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宫来的？”她问。

  楚棠点点头。这女人看人的眼神毫无感情，身上也没有一点活气。感觉死气沉沉的，她每次看向楚棠的眼神都有种睥睨众生的感觉，让她想起司行。

  不会鬼将军的夫人是也是神族的哪位大神吧？

  “新来的？”

  楚棠继续点头。

  “回去。我见不惯你们那边的人。”

  “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

  “有事相求。”

  “我不会帮你。”女人冷漠地转过头去。

  毕方在那树上听见了，威胁说：“不帮老子烧了这棵树。”

  “大胆刁民！”桂树晃了两下树枝，气愤道，“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

  “毕方鸟。”女人又回头问楚棠，“毕方是神兽，怎么会在你这里？”

  楚棠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肯定不简单，要不然让人闻风丧胆的鬼将军为什么特意嘱咐地宫的那些女人不要招惹她。

  于是她决定坦诚自己的身份和目的：“我是渡灵师。毕方是我的灵侍。我来是想让美人姐姐帮我一个朋友解血契。”

  “什么血契？”

  “一顶喜欢食血的凤冠。”

  “你怎么知道要找我解？”

  “我的朋友告诉我的。”

  女人皱了下眉，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沉思了一会儿，随后说道：“我不会帮你。赶紧离开我的宫殿。”

  “为什么？要是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楚棠想，实在不行就把司行拉出来撑腰。

  “我与你无亲无故，不想帮。”

  “可是……”

  桂树在一旁嚷嚷起来：“废话真多，赶紧离开，不然有你们好看的。”

  桂树说着小木船就开始向后移，毕方不服气和桂树吵得不可开交，一言不合就要放火。

  楚棠眼看离那个女人越来越远，便想着报出司行的大名试试看，她刚刚要张嘴，熟悉的声音就从她后面传来。

  “楚楚，我来了。”

  司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在她身旁翩翩然落下，随后倒退的小木船开始向前飘去。

  “死神大人？”那女人回头，看见司行似乎还有些不可置信，站了起来，“许久未见了。”

  司行微微点头：“别来无恙，月神大人。”

  司行转头对楚棠说：“这位是月神庭兰。”他又看向月神，“楚楚。”

  “死神大人百年巡游倒是第一次和人族的姑娘一起。”月神说道，“我以为不会有人知道我在尸胡国。”

  司行说：“我猜测的。神族已经几百年没有你的踪迹，连神谕榜都快没有你的位置了。”

  庭兰不屑一笑：“神谕榜？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擅离职守，与鬼将军为结发夫妻，哪一条都足以剥去你的神籍。”

  尸胡国没有月亮并非偶然，而是这位月神与鬼将军成亲后借尸胡国与外界黑白颠倒的规律，在尸胡国白日去凡间履行神职，晚上回到尸胡国便蜗居在这座宫殿里。

  “死神大人是来问罪的吗？”

  “惩戒犯错的神，职责所在。也是我巡游的目的。”

  月神把目光投向了她指尖的圆月：“是的，它本该在夜空里的。”

  “但也不是不可以挽回。你离开尸胡国，回到神界，履行自己的神职，我可以当做不知晓你的事，但是你要帮她的忙。”

  庭兰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楚棠，说：“我不会离开这里。但是看在死神大人的面子上，我会帮。”

  楚棠忍不住插话说道：“月神大人你独自住在这里，岂不是很冷清？”

  “神本就是孤独的。”庭兰说这话时眼神瞟了一下司行，随后道，“冷清是月神的天性。”

  楚棠说：“那月神大人何时可以去帮忙解开血契，我那位朋友撑不了几日了。”

  月神说道：“马上天亮了，明日此时我会去找你。现在二位还是尽快离开的好，迎风笑要是见到大人，那么四大尸王也会找上大人的麻烦。”

  司行轻轻点头，面无表情地回答：“多谢。”他转头看向楚棠，“楚楚。走吧。”

  “站住。”

  楚棠一下子就辨认出这是迎风笑的声音，转头一看，果然见迎风笑单脚立在水面上，黑色轻甲在夜色里发出冷光，扛着他那把巨大的刀，额头上绑着的红色飘带在风里飞扬。

  他看着司行，抬着下巴，一脸的傲慢不羁，晃了两下脑袋，对楚棠说：“小棠，你来之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我在等你回去，你怎么就要跟这个戴白兔丑面具的男人走了呢？”

