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零拿出在永安洲找到的册子，翻到写有“张芊宁”名字的一页，指着沈子瑜看：“这本册子源自于方雨霁的娘，她曾是环采阁的花魁，二十年前她利用‘梅花签文’的玩法记录下无数人的秘密。”

  册子的纸张黄旧，除去被慕白撕去的几页，其余保存的还算完整。

  写有“张芊宁”名字的一页纸上写着她的生平——

  张芊宁，年十七，豪门武将张家之后，因庞皇后祸乱朝纲一案被诛九族，张芊宁因只有垂髫之年，所以免去一死，沦落到烟花之地。此女子喜欢养猫，浑身雅艳全无娼家气息，极受欢迎，但她卖身不卖艺，直到遇上一个人。

  此人姓萧，名揽，祖上曾出过一位盗魁，所以家境颇为富裕，他更是能说会道，嘴上功夫了得。初入环采阁就哄得张芊宁团团转，可张芊宁卖艺不卖身，萧揽便背信弃义，成了余姚的恩客，张芊宁耐性不住，怒骂萧揽，被其报复，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失了贞洁。

  环采阁妈妈见其破瓜，令其接客，张芊宁孤傲，抵死不从。后因发生诡异案件，此事作罢。

  巫零见上面的文字，对这桩案子的理解一下清晰起来，可越是清晰，她心里就越有疑惑。

  沈子瑜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看？”

  巫零道：“根据这段记录来看，张芊宁喜猫，又与萧揽存在矛盾，最有犯案动机，加上我们捡到的白骨，又能证明其中一具尸体并非环采阁花魁，综合以上种种，这个张芊宁最有可能是凶手。”

  她稍微停顿了一瞬，指着册子上“豪门武将张家”这几个字，又道：“这代表她是‘四大家族’，所以这桩案子也被朝中权贵关注。”

  沈子瑜微觉惊讶：“你知道‘四大家族’？”

  巫零道：“我会知道‘四大家族’，是因为两年前莫修酒醉后随口一说，但详细情况还需要你同我说一下。”

  沈子瑜略微一想，疑惑道：“刑部尚书莫修？他果然了不得，竟知道这些。”

  巫零叹了口气：“他一直都深藏不露，当初将这个关键信息泄露给我，想必也是另有盘算。只是他并未言明太多，这‘四大家族’究竟有什么秘密？”

  沈子瑜道：“‘四大家族’的说法其实源自于大乾王朝建立之初，三十年前因为经历过庞皇后祸乱朝纲一案，如今就只剩下皇亲睿王一脉，时至今日，就连思渊都只知道他承接了这份荣耀，却不了解其中变故，以及其他家族的情况。”

  巫零面色沉静地点了点头。

  沈子瑜继续说道：“所谓‘四大家族’，分别指的是皇亲睿王一脉，文臣庞氏一脉，武将张氏一脉，以及江湖世家傅氏一脉。其中文臣庞氏与武将张氏都因为庞皇后祸乱朝纲一案被诛九族，特别是庞氏，他们本是‘四大家族’之首，因其是庞皇后的母家，所以在当年无论老幼，全部杀之，无一人幸存。至于江湖世家傅氏一脉，你应该了解。”

  巫零目色微亮道：“玉海山庄的傅庄主。”

  她忽然明白在玉海山庄找到的千年琥珀是什么意思，上面刻着“护国将军”四个字，想必就是嘉许傅氏先祖护国有功。

  沈子瑜脸色慎重，道：“如果凶手真的是张芊宁，而且这桩案子还关系到永煕帝，那么整件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巫零点头，可凶手真的是张芊宁吗？

  白骨的线索是睿王给的，验尸结果是京兆尹给的，张芊宁的个人生平出自这本册子，似乎在这些年的时间里，大家都怀疑张芊宁。

  可这桩案子为何成为悬案？

  因为背后牵扯了太多权贵吗？

  还是说另有隐情？

  巫零道：“我们先从萧家入手，调查当年的事情。”

  午时三刻，巫零与沈子瑜策马来到萧家门前。

  外头的巷子曲折，有个卖酸梅汤的汉子挑着扁担缓缓走来，巫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汉子一身青布衣裤，肩上的扁担很平直，框里面的东西似乎不重，但他走得很慢。

  沈子瑜道：“扁担里藏着杀人的东西。”

  巫零微微一笑：“我们被人跟踪了，他似乎是从京兆尹府附近跟来的。”

  沈子瑜点了点头：“看来高大人已经不被他背后的人信任，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巫零道：“先进去看看情况再说。”

