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花打电话来说看到吴天了，自我上次回家说不要老家的一切，都给他们后，他们一家人对我热情多了，在不损害他们利益的前提下，倒是愿意给我提供一些帮助。

  听到这个消息，我恨不得立即飞过去，虽然失去很多记忆的我，对这个没有责任心心父亲并不感激，可血肉亲情却是源自骨子里的。

  但李琴还病卧在床，得跟她说说。李琴一听这个名字就情绪激动，特别的气愤，骂了又骂、咒了又咒，骂累了的时候还是叫我赶紧回去看看。

  在这个小县城里我已经寻找了一个星期，这城市的街街角角都找遍了，丝毫没有吴天的踪迹。

  很奇怪的是对这个修了不少新路，建了不少高楼的城市我有点陌生，但很多人却看着熟悉，好像不仅认识，还很熟悉似的，细想却又想不起来。

  我多想寻回缺失的记忆，可脑子里却始终一片模糊。

  李琴每天都会打电话来问情况，催我回去。而请假的时间也到了。

  陶欣慧和徐新文的命运让我对人生有些迷茫，但生活还是得继续过，我还是得上班维持生活。

  所以我该回去了，临行前我决定去给外公外婆扫扫墓。

  “吴天！？”李小华墓前的身影虽然只有背面，虽然很小就没再见过吴天，可我却无比肯定这就是吴天。李小华只有吴天这么一个儿子，在这个人情淡漠，大家都很忙的世界上，除了他，不会再有人来清理坟墓，更不会跪在这里，虔诚恭敬。

  “施主，贫僧法号无尘”那人不曾转身，许久才应。

  “无尘也好，吴天也罢，都无所谓，你只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那一种感情更是复杂。

  “施主，无尘全心向佛，早已忘却凡尘……”

  忘却凡尘？忘却凡尘你在这里干什么？这不是凡尘之事？

  “授身之恩自当来报！”吴天终于回过身来了，明明是看着我的，我却感觉不到目光注视。

  好一个授身之恩自当来报！你是怎么报的？活着的时候什么都不做，死后坟前来磕磕头叫报？

  还有我，你生而不养！还有饶柔还有李琴，你对得起哪一个？

  听了这话，吴天开始沉默。

  “你还记得我吗？”我稳定了一下情绪后问。

  “你应该是饶思吧？”吴天表情平静，但神态间的疏离与眼中的探究与戒备之意却掩藏不住。

  “对，我是饶思，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一直不回去？你知道我们过得多艰难吗？”想起李琴的辛苦，我有些激动，有些难过，还有些愤怒。

  “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我？因为我什么？”

  “算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什么算了？怎么能算了？我们这些年的苦你说算了就算了？你负不起责任你结什么婚？生什么孩子？”

  “不算了又能怎样？”吴天犹豫了一下喃喃说。

  “你生而不养算了，你逃避责任算了，但起码你得告诉我为什么吧？”

  “还不是因为你！”吴天冲口又来了这么一句。

  “因为我什么？”

  “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有话你直说！拿出个男人样来，莫吞吞吐吐的！”

  “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我和饶柔是同学，也不知道她看中了我哪一点，在学校就追求我，而我有自己喜欢的人，所以从来不曾接受她的好意。直到有一天，我开车撞死了一个人……”

  “你撞死了一个人？”

  “其实不是真的撞死了一个人，这只是李琴饶柔他们设计的一出戏，她们设计框住了我，我因为害怕坐牢，害怕赔偿，然后糊里糊涂地为了让他们保密，就跟饶柔结了婚，然后就有了你。而你，小小年纪，本应啥都不懂的你，却用心地让我知道了真相。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我，因为骨子里的懦弱，选择了逃离。

  身无分文，又满心愤懑，且生性软弱的我，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走，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地往前走，饿了讨点剩饭吃，渴了喝自来水……

  在某一天，我突然想明白，其实饶柔是真的对我好，这世上除了我父母，就她对我最好了，虽然她们用了一些不该用的手段，但他们没有害我的心，起码饶柔没有。

  那天我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事发生，于是急忙赶回去。

  可我想明白得晚了，回去迟了，饶柔跳楼了，饶坚强中风没有抢救过来……”

  “饶柔，不，我妈是跳楼的？”

  “你不知道？”吴天有些惊讶。

  “有个以前的同学提过，但奶奶说不是，而我记忆中也没有这些，我只知道我妈死得早，而你早就离家出走。”

  “也对，你那时候还太小，不记事也正常。”

  “既然你回来了，为什么不跟我们说？”

