也——”

  宣斐笑着打断他,“死就死了,没有他的世间,我也待够了。”

  容泽走近闻驰生,衣衫染尽鲜血,却更显风姿卓越。他转身交代关朔,“小公子就交给你了,请务必找到他,护好他。”

  虽然不知道小公子怎么不见的,但是这片火海里找不到他…………是好事。

  关朔抿了抿唇,曾经最不懂事,最任性妄为的少年,沉默了片刻,沉下声音道,“我不干。”

  “你们若都死了,只留我一人………褚长溪见到我,该讨厌死我了。”

  火焰的热度猛扑过来,大火还在吞噬,惨叫声不绝于耳。

  不止是他们,还有无数聚集过来的仙门弟子,纷纷握紧手中法器,一致看向江底的莲焰中心。

  闻驰生走之前还是分了一缕灵力为游静汀护住心脉,什么也没再问。

  游静汀没感谢他,只沉默的看着他们走入莲台中心的血阵,身影消失在翻滚的焰火里。

  可慢慢的,胸腔积起一股气,血气翻涌,那丝灵力都差点冲散了。

  褚长溪是这世间最最好的人。

  他爱世人,世人爱他,也终将爱这世间………

  游静汀唇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恍惚呢喃:“你若已回来,却不现身,是不是也在等这一刻?”

  “等他们所有人,走好他们自己的路。”

  唯有游静汀,没有选择。

  那湮烬之呢?

  他成功了吗?

  ………

  整片江河已成了炼狱。

  游静汀仰头去看江边静立的身影,那人隔绝在火海之外,安静的等。

  到底是怎样的疯子,才能拿整个世间做赌,赌一次相见?

  见了又如何?

  褚长溪一定会杀了他。

  可他明知如此,还是想见这一面。

  真是……疯的无可救药。

  游静汀没能继续想下去,视线再次被奔散的人群淹没时,他忽然感觉脸颊上落下一片寒凉。

  伴随着远处一声清脆的剑鸣。

  他听到杂乱的声响中,有人惊呼,“下雪了………”

  ………

  剑气破开火焰,无形的剑刃带着刺骨的寒意,落成一场大雪。

  在火海里疯狂逃窜的修士们皆都停下脚步,怔怔看着眼前簌簌飘落的冰晶。

  天地似被一剑两半。

  茫茫白雪压下熊熊焰火,寒风掠过,冲散了灼人的热浪。被业火烧灼的身体落了一层薄雪,便不再感觉疼痛,那股凉意像轻缓入体的灵息,所有的伤都在被缓缓治愈……

  在火与寒里挣扎的修士们,茫然四望,他们感觉到了剑意,却看不到任何剑光。

  但见到落雪。

  剑意所及之处,霜花蔓结,雪色一点一点铺满整个江河火海。

  曾经,

  一百多年前。

  是曾有人——

  一剑出,百里霜寒。

  “是谁来了……?”

  修士中有人惶惶而问。

  容泽几人在血腥味浓郁的阵法中心,望向风雪来处,握剑的手都在颤抖。

  雪落火海,如同曾经千千万万次鲜血里剑寒结出的霜花。

  如同踏血而行,始终纤尘不染的白衣………

  玄天楼,玉阶道。花染山红,衣袍如雪。

  是他………吗?

  可是万魔窟前自戕,身死骨碎,又如何安好归来呢?

  忍住心中酸涩,还是执意仰着头,眼睫都不敢颤一下。

  忽然热浪从雪下卷上来,霜花被火焰冲散。

  修士们惊慌无措间,又一道剑意天降,无数冒出头的火苗,瞬间被无形的利刃一剑斩断。

  业火似受刺激,翻滚上涌的更加凶猛,山河震颤,越来越多的火焰撕碎冰层,喷薄而出。

  眼前的白雪被火融烬。

  见此一幕的修士们挣扎无望间记起有一人,永远都会在此等危机里,一次又一次救下他们,平定祸乱。

  他们仿佛梦魇,竟在此刻希望真是那人回来了。

  “铮——”

