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牡丹
作者:一零九六      更新:2022-02-27 06:36      字数:4611
  丁念躺在床上,睡意全无。

  他们曾约定吵架不能过夜,但面对她的咄咄逼人,他只有否认和冷漠,这架根本吵不起来。

  她不禁想,他怎么能这样呢?怎么就能忍心看她一点点在他面前失控,像一个可怜的乞丐一样乞讨他的解释和回应?

  每一个害怕失去的人,都是在害怕自己得不到相似或更好的东西,可是,她得到过什么呢?

  如果她不曾得到,又谈何失去。

  落寞的情绪在心间一点点蔓延,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把注意力放在刚才的对峙上,也不要管他回不回房,睡在哪儿,会不会着凉。明天还要上班,她实在不必为无关紧要的事失眠。

  。

  和高三不同,高一年级是周五下午放学。放学后,丁念直接坐地铁去了城南。没人住的新房也会落灰,她花了两个小时从里到外收拾了一遍,铺完床已经快要十点,没有人给她发消息,打电话,明明在自己的家,她却像是被众人默契地遗弃在这几十平米的空间。

  囫囵睡了一晚,第二天上午,张玉英联系她:“绍恒这周忙,你周六应该休息吧,回家吃顿饭,顺便给他送点甜汤。”

  她这么说,丁念便知道傅绍恒没有如实相告,那她也无法推脱。她不免又感到一丝悲凉,他在说自己忙的时候为什么就不能把她也加进去?他说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可是,她配合他,配合他的家人,似乎越来越理所应当。

  胡思乱想虽多,下午两点,丁念还是拎着保温桶到了傅氏大楼。今天周六,楼里依然有不少人进进出出。她并不想看见傅绍恒,只去前台问能不能代为转交,前台确认了她要给傅氏董事长送甜汤,让她登记信息,又不免好奇地打量她。丁念从包里拿出身份证,正要落笔,却听小姑娘诶了声:“那不就是傅总吗?”

  丁念动作一顿,转头,一群穿着衬衫西裤和套装裙的男男女女正从那部专属电梯里走出来。傅绍恒个子高,在人群当中很是显眼,他略微低头,陪着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边走边聊,态度恭敬,另一边的女伴始终和他保持着几拳距离,但那

  老人指了指他们俩,她便凑到傅绍恒耳边,像是说了了句什么,两个人一块,轻轻地笑了。

  丁念只觉心头僵滞,呼吸不畅,他们边走边交谈,旁若无人,仿佛组成了一个她无法进入的世界。她握紧保温桶,失神半晌,直到前台的小姑娘叫她:“小姐,请问您还要继续登记吗?”

  “……哦,要。”她重新转到台前,写了两划发现不出字迹,呆愣了会儿,才意识到笔帽没摘。

  。

  天黑了,傅绍恒坐在办公室里,桌边放着那个熟悉的保温桶。

  赵世诚今天亲自拜访,他当然得用心接待。喝了茶,吃了晚饭,送人上车已经七点过半。他回到傅氏,见到这保温桶,旁边还有张打印好的提示条,丁念两个字让他兴奋了好一会儿。

  尽管他不想承认,但这两天他们的确在冷战,这比吵架更令人难受。他以为这汤是她缓和的信号,可是他电话给她,一连几个都被转接,兴奋又难免落空:事情或许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

  苏澈敲门进来:“林玫催我了,回家了啊。”

  “嗯。”

  “你怎么了?”

  “?”

  “哦,丁老师送饭过来了?”他看一眼那保温桶,“真是贤惠。”

  “……”

  “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苏澈一哂:“丁老师果然跟别的女人不一样,不会无理取闹。”

  这话别扭得很,傅绍恒皱眉:“你担心什么?”

  “担心她因为秦愫和你吵架呗。”林玫前天晚上跟他嘀咕许久,说傅绍恒真不是个好东西,到她那儿拿结婚戒指,转眼却送前女友回家。他听了事情经过,反驳说那你怎么不拦着。林玫又说拦什么,我车送去保养了,大晚上的男人送一送女人很正常。

  他被她前后颠倒的话弄得糊里糊涂,替兄弟叫屈:既然很正常,你为什么说他不是个好东西,合着他不送是不绅士,送了就是纠缠不清脚踏两只船了?林玫被他堵得哑口无言,撒娇说对啊对啊,我就是胡搅蛮缠怎么了,你们男人就是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你敢说你跟我结婚以后就没想过你的前几任?

