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零鲜少有这样不能控制自己的冲动。

  林妩一掩唇一笑：“你认真的样子和那个短命鬼真像。”

  她总是这样看似轻慢地顾左右而言他，其实目的在于隐藏真实的自己。

  巫零暗叹一声：这么多年来，母亲独自承担了所有，现在还想撑到什么时候？有千百种滋味一起涌上心头，眼下到了这一步，她万万不能再让母亲独自承担。

  巫零心生一计，再看林妩一时，目露促狭：“我承您二人血脉，自然像极了……”

  她自腰畔抽出一柄软剑，林妩一心头不自觉一惊，那柄剑锋锐无比，猩红的剑身像刚舔过血一样，剑光晃过时仿佛叫人置身地狱血海。

  巫零嘴角边的弧度更深了些。

  她师承母亲林妩一，她的剑也绝不比她稍慢。

  巫零脚尖轻点，闪电般掠起，“红玉海藻”反射出一缕阳光，刺得林妩一眯了眯眼，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右手掌已自腰畔抽出一柄软剑，两剑相击，“叮铛”一声响起，空气中就立刻弥漫开一种森寒的气氛。

  林妩一手中剑身弹起，显然是巫零更胜一筹。但下一瞬，林妩一立刻纵前抢攻，招招凌厉毒辣。二十招后，巫零显得有些被动，纵然“红玉海藻”剑光耀眼，但对决的主动权仍掌握在母亲手中。

  巫零暗道：必须破坏她的节奏。

  她忽然左掌劈出，林妩一急忙转身，也击出一掌，双掌相交，巫零右手提起“红玉海藻”犹如灵蛇般刺来，几乎要指住林妩一的咽喉。

  这是她第一次占得先机。

  然而林妩一的轻功更胜一筹，她身如轻烟，陡地凌空腾起，既优雅又快捷。

  巫零这一招刺空，但她已渐渐掌握住节奏，很快，两人激斗时已经变成一道道虚影。

  “红玉海藻”剑光霍霍，林妩一虽说更是迅疾无比，但她仍不轻易近战，巫零闯荡这些年来已经让她的剑法变得更加灵动，虽不及自己狠辣急快，但落英缤纷间已是大气磅礴，这一点倒是越来越像她的父亲，林妩一不禁心下惊喜。

  就在林妩一偶一失神时，“红玉海藻”剑光暴涨，林妩一本能地凌空一躲，巫零不等她落地，拼上毕生所学，用剑势封住她周身之地。

  林妩一一笑，她不躲反迎，手中之剑挥舞更急，巫零早有所料到，正面迎击将这一剑接下，随后身子一晃，来到她背后连刺出三剑，林妩一身子急闪，“红玉海藻”剑光飞舞，刺得林妩一又眯了眯眼，就这一瞬，巫零将她的长剑震得寸断。

  这一斗，巫零忽然觉得畅快淋漓。

  这也是她第一次胜过母亲。

  巫零眉眼一扬，嘴角边掩不住一丝笑意：“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您所破解不了的谜团、解决不了的案子，我一定可以让它真相大白！”

  她又变成那个意气风发的女侠。

  此前见到的眉宇间晦暗神色已荡然无存。

  反观林妩一倒像是输了游戏的孩子，她嘴角一撇道：“这都得益于你手中的宝剑，若换作一般的武器，你根本没有获胜的机会。”

  巫零“哈哈”一笑：“这句话很多人都说过，但能拥有‘红玉海藻’也是一种本事，普天之下仅我一人而已！”

  林妩一望着她，久违的依靠感涌上心头：“零儿，你确实进步了，有些事情，娘的确应该告诉你……”

  巫零听了这话，心底起了一些微澜。

  她自从恫兮镇查案以来，心里总有些不同程度的憋闷，特别是到了明洲，知道母亲也参与其中时，心里时常惴惴不安。

  巫零忽然长揖至地：“娘，让我为您分担一些吧。”

  林妩一心酸不已，目光转向别处。

  她其实比任何人都要矛盾。

  二十年前的事情绝非她一人就能复仇，但她本不愿将巫零牵扯到仇恨里，可亡夫之仇又不共戴天！

  林妩一缓缓道：“二十年前，你爹失踪后，一日夜里忽然出现了一百二十四个杀手，我看得出来他们来自‘暗卫’，我便知道你爹的失踪与朝廷有关。但是因为我当时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不敢贸然前往盛京，只能等生下你后再去盛京调查，可那时已过去数月，许多线索已经消失……”

  林妩一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我不甘心，所以一直留在盛京调查。后得知数月前朝廷竟在一夜间杀光了数十个新生儿，我觉得蹊跷，便朝着皇家秘闻这个方向继续调查。”

  她转眸看来，眼底有一线微光闪过。

  巫零立刻道：“起因是不是永煕帝之子？”

  林妩一点头：“不错。”

  巫零问道：“这到底是怎样一件事情？”