  那声清晰的剑鸣离的更近了,清晰响在每一个人耳边。寒风凛冽,张牙舞爪的火焰再次被大雪掩埋。

  修士们提起的心放下,脚下的江水结成冰路,天地白茫茫一片。

  这样的景象,很多人都不是第一次见。

  清凉的雪舒缓他们被烈火灼伤的痛,还带有灵息游走受伤的经脉。

  很多人眼眶慢慢红了。

  直到,

  茫茫天地间,那道身形一点一点清晰,勾勒出来。寒风骤急,呼啸着卷起一江河的雪沫,也吹的那人白衣翻飞。

  那人踏雪而来。

  身后雪落如同九霄垂下的天路。

  一种奇异的,荒谬的感受,世间在一瞬间静止,唯剩剑寒,雪舞。

  他们听到来人衣袍拂在雪上,发出沙沙声响。

  他们看见来人,玉冠墨发,眉目云雾缭绕般飘渺,额间水蓝钿印,一种天神般的遥远尊贵。

  年轻一辈的弟子从未见过,来自上界天神的气息莫测,沉沉欺近,让人胆战心惊,震惊到生畏。

  “他是………谁?”

  所有人都愣愣睁大眼,呼吸停止,看着那踏在雪上缓缓走来的白衣天神。

  一路寻人,又被人潮冲击至江边的闻怀景也是怔住,抬头。

  他其实还没从这所有变故中回神。

  明明只是天下晏的最后庆祝,忽然就江水翻滚,冲断城楼,将所有人淹在水里,水底又是烧人魂魄的业火。身边人都吓得魂不附体,瑟瑟发抖。还有莲台中心血淋淋的阵法,业火冲出水面,像恶鬼,把人往阵法里拖。

  一场实力悬殊的屠杀。

  闻怀景一度以为,他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小公子突然消失,他划动一块浮木四处寻找。身边都是混乱的喊叫和绝望的哭声。

  江域上方似乎有密不透风的大网,没有人能逃得出去。

  他们仿佛只能看着火焰燃至脚下,等待神魂俱灭。

  闻怀景不知城主拿所有人启阵到底有何用途,但他明白了,那百年行善真的只是一场骗局。

  城主还是传闻中那个残忍嗜血的魔头。

  心中悲愤交加,他不愿去想他为何而来无恶城,他曾经崇拜敬仰的城主,他为此还多次与他人争辩………

  真是太蠢了。

  他现在只想找到闻小知,将人抱进怀里,护在身后。

  小公子身娇体弱,又无修为,该怎么应对业火烧身的场面。

  他太着急了。

  直到忽然天降大雪,将江火冰封。

  万物静止,天上地下,由雪铺成了一条天道,而道上走下一人。

  天神降世。

  垂眸人间。

  闻怀景死死盯着来人。

  因为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不属于凡尘俗世,仙山云雾里,雪落清草的气息。

  这几日他们曾形影不离。

  闻怀景微微睁大眼眸,看着人越走越近。

  和白雪落成一色的衣袍,玉冠下的长发扬在身后,在风雪里。身姿挺拔如皎月当空,眉目侧脸覆有薄薄的霜花,整个人都如同冰雪雕琢成。

  而额间光华流转,神圣非凡。

  闻怀景惊讶的说不出话,难以理清,恍惚梦中。

  雪花落在脸上,冰冰冷冷,他仰着头,静静看着白衣仙神走过。闻小知………

  他嗓音沙哑,在来人路过他身边时开口,“你是………?”

  白衣仙人听到声音,竟停下脚步,苍茫的天地,看不清他神色,只是声音也同雪落一般,冰冷又轻浅:“可有受伤?”

  闻怀景眼眶发红,摇头,“没……”

  “哗——”

  一件披风披在闻怀景身上,白毛滚边,于他有点小。

  荒谬的猜测如同白日做梦,闻怀景手指抓紧披风,指尖颤抖。

  仙人立在雪中,淡淡说,“很快就结束了。”

  闻怀景知道他话中指的是,这场劫难他很快就会解决。

  但他仍是问:“你是……?”

  声音含着风雪,闻怀景怀疑自己没听清。

  白衣翻卷,仙人不再停留。

  “等……等一下!”

  急切之下,只有一片白衣从手心划过,而从袖口飘落一根碧绿发带。

  闻怀景捡起,握在手中,望着那人离去的身影,手指一寸一寸收紧。

  他低头,眼泪落在雪上。

  褚长溪……?

  闻怀景想起天下晏最后一场酒宴里,众人谈起这个名字,无不艳羡惊叹:“他多次凭一己之力,救天下苍生。”

  “你是没有见到,这世上怎会生出那样一个人。”

  “只要看见他,就让人安心。”

  “只要有他在,这天……就塌不了。”

  闻怀景想起那时他问小公子,“你知道他吗?苍梧剑尊,褚长溪。”

  小公子放下酒盏,想了想说,“听起来……无所不能。”

  “对,他就是无所不能!”

  小公子笑起来:“那便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