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 六十七(二合一) ……
作者:
橘子籽 更新:2023-05-30 07:55 字数:6445
楼阁檐柱被水浪冲断坍塌,修士们争先恐后往外跑,跌落进江水,却上不去连接江岸的桥索。
眼前似有一道透明屏障,像一个巨大的酒盂倒扣在江上,而他们都被扣在盂底。
远处江面卧有一条黑蛟,身形像一座大山一样,阴影颇大。尾巴拍打水面,水花如浪。它像一只给主人看护猎物的宠兽,静静等待主人的到来。
而盂底的所有修士们就是水面妖兽主人到了嘴边的猎物——
这一认知,让修士们惊惧交加,更加想要逃脱屏障的囚困。
但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也破不开眼前的屏障。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东西,根本打不开。”
“大家快来帮忙啊。”
“一起!”
“快………”
许多修为高深的门派长老联手,却被反弹摔进江水里口吐鲜血。
无数道法灵器轮番攻击,那屏障却毫无反应,犹如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还有修士们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的目瞪口呆,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们想不明白,前一刻还在饮酒作乐的楼中酒宴,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这个屏障是谁设下?
水面妖兽是在等谁?
把他们困在此处又是为了什么?
众人想不明白,却越想越心惊,争相逃命找出口,人群轰散无章法,以致很多人被踩进江水里………
“别找了,这种屏障哪里会有漏洞?”
仙门中尚算有地位,说得上话的长老在人群中高喊,想要稳住人心:
“现在当务之急是齐心协力共同破障,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对,大家别白费力气了。”
“共同想办法才是。”
“是是……”
越来越多人安静下来,张煌无措的看向说话的人。
也有人突然反应过来,这里可是无恶城!无恶城城主此次还参加了天下晏!
城主呢?
像城主那么厉害的人物,一定可以救他们,众人心中又燃起了希望,纷纷去寻无恶城城中人,想要让他们通知城主。
可是一连问了几个城中守卫,皆都满脸迷茫,疯狂摇头:
“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怎么联系城主……”
这是……什么情况?
众人还没搞明白,突然发现江水似乎也不对,明明已是寒降雪落时节,江水却是温热的,而且似乎还越来越热?
“这江水有问题,大家快找浮木上去!”
“快……”
泡在水里的人纷纷寻找碎木站上去脱离水面,仿佛眼下不是江水,而是一池子血水,眸光惊恐,脸色惨白。
容泽一早就怀疑水底有什么,变故发生时就用剑划断一块船板,护着褚长溪站在上面,一行的还有闻驰生和宣斐等人。
他站在褚长溪身后,忽然用宽大的衣袖遮在小公子眼前,遮住混乱的人群和血水飞溅的场面,
温柔声音在头顶响起,“别怕,会出去的。”
褚长溪抬手搭在容泽腕上,缓缓拉下。
少年被护的好,衣衫半点没被打湿,他仰头,江上残余的灯火落他清寒水目,浅浅淡淡的冷,“我不怕。”
他看着眼前人仰马翻在水里扑腾的人流,眸色一片平静。
容泽手上一怔。
心底升起一股奇异的熟悉感。
一旁宣斐神色严肃起来,看着江水,“这水底到底有什么?”
闻驰生还未开口,人群中忽然走出一位面纱遮面的女子,冷声道,“红莲业火。”
乌发白纱,步摇珠翠。
神女衣裙飘逸,从一众凡夫人群里走出,一时风华无双。
“游……游静汀?”宣斐一见来人,面色极寒,几乎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贱人!”
他根本还没来得及思考他话中说了什么。
只知就是此人当年毁了褚长溪尸体,让他尸骨无存!他怪罪他们,加害他们,宣斐无话可说,可游静汀怎能将褚长溪尸身毁了?!
就算是为了报复湮烬之,他也不能那么做啊!
宣斐曾经找了此人许久,游静汀不知躲在何处,消失踪迹,没想到在这里出现了。
宣斐眼神愤恨盯着他,“你可让我好找………”
游静汀却没理会他话中的怨恨和挑衅,只一掠而过的眼神里有可惜,似乎在可惜他竟然还活着。
随后,游静汀一挥袖,蓬莱山水,蒙蒙水雾,月白色的淡淡灵光自他掌下蔓延,拂过整个水面。
待雾气缓缓散去,江底熊熊燃烧的红莲之火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底。
火焰燃出水面,火光冲天!
