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2

  三月的风微暖,江户的左大臣府上来了一位访客。

  访客身姿颀长，容貌温婉秀美，向左大臣献上一把锋利的短刀。

  “好刀、好刀呀……”左大臣不住赞叹，眼中光彩连连,“这样好的刀,你要把它献给我吗？”

  访客道：“大人,此刀曾为天皇赠与谦信公的礼物。传闻曾在荒野护主，击退五只老虎，故得名五虎退。”

  “……原来有此来历，”左大臣道，“这样难得的刀，怎能在我手中辱没？当献给幕府将军！”

  “大人，此刀虽贵重，却宝物有瑕，”访客点了点刀身，“灵光黯淡、锐气不足，还请大人借我刀炉一用，半个月后,定为您献上最完美的短刀五虎退！”

  “你还会锻刀？”左大臣拍了拍他的肩,“你是个聪明人,既然看准我急需收集名刀献给幕府将军以缓解我与他的关系,从而自愿献刀,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定让你在将军面前露个脸！”

  访客立马“喜难自禁”：“谢大人提携！十五天后,定让您见到无可比拟的五虎退！”

  “哈哈哈好！”

  左大臣满意大笑，却没见到访客温婉秀美的脸庞嘴角微勾，一刹那锐气四溢,气势凌然。

  423

  左大臣府上的锻刀炉，不愧为全江户最顶级的锻刀炉之一。

  正式重锻之前，访客摸过短刀的刀柄：“五虎退，我虽然一直对你们说要原谅过去的自己、接受过去的自己、与自己和解……但是五虎退，你真的做好准备，重新接受自己五只老虎的回归了吗？”

  短刀轻颤一下：“……是的，应子殿下，我……我准备……”

  “不，五虎退，”他按住刀柄，“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我虽然希望你们能解开心结，但这种事情绝非一朝一夕。凡是人都会有缺点，你既然拥有了人之心，如果勉强自己做‘正确的事’会让你痛苦，那么像普通人一样逃避一回，又有什么关系？”

  “……五虎退呀，作为你们的审神者，比起所谓‘正确的生活’，我更希望你们能拥有‘舒心的生活’。至于其他，自然有我做你们的后盾……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手中的短刀颤

  动一下。

  访客道：“我想听你不勉强的、发自内心的想法。”

  “我再问最后一遍，五虎退，你做好迎接自己五只老虎回归的准备了吗？”

  “应子殿下，我……五虎退、五虎退很想它们，但是五虎退真的……不想再看见它们！”

  “好，”访客欣慰微笑，握住刀柄，妙到毫巅的灵力丝丝灌入，“那么五虎退，准备迎接拥有完整战力的全新自己吧。”

  424

  十五天后。

  左大臣府名器出世，刀光大盛。

  左大臣闻讯而来，看到样式微改的短刀，不怒反赞：“妙极、妙极！好利的刀、好美的气、好锐的灵！想不到阁下竟然是如此大师，十五天前的五虎退和现在的它相比，就是路边的野花、地上的泥！”

  访客也一寸寸欣赏自己的杰作。

  “应子殿下！”在左大臣看不见的视野里，五虎退欣喜地现出人身。

  充盈的力量流动全身，因伴身的五只老虎损伤大半的根基就此补全，深埋心底的往昔创伤一朝愈合。

  孩童模样的短刀目光期盼地看向审神者，笑容纯澈毫无阴霾，眉眼间的模样竟与审神者有五分相似。

  短刀重锻，再次化形时，下意识参照了心中最崇敬的锻刀者的外貌。

  ——这样，应子殿下看到我和他相似的样子时，会不会更加宠爱我？

  “应子殿下，五虎退这样您喜欢吗？”五虎退拉住审神者的衣角，扬起那张与应子五分相似的脸，亲昵又活泼。

  左大臣还在赞叹：“尤其是这刃尖，改动之后流畅而美，见血封喉，当真是……”

  那一手锻造的刃尖映入访客眼帘。

  访客霎时瞳孔一缩！

  锻造的时候全心贯注，还没发觉什么。

  这时再看，致命的熟悉感潮涌而上。

  ——他低头，看到一抹熟悉的刃尖。

  他终于知道那梦境中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是了，是了。

  自己亲手锻造的刀，怎么可能不熟悉？

  “……”