  沈子瑜点头，上前叫了几声，屋内无人应声，她往门上轻轻一推，大门竟是微微掩着，她与巫零对视一眼后，推门而入。

  “喵”——

  忽然一声猫叫，像是有鬼魅在暗中偷窥。

  巫零好奇心起，向里张望，院子不大，但鲜花朵朵，充满蓬勃之气，她却暗叹的“阿嚏”一声，有些难过。

  她捂着鼻子道：“请问有人吗？”

  有人突然自身后偷袭而来，一记闷棍猛敲下。

  巫零斜身一闪，沈子瑜一脚将那人踢中，那人转瞬飞了出去，疼得“嘶”了一口气。

  “喵”的一声，黑猫箭一般窜出，挡在那人面前，用绿油油的眼睛盯着沈子瑜。

  “好有灵性的猫。”巫零看清那人面目时，让沈子瑜住手。

  她是个三十六七岁的妇人，身穿一套粗布衣衫，身材修长，虽不施脂粉，但看得姿容秀丽，尤其是那双眼睛极其明亮，她见到巫零与沈子瑜后，脸色微微一变，怯生生地低下头，可双手紧握，警醒如兽。

  巫零缓步走过去，细细将她打量：“你是谁？”

  妇人起初默然，半晌喃喃道：“我姓萧，名朝云。”

  巫零又问：“萧揽是你什么人？”

  萧朝云道：“正是亡兄。”

  巫零上前将她扶起来，那是一双葱白玉手，巫零打量了下，萧朝云就立刻收了回去。黑猫窜入她的怀里，她一边抚着猫毛，一边小声道：“请二位进去说话吧。”

  巫零眸色微微一动，萧朝云立刻垂下眼睑不敢看她。巫零与沈子瑜对视一眼，两人随着萧朝云走进主厅。

  萧朝云道：“萧家因为二十年前的事情已经落魄潦倒，如今受尽世人冷眼败落至此，方才我以为两位是坏人，才不得已暗中偷袭。”

  她端来两碗茶水，巫零揭开盖子一瞧，茶香袅袅，虽说不是很好的茶叶，却也不是陈茶。巫零尝了一口，萧朝云又道：“只能解解渴，不是什么好茶。”

  巫零搁下茶碗，问道：“你就不打算问问我们是谁吗？”

  萧朝云顿感局促，低头福了一福：“我看二位面善，一时倒忘记问了。”

  巫零忽然笑得狡黠：“我们是京兆尹府派来查二十年前‘猫妖’杀人一案的，早些时候，你兄长的尸体应该已经被官府运走了吧？”

  萧朝云忙道：“可有结果？”

  巫零道：“结果还没有出来，毕竟二十年了，尸体已成为白骨。”

  萧朝云叹了口气道：“是啊，都二十年前了……”

  巫零打量着她：“如今萧家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吗？”

  萧朝云点头：“是的。”

  她的粗布衣角被夏风吹得翩然翻起，衬得她的气质飘逸若风很是好看，而那只黑猫懒洋洋地伏在她的脚边，很乖很听话。

  巫零“嗯”了一声：“不愧是富家子弟，虽然家道中落，气度依旧。”

  萧朝云双颊一阵烧热：“女侠过奖了。”

  巫零又道：“今日我前来，是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你可听你哥哥提起过张芊宁？”

  萧朝云眉心微微一动，立刻又垂下眉目：“从未听过。”

  巫零与沈子瑜对视了一眼，沈子瑜故意追问道：“你哥哥当年死在环采阁，你不清楚他为什么会去那个地方吗？”

  萧朝云的手指僵硬地蜷缩起来：“清楚又怎样？不清楚又怎样？人都已经死了，还查什么？”

  巫零问道：“你就不想知道是谁杀了他吗？”

  萧朝云涩涩微笑：“你们既然在问张芊宁，一定是怀疑她杀了萧揽，二十年了，这样怀疑的实在太多，如果不是因为张芊宁死了，恐怕她就要被你们抓起来，屈打成招。”

  巫零凝视她片刻，问道：“你相信张芊宁？”

  萧朝云一怔，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黑色猫妖’杀人……实在诡异，如果不能解释清楚这一点，就不能给任何人定罪。”

  巫零点头：“你说的没错，如果不能解释清楚凶手的犯案手法，就不能给任何人定罪。”

  萧朝云闻言不由愣住：“你相信她？”

  巫零微微一笑：“那就要看她愿不愿意配合我查案了。”

  萧朝云一怔，不由慌了神：“你、你什么意思？”

  巫零含笑道：“你根本就不是萧朝云，我说得对吗？张芊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