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从睡梦中惊醒。

  窗外仍是一片黑，他的心脏渐渐急跳，忽有一种奇异且不好的预感。

  他穿衣起床，挑亮了铜油灯走出去，刚一出门就闻到浓郁的花香，似乎混合着沉水香、白檀香、苏合香、雀头香、青桂香、藿香、麝香。

  慕白皱眉，他手头的铜油灯光照着门上的双生花，像是落了一壁芬芳。他顺着花香寻去，在第二层最右边的屋前停下，见窗户微掩，便轻手轻脚走过去。

  “公子，这么晚了，还在别人窗前徘徊，不好吧。”

  这声音是从后头传来的。

  慕白闻声回头，只见一翠衣碧衫的妇人，年龄大约有三十来岁。

  她看到慕白那张脸后微微一怔，像是记忆中有什么前尘往事纷至沓来。

  慕白暗奇怪：莫非她也认得我？还是说我这张脸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不禁上下打量起此人，她脸色焦黄，也未施粉黛，看起来气色不好，但身姿妖冶，风情万千。

  妇人回神，满面笑容地走来：“好俊的一张脸，打哪里来？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慕白心存警惕：“家中父母健在。”

  “是吗？”妇人微带惋惜，转眸间又问道：“你今年多大了？有二十岁吗？”

  慕白细细看她两眼，微笑道：“夫人莫不是想给我说亲？”

  妇人顺着话题聊下去：“你尚未婚配，对不对？”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慕白笑的似是而非，他在外人面前总是多一重伪装。

  妇人笑道：“我是这里的老板娘，可以为你说媒，不知何时能让我见见你的父母？”

  这种要求还是生平第一次遇到。

  不知是否夜深了，慕白的背脊上掠过一阵阵的凉气，他将话题转移开：“不知隔壁住着何人？我对此人就非常感兴趣。”

  老板娘一笑：“你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你怎么感兴趣？”

  慕白道：“门前花香如此浓郁，想必是位娇媚可人的姑娘。”

  老板娘又是一笑：“我就住在你隔壁。”

  她打量慕白的眼神越来越特别，像是一条蛇，沉静中带着看不见的危险。

  慕白的眼神逐渐改变：“此处花香浓郁，老板娘身上并无这种味道，显然只是路过，并不住在这里。”

  老板娘微微一惊：“你居然懂这些。”

  慕白淡淡道：“如今已是丑时八刻，不知老板娘深夜到此所为何事？”

  老板娘笑了笑，道：“长夜漫漫，自然是想找个人来暖床。”

  她眼睛放着光，打量慕白的眼神透着一丝露骨。

  慕白轻描淡写道：“既然如此，你为何未施妆容？难道不是仓促起身的吗？”

  老板娘：“……”

  她嘴角一勾：“你叫什么？”

  慕白躬身道：“夜已渐深，该各自回去了。”

  他转身回到房里，在窗前偷偷往外看。

  老板娘虽是面带微笑，可眼里却是冷冽的幽光。

  她转身离开时，慕白发现她颈后有铜钱大小的硬块，心里便微微生疑。等她离去后，慕白再次走出来，来到隔壁窗前，朝里面看去。

  屋里只有一张床。

  没人？

  慕白微觉诧异，闻到花香后就不自觉想到巫零，心里又多了一份担心。他拎着铜油灯又到一楼，敲响了巫零的房门，开门的却是沈子瑜。

  他问道：“阿零呢？”

  “没回。”

  “她走前可曾喝过酒？”

  “喝过。”

  “多少？”

  “一坛。”

  “……”

  慕白立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了：“我们遇到麻烦了……”

  午时三刻，虽是阴天，却已大亮。

  可穆思渊房里的光线却不是很亮，他穿上衣服推开窗户，才发现院中的大树将绝大多数的阳光挡住，显得此刻光线很暗。

  穆思渊肚子有些饿了，准备去找慕白一同吃饭，可他竟不在房里，穆思渊又去找了巫零和沈子瑜，竟一样也不在房里。

  “莫非是看我没起，先去客堂吃饭了？”