  楚棠给他使眼色，别说了，好好看清楚这是谁。

  迎风笑外表看着是个聪明机灵鬼，但楚棠觉得他的智商和八岁孩童差不多，不能再多了。

  迎风笑接收到楚棠的眼色，但是他以为楚棠是被旁边这个男人胁迫的，所以立马挥刀指向司行，竖起来的白发更加暴躁了。

  “爷爷要你打哪来的回哪去。进了我尸胡国的人只能躺着出去！”

  楚棠转头问司行：“大人，你应该不屑此等小辈的挑衅吧？”

  结果她话刚刚说完身边的司行就消失了，他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飞快地朝迎风笑移动了过去，水面上只留下一道道残影。

  水花四溅，水面上只见迅速划过的白影，两个人已经打起来了，速度快到难以看清楚。

  毕方用鸟嘴推了一下楚棠的脑袋，笑得幸灾乐祸的：“看见一神一鬼为你打得不可开交是不是很得意？”

  “闭嘴。”楚棠瞪了毕方一眼，把他收回口袋里，勉得这家伙在旁边聒噪，添油加醋。

  庭兰缓缓从水中走到她身边来，她静静地站着，身上就有一种高贵的清冷，确实是非常冷血。

  除了皱眉，她都没见月神脸上再出现别的表情。

  “没想到是你。”庭兰转过头看着楚棠，她冷如寒冰的眼神让楚棠从头发丝冷到指甲盖。

  “什么是我？”

  庭兰收回盯着她的视线，看向远处，目光追随着夜空里的那道如残风般身影：“他喜欢你。”

  “谁？迎风笑？”楚棠虽然心里有那么一丝丝骄傲，但是还在人家正主面前就还是低调些好，“虽然我的确长得美些，但是将军什么美人没见过，一时兴起罢了，又或许是，能吹牛吹到一处去而已。夫人可不要多想。我对将军没有那种心思，来此只是为了救我的朋友。”

  庭兰轻哼一声，好半天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又半天之后才说：“我看得出来。他从不会为了哪个姑娘和别人打架。包括我。”

  楚棠哦了一声，说：“我还以为鬼将军英雄救美，才打动了月神大人的心呢。”毕竟她这么冷。

  “不是。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和强者对决，英雄救美这样的事情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庭兰说。“他是尸胡国，百鬼之城的城主，恶鬼都诚服的鬼将军。”

  庭兰第一次遇到迎风笑的时候是五百年前，尸胡国外的黑水林。

  那时的她已经继承月神之位第八千年了。

  尸胡国是神都不愿意踏足的地方，而她因为要履行神职，尸胡国的白天黑夜与外界颠倒，所以她每个尸胡国的晚上都会来到黑水林上方，在此供月，照亮幽暗漆黑的尸胡国。

  这天晚上，她来到黑水林，在月宫里看见了在黑水林里打得天翻地覆的两个人。一个白发黑衣，一个是妖王相繇。

  那时候因为下凡与后羿相恋的嫦娥被西王母囚禁在广寒宫，嫦娥整日饮酒浇愁，跑来她这里和她诉苦，她的那些感情庭兰不能体会，她有心，但是这颗心比月宫还要冷。

  她和嫦娥正相对而坐饮酒时，黑水林里已经一片狼藉，大风四起，嘶吼怒号，嫦娥举杯问她：“你堵谁赢？”

  “无趣。”庭兰往下看了一眼，看见那个黑衣白头发的男人挥刀砍下了相繇的一颗蛇头，鲜血飞溅，腥臭无比。

  “黑衣白发的是谁？”庭兰问嫦娥。

  嫦娥往下看了一眼，说：“那位你都不知道？尸胡国鬼将军，暴戾跋扈，喜欢打架，一天到晚要和强者决斗。后羿也跟他打过，这鬼将军不知道什么来头，后羿的射日箭都伤不到他丝毫。”

  这场战斗没有持续很久，胜负已分，相繇被砍了一颗蛇头，只剩下九颗，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逃走了。而鬼将军扛着他的大刀，刀尖上还滴着血。