  林妩一解释道：“这一切皆由‘阎大人’阎修竹主导，二十年前，他将一位年轻貌美的少女与永煕帝一起囚禁在御监之中，直至怀孕产下一子，此子胸口就有‘血色星星’的胎记。”

  巫零微微点头。

  林妩一继续道：“二十年前，这位阎大人书信一封请你爹出山，将此子带出盛京，可之后就与你爹失去联络。前些时候，你收到的委托信，也是由他所写，玉海山庄的线索也是起源于他。”

  巫零目色冷冷一凝：“他是想找到永煕帝之子？”

  林妩一点头：“你说得不错，他身在朝堂，在江湖上有诸多事情不方便亲自出面，所以委托于你。”

  这件事情母亲并未拒绝，让巫零觉得奇怪：“他到底是什么人？”

  林妩一道：“他年过七旬，如今官拜宰相，也是你爹的结拜兄长。”

  巫零又问：“他的目的是什么？”

  林妩一道：“阎大人想辅佐正统，奈何永煕帝醉心书画，从不过问朝政，才使得大权落于庞氏之手。据他所言，二十年前他不得已才让永煕帝留下一子，想多年后再辅佐他的儿子重掌大权，兴复大乾王朝。”

  巫零诧然道：“这些话都是他与您说的？”

  林妩一点头：“我也识人不少，虽说此人城府极深，但对你爹并无半点不敬，对我也无半点虚言。”

  巫零又问：“阎大人当真没有半点有关爹的线索？”

  林妩一摇头：“据阎大人所言，他费尽极大的心思才找到你爹的尸首，并予厚葬。但阎大人根本不知道你爹当时遇到了什么人，经历过什么事情。但他相信，你爹一定会保护那个孩子，那个孩子也一定还活着。”

  那个孩子的确还活着。

  巫零望向林妩一：“您将有关慕白的线索告诉他了吗？”

  林妩一道：“没有。”

  巫零忽然放下心来，可她对于母亲信任阎大人这件事情仍心存好奇：“这件事情也可能是阎大人在撒谎，说不定爹当时与他意见相悖，他暗中找人杀了爹，所以爹才费尽心思将慕白藏了起来。”

  林妩一微微一笑：“你不了解你爹，他愿意为一个人做事情的时候，绝不会心存疑虑，同样，这位阎大人也是这种人，所以他二人才能结拜为兄弟。”

  巫零拱手道：“是孩儿妄言了。”

  林妩一道：“对任何事情都留有三分余地是好事，但世间所有的感情唯有‘信任’二字最为珍贵，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也是这个道理。”

  巫零点了点头。

  林妩一继续道：“另外，阎大人还在你爹身上还找到一枚吉祥福袋，他将此物交给我，我顺藤摸瓜找到一间客栈，正巧发现了一具尸体，便丢入江中，引你前来。”

  巫零点头，已经理解整件事情，但关于慕白，她还有些问题想问：“娘，您又是如何找去恫兮镇？”

  林妩一道：“你爹与恫兮镇的仵作余昌勋也是旧友，二十年前你爹将慕白交给他之后，他知事关重大，一直不敢声张。但前段时间他因患病不得已与我联系，我才留下线索，引你同去。倘若不是余仵作，关于慕白的秘密，恐怕无人能知。”

  巫零点头：“这些年，他如父亲一样保护着慕白。”

  林妩一道：“零儿，这件事远比你我想的要复杂，你如今知道了，可有心理准备？”

  巫零一笑：“其实我就知道此事与朝廷权贵有关，还与二十年前的‘猫妖杀人’一案有关，如果要调查这件事情，我就必须亲赴盛京。”

  这桩案子不仅关系到慕白的身世，也关系到父亲。

  巫零忽觉满腔热血翻涌，立刻想赴盛京调查清楚。

  林妩一道：“不着急，你现在需要等慕白醒过来，让他告诉你一个秘密。”

  巫零奇道：“秘密？什么秘密？”

  “是……”

  林妩一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隔壁传来响声，她们母女对视一眼便知道是慕白醒了。

  巫零心下一喜，着急想去看望他。

  林妩一立刻将她抓住，快速道：“慕白无父无母，十岁以前躲在殓房之中，看着尸体、闻着腐臭长大，他没有疯魔，其实已经难能可贵。”

  巫零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但是……”林妩一眼神一冷，“正是因为他无父无母，不懂亲子之情，所以才会选择在一个极其凶险的夜晚用他母亲的命去赌二十年前的秘密，最后造成他母亲惨死，这件事情一定会对他影响很大。”

  巫零也想到了这一点，心里有点难受。

  林妩一继续道：“我找到他时，他已身中一箭，且被烈火焚烧，如今胸前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胎记也没有了。”

  巫零一惊：“什么？”

  林妩一说到这里，眼神瞬间幽深冷冽：“零儿，我想告诉你的是，如今慕白一无所有，他醒来后，一定会变得疯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