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梭而过的夜风，让浮灰飞起。

  魏辰宇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刚刚说什么？”

  巫零淡淡道：“朱征家里因为在镇上有权有势，所以尸骨被葬入朱家祖坟。薛灵芸、钟彬的尸体被葬在他们各自的院子里。至于苏心瑶，我把她葬在了后山。”

  后山是一处公墓，靠山靠水至幽至清，是恫兮镇上风水极好的一块宝地。

  魏辰宇听得有些呆住了，他眼看着巫零往外头走，便不再迟疑，跟上去。

  彼时在他们身后的杂草丛里，有个黑影也跟着动了下。

  他们缓步西行，直至后山。

  这里的坟墓都被砌得很好，魏辰宇只见巫零停在了一个较新的墓碑前，上头刻了三个字——

  “瑶之墓”。

  巫零道：“她的名字在镇上已是忌讳，所以就只刻了这几字。”

  “瑶之墓……”

  这三个字来自悲欢，却远离尘世。

  魏辰宇脚下踉跄了一步，一瞬间悲从中来，却只将眼泪盈在眶里。

  过了许久，一声哽咽才出自他的喉间：“那日我将她从地窖里救出来的时候，就发现她刚刚被人欺负过。”

  魏辰宇的拳头开始收紧：“我当时问她，是不是钟彬？她却摇了摇头，只说这是命……”

  巫零：“……”

  她望着魏辰宇，仿佛看到两年前，他们初遇的那个时候——

  地窖里浓烟还很呛鼻。

  苏心瑶抬袖掩了唇，低低咳了两声。

  她的发髻有些乱，她的脸有些脏，她的眼里还凝着水雾，可她仍不忘礼数，对魏辰宇低头福了一福：“心瑶谢公子救命之恩。”

  “不、不必谢。”

  魏辰宇有些不知道该把眼睛放在哪里。

  苏心瑶身上香气浮动，却衣裳凌乱，露出来的部分宛若胜雪，却透着点滴红霞。

  纵然魏辰宇心下坚定，也不免有一丝颤动：“你当真不追究此事？”

  苏心瑶摇了摇头：“我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又出自青楼，能离开风尘之地，苟活至今已属不易，如果被人知道今日之事，我怕再无容身之所。”

  “可是……”魏辰宇愤然道，“你这样只会让欺负过你的人越来越猖狂，你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难。”

  “那又如何？人生如行路，生活本就是一日比一日困难，我都习惯了。”苏心瑶的眼神逐渐暗淡。

  魏辰宇眉头一皱：“你怎么总是说这些丧气的话。”

  “那公子呢？”苏心瑶举眸望着他，“与我说这些话，难不成是想带我离开书院？”

  魏辰宇眸色一颤，不经与她互望一眼。

  苏心瑶不禁冷笑：“曾经有太多男子对我说过这种话，什么‘你不要灰心’、什么‘我会对你好’，什么‘我要对你负责’……可最后呢？这其实是最大的不负责任。”

  魏辰宇看着她，没有敢再说一句话。

  苏心瑶看了一眼外头的浓烟，幽幽一笑：“站了这么久，都没有看到火星，想必这场火不会烧起来吧。”

  魏辰宇：“……”

  他脸色一变，腾腾杀气扑面而来。

  苏心瑶一颤，看着魏辰宇，狠狠咬住下唇，脸色已经发白。

  魏辰宇上前一步，眼里笼罩了暗沉的薄霜。

  苏心瑶随即明白过来，立即跪下，磕头如捣蒜：“公子饶命，我不会对别人说的。”

  地上已经被磕出血来，魏辰宇停下来脚步。

  苏心瑶的心“砰砰”作响，在片刻的静寂后，一件含了体温的衣裳从空中落下来，搭在她的身上。

  魏辰宇道：“你出去吧。”

  苏心瑶惊颤地抬头望着他，额上的血像一朵血梅，衬着她的肌肤越发雪白。

  魏辰宇沉下口气，缓声道：“我娘也出生青楼，我自小就在青楼长大，至今也不知道生父为何人，今日与你相见也算缘分。你走吧。”

  “谢、谢公子……”苏心瑶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将衣服拢住，“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一个字也不会。”

  魏辰宇没说话，看着这个瑰丽女子起身离去，可她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停下来转身：“公子，里面还有一个人。”

  “我知道，你先去吧。”

  “嗯。”

  苏心瑶又屈膝福了一福，她走后，魏辰宇继续往里面走，眼神变得深凉如冰。

  ……

  魏辰宇满怀思念地说完这段过去，巫零却看见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暗狱，这位自缢身亡的女子想必从来都是身不由己……

  她叹了口气，转目再看魏辰宇时，自有一腔怒气无处可泄：“这就是你放火烧田小凤的理由吗？”

  魏辰宇道：“你早就知晓，又何必动怒？连心瑶都看出那场火是虚张声势，如果不让书院之人看到一些恐怖的事情，他们怎么知道这场火是‘认真’的呢？”

  巫零皱了皱眉：“那苏心瑶呢？你接近她的目的是防止她将这个秘密说出去？”

  魏辰宇道：“如果我说我是真心的，你信吗？”魏辰宇侧过眼光，指腹不断磨蹭着石碑上的字。

  他的眼里有悲、有情。

  可又如何呢？

  巫零想到苏心瑶的那幅画像。

  她当时明明已经年过三十，画中人却是桃李年华，也不知她当时接下这幅画时，有何感想？她最后被朱征和薛灵芸侮辱时，也不求救于魏辰宇，怕是早已看透人性，觉得死才是此生唯一的解脱……

  毕竟她早就饱受非议，然世间的是非从来都不是对错本身，而是人言可畏。

  魏辰宇瞥了一眼巫零：“关于二十年前秘密，我还是不能告诉你。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真的不知情。我只知道那个秘密比天大，如果被捅破了，这天就要变了。”

  巫零：“……”

  她没有言语，只是一时眼神太深。

  魏辰宇转头，重新面对苏心瑶的墓碑，淡淡言道：“我如果能早点解开暗室之谜，你或许就不会死，终究还是我的错……”

  他突然一咬牙，额前青筋爆出，脸色惨白如蜡，跟着嘴边流出鲜血，头一歪，倒在墓前。

  巫零缓缓叹出一口气，心道：魏辰宇还是死了。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

  巫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合上魏辰宇的眼睛：“他没有完成主子交付的任务，如今又深陷命案，无论如何都无法活下来，还不如死在这里，让我葬了他。”

  他问：“你会吗？”

  巫零又叹了口气：“他身上的秘密巨大，如果突然失踪定有人前来调查，届时你总不想恫兮镇被人血洗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