  穆思渊心里奇怪，走到客堂，仍是不见他们三人，他只好独自坐下，要了一壶茶，两荤两素和一汤，倚着窗前，看着外面阴云密布，忽然觉出一股孤寂之意。

  他心里暗道：他们三人究竟是去了哪里？怎么都不叫我。

  穆思渊闲得发慌，目光四下观望，客栈里就只有一个店小二，他是个跛子，撑着一根拐杖，慢腾腾地送菜，一点都不着急。

  客堂里已坐下五桌，都是独自一人。左手前方有一个男子面色黝黑，形如橘皮，却穿着儒生衣巾，桌上还摆着一柄洁白的鹅毛羽扇。

  右手方也有一男子，头戴斗笠，帽檐压得极低，穆思渊不禁多打量了一下，只觉得他目光开阖之间流露精光，很是不好惹。

  这人旁边还有一桌，那人二十七八的样子，长得非常端正，只不过一身黑衣让他看起来气势幽沉，此人也极为敏锐，察觉到穆思渊的目光后瞥了过来。

  穆思渊与之对视，身上忍不住冒起寒意。

  他暗道：奇怪，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穆思渊赶紧转移视线，再看旁人。

  发现客堂中唯有一人喝酒，他穿着粗布衣衫，怀抱着一只酒坛，饮个大醉。

  他旁边的那一桌坐着一位貌美如花的妙龄少女，桌上只上了两盘点心，她双目放空，像是心事茫然如潮，迟迟未动。

  穆思渊心里暗道：这些人一定都是为宝藏而来。

  阿零他们忽然离去是不是找到了什么线索？

  穆思渊满腹心事地端起一杯茶，后头忽然来人将他的肩膀一拍，吓得他险些将茶杯摔碎。

  那人顺势坐到他身边。

  穆思渊一怔，那人贴得更近了：“大哥哥，你是新来的吗？”

  这人圆圆脸，年龄二十，一身龙袍，一副痴傻的表情，说话的时候，还顺手抓了一把桌上的菜塞进嘴里，满口流油。

  穆思渊见他傻里傻气，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是穆思渊，你呢？”

  “阿洪。”他的牙缝里塞着一根青菜，笑起来时脸上一边一个酒窝，有些可爱。

  穆思渊把桌上的吃食推到他面前：“你饿了吗？多吃点，我请客。”

  阿洪“哇”的一声，他早已饥肠辘辘，听了穆思渊的话就开始埋头干饭，吃得极快。

  穆思渊一笑：“你慢点吃，不够我再加。”

  阿洪突然停了，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小点声，不要让人发现我在这里。”

  他的声音低若蚊虫，可吃饭的声音却很大，再加上一身龙袍，很难让人不被发现，但大多数人都觉得他是傻子，言辞取笑后便不再在意。

  穆思渊细细打量起阿洪，他身上的龙袍很旧很脏，但他仍看得出这件衣裳用的是辑里湖丝，绣有九条金龙，间有五色云彩。

  穆思渊心里一惊，怔在当地，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套戏服，被他拿来玩玩，却不想竟是真正的龙袍。

  如今他的脊梁上都是冷汗。

  穆思渊小声地试探道：“阿洪，你……”

  他忽然厉声道：“你说什么？我尊你为‘大哥哥’，你应该称呼我洪儿，或者乖弟弟、好弟弟，你怎么能直呼我姓名！”

  阿洪额头突起青筋，模样变得狰狞，双手握紧成拳头，极为有力。

  穆思渊不免吃惊，但知道说错了话，忙道：“洪儿，大哥哥一时失言，你不要介意。”

  “这还差不多。”阿洪双手一松，抓起盘中的菜肴，又乖巧起来。

  穆思渊重新试探道：“洪儿，大哥哥想问，你身上的衣服真好看，是在哪来的？”

  阿洪想了想：“不记得了。”

  穆思渊道：“如果你哪天想起来了，记得一定记得告诉大哥哥。”

  他拿了几块卤牛肉给他吃。

  阿洪一顿大嚼，含糊其辞道：“好、好啊，大哥哥你是好人，就只有你请我吃饭。”

  桌上的菜已被他一扫而空。

  穆思渊笑了笑，问道：“你刚刚说，只有我请你吃过饭，难道以前没人请你吃过饭吗？”

  阿洪道：“大哥哥，你说了一句废话，我说‘只有你请我吃饭’，肯定是没有其他人请我吃饭！”

  穆思渊哈哈笑道：“是我糊涂了。”

  可他细想后又觉得阿洪可怜，又唤来店小二，给他加了两只烧鸡。

  隔壁桌的酒鬼和少女同时看过来，随后互望一眼，但很快错开彼此的视线。

  阿洪抓起两只烧鸡咬了一口，突然想到一事，便握住穆思渊的手，压低声音道：“大哥哥，我有一个宝贝，看在你请我吃饭的份上，我带你去寻宝。”

  “宝贝？”

  难道是……

  穆思渊又惊又喜，忙道：“我喜欢寻宝！”

  “我也是！”阿洪拉上他，欢欢喜喜地走了。

  穆思渊被他抓走时，匆忙地在桌上掷下两锭银子。他们走后，隔壁桌的酒鬼和少女也随之起身，偷偷跟上。

  阿洪将穆思渊带到后院，来到第二层最右边的屋前。

  穆思渊见窗户微掩，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缓步靠过去，不想里面只有一张床，榻上的被褥铺得整齐，房间各处空无一物。他奇怪道：“没有看到什么宝贝。”

  阿洪咬着鸡屁股道：“宝贝在床下面。”

  “什么宝贝？”

  “黑色棺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