整个天空似乎都被此火烧的通红,像是要把天烧穿了………
“这………这是什么?”
众人惊愕的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很多人被吓到了后退,再次跌进水里………
神女冷笑,“你们怕什么?”他眉目间一如既往的傲慢和冰冷,眼底的悲悯不是悲悯,是堪称残忍的漠然。满江的大火快要烧到天上,众人似乎都要葬身火海,他却笑起来,
“这是红莲业火,烧人身上罪业,只有身怀罪孽之人才会被业火焚烧,魂飞魄散。”
身怀罪孽?
此次天下晏,试炼并不严,不少人都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法子蒙混过关的。
此话一出,某些人盯着串上来的火苗,不由口干舌燥,手心汗湿。
“游宫主此话说的,似乎自己身上没有一点罪业。”
人群里忽然响起一声嗤笑。
游静汀脸色冷下来,转头去看。
人群后方,一锦衣青年斜斜倚着一根倾倒的断柱,怀中抱剑,遥遥笑着看他,笑中明显不怀好意。
“子陵?”闻驰生忍不住上前半步。
那人仿佛脱胎换骨,身量长成,更加挺拔。玉冠束发,一身冷漠。
再也不是那个追在一人身后,吵吵闹闹不知世事的天骄少年。
“你以为我会怕?”游静汀看着那人,淡淡说。
倾倒的楼板上站了很多人,周围声响嘈杂,关朔仍笑,提高声音,“游宫主最好别怕。”
游静汀灭一族,仙宫神女的外表下是心狠手辣,阴毒冷血,手上不知多少人命鲜血。
这火真能烧人罪业,游静汀断然跑不掉。
他毁了褚长溪尸骨,关朔对他痛恨至极,他倒要看看这个疯女人能在业火中撑几时!
游静汀不予理会,但脸色十分难看。
从他们对话和神色里,众人已经能预感此火是真如他们所说,顿时恐慌又迷茫。
这是谁的手笔?
有什么目的?
能来此的多多少少都有对天下晏宝物不劳而获的贪念。更别说那些用秘法蒙混过关之人。会有什么下场?
容泽总觉得事情应该不止这么简单,他偏头看向被护在身后的人,对闻驰生说,“你我联手,看能否将屏障撕开一个裂口,先把他送出去。”
闻驰生立刻道:“好。”
宣斐也会意,上前说,“我也来。”
距离较远,江面烈焰和升腾的水雾弥漫。
游静汀目光穿过混乱的人群,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娇小身影被容泽挡在身后,极为紧张和保护的姿态。
那是?
游静汀眸光暗了暗,踩上一块浮木,手上掐诀,往那边滑行。
关朔一直没有往那边细看,他似乎谁也不关心。他倚着断柱,漠然地看着所有人。
容泽几人剑光合成一股,剑意浩荡,疾风骤起,江水翻滚呼啸,破开焰火红光的烟雾,直刺上空屏障。
但剑光没有直接劈开,只是极缓慢的划出划痕,崩散出刺眼的白光。耀眼的光在血泊染似的天色里格外明亮,人群中有人恍惚以为裂口成了,竟撕破喉咙大喊:
“闻掌门,容前辈,救救我们啊!”
“先救救我们啊!”
这种生死关头,谁都想要活命,何况那些本就心思不纯之人。
突然之间也不知是哪些人推攘着人流往那边扑过去——
“先让我们出去!”
“让我先出去!”
“滚开,让我先………”
有觉他人挡道的,推进河里,踩在脚底下,拔剑斩杀………
场面一时间比最初还要混乱。
血水和断肢在人群中飞溅,容泽几人衣衫也喷上血迹,他眉睫轻颤,已知要遭。
果然,人流推撞至他们身后,容泽被汹涌的人潮推开,气息不稳,唇边溢出血,手上剑光也断了……
不止是他,闻驰生和宣斐也是如此。
“这是早就布下的局,”游静汀走过去,“你们看那莲台中心是什么?”