  “李琴本来就一直对我刻薄，加上饶柔的事，估计她会恨死我了，这个家里我最不愿意见的人是她。而你，自出生起就奇奇怪怪，各种不好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你是我的孩子，还那么小，可我却觉得陌生，觉得奇怪，还觉得诡异。”

  “你也太会为自己开脱了吧？不愿承担责任就不愿承担责任，说什么觉得诡异！我那时候小，一个小孩子有什么诡异的？”

  吴天看了我一眼，回身面对着李小华的坟墓说：“你出生的时候，正是我妈去世的时辰，你好像对李琴他们有着天生的敌意，你比你同龄的孩子心思不只多了一点点，有时我甚至觉得你比我心眼还多，而你那么小。”

  “一个人想推脱责任，什么借口都会有！”我无法相信吴天的话，他走了十几年，十几年前我还那么小，一个那么小的孩子能做什么？能有他说得那么玄乎？有那么玄乎我现在能这么迷糊？

  我一路乞讨回到家乡，而爸让我见识了什么叫人情寡淡：他跟刘二花一家成了真正的一家，而我感觉自己倒成了融不进去的那一个；我妈的坟己荒得找不到，我花了几天才确定具体位置，然后费了好大功夫才清理出来。

  我没有惊扰任何人，就这么成了这个城市的一个流浪汉，檐前屋下为宿，千家万户讨口饭果腹。在这个我土生土长的城市里，没有人认出我，包括我的爸。

  “你就不能找份事做？要靠乞讨为生？”

  “关心我的人都走了，这世上只有我讨厌的一切，我也没打算活多久，找事做干什么呢？而且只要工作，就会跟人在一起，就会有利益纠纷，我讨厌那一切，讨厌勾心斗角，讨厌险恶的人心。”

  “我呢？你想过我吗？”

  “想过，想过你，但是没多想，因为你让我觉得你不需要我管，而且你跟李琴在一起，李琴瞧不起我，厌恶我，但她会照顾好你，不需要我担心。”

  “你知道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吗？”

  “不知道，后来有天我在山上遇见了一个出家人，他说我是有缘人，然后我就跟他去了庙里。从此以后我就在那里度日，除了我妈的坟前，一年我离不了几次庙，外界的一切都跟我无关。”

  “好一个都跟你无关！”我气急反笑，嘲讽地问他：“那你修了这么多年，修得不错吧？是个得道高僧吧？信徒多吧？日子过得爽吧？！”

  “思思.....”叹了口气，吴天说：“跟我去看看吧。”

  吴天把我带到他的存身之地，这座城市最高峰腹地的一座小庙堂中，庙堂很小，一间供佛，一间他休息，另加简陋厨房。供佛的稍微大些，而吴天的房间特别简陋，就一张桌子，一张床一把凳子，桌上也就一支笔，几本佛经还有几个本子；厨房有个烧柴火的灶，一张破旧的饭桌，一把椅子，就连锅碗瓢盆也都只有一个，一切都告诉在说明：这里只有一个人住，而且生活非常清苦。

  庙堂前是一块青草地，后面种着一些蔬菜，四周林木环绕，极其幽深。若不是吴天带来，就是本地人也不易寻到此地。

  “你的生活来源呢？靠的什么？”在确定这里没有信徒没有烟火的情况下我不由有些疑惑。

  “菜自己种，米和油盐有个管理部门会定期送过来，不多，但勉强能够。”

  “你就这么过了十几年？今后呢？今后还这么过？”

  “我也不知道，也许吧”

  “你能告诉我一些其他的事情吗？我都不记得了。”看着这样的吴天，我无法继续愤怒，一个明显对生活、对生命都没有信心的人，你能要求他什么？

  “好了，所有的一切我终于有了个交代，终于可以真正地放下了……”吴天把他从记事起记得的一切都详细地跟我讲了一遍后说。

  “我还可以见到你吗？”心里有种感觉：吴天会离开这里。

  “随缘吧，人世间的事原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别太纠结，开心就好！”

  “你开心过吗？你有真正开心的时候吗？你在这里的十几年开心吗？”回想他刚才叙述的一切，我忍不住问。

  “小时候开心过，你出生的那一刻开心过，后来好像就没有了……”

  “一个人是不会开心的，因为没有人给你开心的感受。”

  “也许吧，以后不要来找我了，我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独灯孤魂。”

  我什么都没再说，转身离开。

  “有时间给你奶奶修修坟头。”

  “嗯”我愣了一下，没有回头，应声走了。

  我想，我与吴天之间的缘分应该是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