  访客长久地、长久地，望着它。

  ……唉。

  他在心里叹气。

  ——不因还没发生的事情，就妄做审判。

  ——只求做好眼下的一切，做到无愧于心。

  “……”

  访客又一次长久地、长久地，望着它

  。

  ……唉。

  他又在心里叹气。

  然后缓缓地，缓缓地。

  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

  他拍拍短刀的肩，笑道：“很好看，我很喜欢。”

  五虎退欢喜地扑到审神者身上，抱住了他的腰。

  425

  这一年三月的最后一天，注定要被世人铭记。

  左大臣向幕府将军献上不世珍刀，幕府将军大悦。

  “短刀日行夜随，向来是武士们护身的最后刀器，忠诚如一，堪称护主之刃。将军，”左大躬身道，“这一把五虎退灵光莹莹、锋锐无双，也只有您，才配做它的主人，获得它的忠心相护！”

  “哈哈哈，左大臣呀，你这是要以短刀自喻，向我昭示你的忠心吗？”

  幕府将军抚掌大笑：“把刀呈上来吧，本将军向来爱刀，更爱惜忠心之人。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护主之刀，能让我们眼光毒辣的左大臣这样称赞！”

  侍从将刀呈到幕府将军面前。

  幕府将军拔出五虎退，细细赏玩，眼中闪过惊艳：“果然是不世出的利刃……在不懂行的人眼中，这五虎退只是一块锋利的铁片；但在本将军眼中，美的不仅是这刀本身，更有铸刀之人倾注在其上的期望与心血！”

  左大臣道：“将军，铸刀之人就在外面等着，我让他上前来见……”

  就在此时！

  幕府将军手中的短刀活物般自动扭转，破开坚硬铠甲，直直刺入幕府将军腹部！

  “将军！”

  “将军！！”

  “将军！！！”

  眨眼之间，座上的幕府将军奄奄一息，他恨极暴斥：“啊——！好个左大臣啊！这就是你所谓的护主之刃吗？！本将军算是见识了你的忠心！”

  “这可怪不得左大臣。”

  清亮的少年音响起，孩童形态的五虎退握住本体刀刀柄，在幕府将军面前凭空显现。

  “虽然是护主之刀，但你——可不是五虎退想护的主人！”

  五虎退抽刀而挥，刀剑的冰冷嗜血和孩童的纯挚笑意糅杂，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第二刀干脆利落地刺入幕府将军的心脏！

  “将军——！！！”

  “将军——！！！”

  “将军——！！！”

  426

  三月的风吹拂柳叶。

  “嗒。”

  “嗒。”

  “嗒。”

  平缓的脚步声渐近。

  众人看向门口，一个气势深重的身影逆光而来。

  幕府将军眼皮逐渐沉重。

  他看向那逆光而来的身影，眼中升起光亮。

  “藏……”

  “藏……藏藏子？”

  他笑起来：“啊……你、你是来接我了吗？”

  这个一生浸淫权势的男人，对着逆光而来的人伸手，露出少年般干净的笑容：“梅花的季节已经过去两回啦。”

  “做不了梅花糕，我替你把梅花留在了信纸上……”

  逆光而来的人慢慢走近，脚步平缓，不言不语。

  “……啊，死在火海里……一定很疼吧？”

  “咳、咳咳，请、请你原谅我……我没来得及救你……”

  “呜。”他忽然难过地抽噎一声，眼中的光黯淡下去。

  “藏、藏藏子呀……”

  幕府将军的手慢慢垂落，声音也渐渐低下去：“藏藏子呀，我的……”

  ——“我的”什么呢？

  世人永远也不知道了。

  逆光而来的男人一步步走近，在幕府将军的尸体前站定。

  男人弯腰，从他垂落的手中，抽出一张被攥得发皱的纸。

  乳白的信纸，金粉粼粼。

  一株雪梅傲然挺立，深邃的幽香悄然弥漫。

  未尽的絮语字迹横亘其间。

  三月末，幕府将军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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