宣斐被人流撞的趔趄,下意识跟着看过去,人潮涌过来时,很多人受伤,血喷撒进水里,而那血水竟像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往莲台中心去。
莲焰中心,血水凝成线,缠烧成复杂的图纹。诡异又血腥的阵法正在成型——
宣斐惊的面无血色,“那是什么阵?看着就一股邪气。”
它吸食人血,贪婪又急切。这江上所有人似乎都将成为它的食物。
“看来这场阴谋的关键在于此阵。”闻驰生收剑,脸色凝重。
“阴谋,谁设下的阴谋?”剑光散了,屏障未破,人群也不在徒劳奔涌。
有人大声嚷嚷:“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
“把我们喂养这阵法,是要做什么?”
“谁这么恶毒?”
……
“谁的阴谋?”游静汀冷笑,“你们都是为何而来,因谁人来此?”
自然是无恶城,天下晏,发散宝物而来。
难道是………无恶城城主?
发散宝物只是为了诓骗他们入这阵法?
行善也只是为了取得他们信任?
不可能,这太荒唐了,城主行善百年,天下晏已举办第十次,城主有何阴谋何必等到现在?
城主修为又深不可测,杀他们易如反掌,一根手指就能轻易碾死他们,何必费此功夫?
但………但是……城主……,那水妖露面,城主并未来救他们,还联络不上………
若行善只是为了骗取他们信任……百年啊,整整一百年啊……
谁能这么骗啊?
众人还是不肯相信。
“城主呢?”有人按住无恶城侍从的双肩,暴怒逼问,“你们城主呢?”
忽然从江面吹来一股阴冷的风,恍惚还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众人下意识转头望向风来处。
火苗低萎,水面平息,莲焰中心的阵法都退缩。
只有那彷佛等待主人的黑胶,激动拍打尾巴,但也不敢用力拍出水花。
所有人都愣愣看着,呼吸都停止了。
直到——
“你们……找我?”
一道低哑的声音被血腥的风吹着带过来。
众人忍不住后退,黑暗尽头,缓缓走来一道身影,一身黑袍,犹如地狱里趟着血水而来,让人心惊胆战的煞气。
他脸部一片黑,看不清容貌。脚下焰火都似乎像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不敢冒出水面,他在烈焰燃燃的业火之上一步一步走近。
“城……城主?”
来人黑袍像一团黑雾,影影绰绰间闪过森白指骨,带血,声音冷淡,“嗯。”
众人浑身僵硬,看着那缓慢走来的黑袍男子,完全不敢确定到底是来救他们的,还是这一切的阴谋都是他一手设下。
那可是一手创下沧华盛世的人。
是所有人即便害怕也坚信他是个好人的人!
可是现在……
他们完全问不出口“城主是不是来救他们的”。
宣斐几人也怔住。
而游静汀恍惚间嗅到熟悉的血腥气。
是真的血腥气,无恶城城主常年带伤,身上血流一百年不止,那血腥气深入骨子里。
“你是无恶城城主?”游静汀深呼口气,看向来人,“你到底是谁?”
火苗被男子衣袍带起的风吹的乱飞,火舌舔上某些人的手脚,人群中有人摔倒,惊恐乱叫。
而黑袍男子踩在火焰上竟如履平地,毫无感觉。
忽然一股强大到根本无法反抗的力量穿过屏障直直向游静汀袭来,力量像一只大手抓住游静汀脖颈,捏紧,拖拽——
瞬息之间将他拖出屏障外,跌跪在黑袍男子脚下。
游静汀脸色痛苦,被力量捏住脖颈,半点动弹不得。他发上珠翠散落,喉间呛咳,高高在上,傲慢冷漠的仙宫神女此时狼狈不堪。
容泽攥紧手,却知走不出屏障。
宣斐心底也无法升起什么幸灾乐祸的心情。
就连关朔都神色严肃的站直身体,不由穿过人群往前走。
而众人简直被他浑身散发的黑暗气息吓傻了!那种力量简直超出他们认知,完全不是他们所能抵抗的,只知瑟缩颤抖。
现在上前,只能送死!
“他……”但闻驰生眸光微闪,道,“为什么对游静汀……似乎存有怨恨?”
宣斐缓慢缓慢摇头,“什么怨恨?他们有什么恩怨?”他不敢再想。
容泽也错愕看过去,男子长长衣袖堆叠,露出的是只剩骨头的手。他似乎嫌弃,并没有直接用手抓住脚下的人。
他似微垂目,“一百年不见,当真不认识了?”