  他舔了一下唇边的血，砸了砸嘴，说：“这血一点都不甜。”他摸着竖起来像刺猬一样的短发叹气，“没意思没意思，妖王也这么不经打。”

  他百无聊赖，抬头，看见了黑色天空里那轮高挂的白色弯月。

  庭兰看见鬼将军抬起头看着她的月宫，他脸上露出了不羁的笑容。

  他像一只迅猛的豹子在黑水林里跑起来，最后跃上一座高山，他站在山顶上，头顶的弯月悬在他的头顶，他离月亮很近。

  鬼将军挥着大刀，指向月亮，大声喊道：“我是鬼将军迎风笑，你敢不敢下来和我比比？你们神不是一向自诩无敌吗？我们来打一架，我要是赢了就把月亮摘下来。”

  “好大的口气。”嫦娥摇摇头，却见庭兰有要起身的动作，“月神大人？”

  庭兰顿了顿，又坐了回去。

  迎风笑在下面得不到回应，没了耐心，当即便挥着他的刀，纵身跳起，砍向天上的月亮。

  月宫里晃了两下，不停有风刮进来，庭兰最后还是起身了，她从月宫里飞了下去。

  迎风笑正要继续再砍时，忽然看见有道婀娜的身影出现了，一个仙气飘飘的白发女人坐在弯月中间，她一脸平静地注视着他。

  “真是一抹绝色。”迎风笑收起大刀，叉腰大笑，“不如我打赢了你就跟我回尸胡国吧。”

  结局已经很明显了，至少楚棠已经知道那场鬼神的决斗最后是迎风笑赢了，不过她还是很奇怪：“月神大人怎么会输？”

  “因为月亮心动了。”

  庭兰摸了摸自己的心脏，让她输的很简单，不是什么致命绝招，只是迎风笑的笑。

  他的刀步步逼退她时，他以为自己要赢了，却不知道庭兰就等着他的逼近好给他一招解决，她已经做好了赢的准备，没想到输的却是自己。

  迎风笑得意地冲她挑眉，露出骄傲的笑容，这个让人鬼神闻风丧胆，残暴好斗的鬼将军竟然只是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年。

  于是，从此尸胡国再也没有了月亮。

  庭兰记得迎风笑说，尸胡国没有月亮了，因为他把月亮藏起来了，月亮只属于他一个人。

  她做了几千年的神，还抵不过几句甜言蜜语。

  后来嫦娥来看过她，嫦娥却是个旁观者清的，她说庭兰，从她问起那个黑衣白发的人时就已经输了。

  庭兰转头看了一眼楚棠，说：“开始的时候他说他喜欢我的清冷，他喜欢冷美人，现在，其实喜欢的是妩媚热烈的美人。”

  “鬼话当真不能信。”

  “既然如此，月神大人早该离开尸胡国才是。免得被发现了还要被惩戒。”

  庭兰说：“早晚会离开的，只是不是此刻。”

  哗啦！

  楚棠看见天空里有两道身影掉了下来，迎风笑趴在水里，脸贴在水面上，双手双脚都被司行的黑鸦锁住，他的大刀咚一声落入了水下，不见踪影。

  “老子输了！爷爷几百年都没输过了！你放开！”

  “那个红衣姑娘我要带走。”

  “不行！”

  司行一脚踩上迎风笑的脸，把他往水里按，他把背挺得笔直，面具下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庭兰抬手轻轻一挥，指尖轻轻一点，星星点点的光托起迎风笑，司行这才松开他。

  “多谢大人。”

  迎风笑看着楚棠恼羞成怒地喊起来：“小棠！你说，你听谁的！”

  这不是自取其辱吗？楚棠叹了口气，说：“对不住了将军，我得跟他回去。”

  迎风笑气得咬牙切齿，眼睛冒火，楚棠以为他又要扑过来和司行打架，或者挥刀砍了她，结果他狠狠跺了几脚水面，把水花溅得到处是，一边跺脚一边骂，头发尖都气弯了。

  庭兰对他这副样子像是早就习惯，对两人说：“我们先走，让他自己玩，能玩好一会儿。”

  几人离开的时候，迎风笑果然还在原地不停踩水，楚棠不免感叹，庭兰和迎风笑一点也不像夫妻，反而有种母子既视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