“你……你是?”
游静汀吐息艰难,但不愿往某一人身上猜测,怎么可能!
他伸手,掌心赫然出现一把通体漆黑的剑,剑上黑红双龙缠绕,嗡嗡震颤。
游静汀扬手,挥下。
本该落下惊天动地,翻江倒海的强大剑意,却被一只手骨轻轻捏住剑刃,剑气顿时于无形间散尽。
男子微俯身,帽下垂落的发丝,如雪。
“本尊的剑,游宫主用的可还趁手?”
游静汀面色一僵。
兜帽被风吹落,满身白发三千,起起落落飞扬,一点一点显露出的脸,瘦削,苍白,唇上染血,双眸猩光血红。
远远看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宣斐惊的跌退半步,喃喃:“湮烬之……”
怎么可能……
湮烬之是谁?
人群中有人发问。
百年前那个嗜血嗜杀的魔头,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尊,竟是无恶城城主,还行善了百年!
这太荒唐了,这不可能……
宣斐眸色里全然不能接受,湮烬之他……
百年前,被剔除命剑,被剜魔元,在往生河里遭里遭恶魂啃食……
怎么可能还活着。
活的还好好的,还拥有这一身恐怖至极的力量?为什么?
凭什么?
游静汀嘴唇僵颤,“你……你不可能……”
黑袍白发,眉眼间一片冰冷的血色,男子衣摆落水,血水染进江河。他缓缓抽手将游静汀手中剑抽出,语气淡而讥诮,“如何不可能?”
游静汀是真想不通他如何变成这样。
湮烬之说,“当年你该斩草除根,让我死的。”
游静汀无话可说,他当时只想让他受尽痛苦折磨,最好生生世世,永生永世的活着感受痛苦。他没想到会有今天。
可此时此刻他也竟从湮烬之话中听出几分认真。
湮烬之似乎真的也想死。
死在那个时候。
“你该知道,我不死,”湮烬之平静说,“这一切就不会结束。”
“你要做什么?”
黑色的力量如鬼魅般从男子衣袍漫过整个江面。
众人惊恐瞪大眼睛。
看着那风华端丽的仙宫神女跌倒在江面,痛苦挣扎。
一股剧痛从骨髓里蔓延,似乎要将游静汀全身骨骼一点一点捏碎。
“做什么?”湮烬之缓缓蹲下,对上跌跪的人视线,眸中血色浓郁,翻滚中汹涌的愤怒和恨意。
一字一句道,“你千不该,万不该,毁他尸身,你如何报复我,都不该拿他来报复!”
“他、是、谁,你怎么敢!”
游静汀说不出话,喉间往外吐血。
湮烬之畅然冷笑,“我自也要让你尝尝被碎尸骨的滋味。”
骨头仿佛在被一点一点拆分、碾碎!
游静汀痛的意识快要模糊,但他还想问明白,坚持张口,“所以………那阵法……你到现在还在执迷不悟………想要复活他?”
“是啊,”湮烬之微微偏头,血水在苍白的肌骨上流,靡艳又可怕,“那阵法可回朔时间,逆转时空,我很快就可以再次见到他了。”
“你……做梦。”
那吸食人血的阵法,似乎要用江上所有人的献祭开启。
“你要用所有人性命来开此阵?”
“对,这世间找不到他神魂,”湮烬之竟有几分沉思,解释道,“此阵成功,我可再见到他,此阵不成功,这世间便也没有再存在的必要……”
“………”
城主行善百年,护这众生百年。
竟在此时如此轻易说出这句话来,众人恍惚出现了幻觉。
分不清这百年的善是假,还是此刻这恶意满满,想要毁天灭地的魔头是假!
“你这么做,”游静汀喘息着骂道,“就不怕他回来杀了你!”
湮烬之神色平静,淡淡说,“如此,也自然再好不过。”
“你这个疯……疯子。”他想逼他回来!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久久都不能回神。
而从震惊中恍然惊醒的容泽,下意识就要去抓身后人的手,却猛得抓了一个空。
他回头。
江上焰火,漫天红光,而一直被护在身后的小少年,早已不知何时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