  苏澈深知她倒打一耙的功力,自然不跟她打嘴仗,背地里却不免为傅绍恒担心,他和秦愫闹

  得不愉快,但越不愉快也许印象就越深。如今物是人非,他是希望傅绍恒跟丁念好好过日子的:“那什么,你跟秦愫……真没什么吧?”

  “我跟她能有什么?”

  “没有就好。”苏澈点头,又感慨,“她最近日子不顺,也是她自己选的,怪不得别人。”

  傅绍恒意外:“你知道?”

  “你说她流产?知道,林玫跟我说的,我还和她一起去看了。高远成和他妈都不太高兴,我坐不住,林玫陪了她半天。”

  傅绍恒久久沉默,想点烟,拿出来又捏折成一半,扔到垃圾桶里:“林玫倒是什么都跟你说。”

  “废话,两口子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他摆摆手,“下周去视察工厂,你继续加油,我回家抱儿子去了。”

  。

  傅绍恒拎着保温桶回到家,灯是亮的,这让他心头一喜。可当他看见鞋柜旁边放着的几个纸箱子,他的心又陡然提了起来。果然,走到书房,丁念正背对着他,站在椅子上收拾架子上的书。

  他看着她的背影,有片刻的恍惚: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瘦了?

  “你在干什么?”他出声,自己先吓了一跳。

  丁念也下意识地抖了下,转过来瞧见是他,又转回:“我把我的书收拾好,搬到自己那边。”

  “为什么要搬?”

  “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东西,没道理一直挤在你这边,反而让我那里空着。”

  什么他这里她那里,他走过去,伸出手:“下来,不要搬了。”

  她没理他,自顾自地收拾着,“这是我的东西,你没有权利左右它应该在哪儿。”

  “你的东西?你把它们搬走,那你要用的时候怎么办?”

  “我也搬,我也不要住你这里了。”

  “你这叫什么话?”

  “就这么八个字你听不懂吗?”她低头,眼神刺人,“如果你现在有空,能不能麻烦你把那两个箱子搬到门口,我叫了车,到时候有人会上楼帮忙。”

  傅绍恒也冷了脸,不顾她的抵触,将她从椅子上抱下:“为什么突然要走?理由。”

  “没有理由。”

  “丁念。”

  “为什么要理由?这是我的私事,没有义务跟你解释。”

  “我们是夫妻。”

  “夫妻?”她好像听到

  了可笑的话,“你不能这么双标。我没有权利进入你的生活,也请你不要干涉我。”

  傅绍恒被她罕见的冷酷弄得有点无措:“如果你是因为前天晚上,我可以解释……”

  “不需要了。”丁念说,“随便你送谁回家,随便她在你车上笑还是哭,都跟我没关系。”

  “可你明明在怪我。”

  “对,我怪你,我怪你在那一瞬间选择保护她而隐瞒我,但我现在更多的是怪我没有自知之明。”如果一开始她就对他不抱幻想,那么情况就不会变成这样,“对不起,我以为我在这段婚姻中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所以很努力地适应,学习,但你似乎只需要一个听话的、配合度高的盟友,而不是一个认不清自己位置,还妄图对你管手管脚的人。”

  “你当然可以管我,我不是在听你的话吗?你还说不会嫌我学得慢。”他被她这番话吓到了,“你到底怎么了?是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还是我又哪里做错了?”

  “没有,都没有。”丁念摇头,“我只是发现我们离我们当初的设想越来越远。如果结婚之前是你一直在主动,那这段时间我主动也就扯平了。可能我的主动没有你那么明显,但请你相信,我真的尽力了。”

  傅绍恒的心像被蘸了盐水的鞭子抽了几下,他以为今天只要他端正态度跟她解释清楚就可以了,可是显然有些因素脱离了他的控制:“什么叫扯平了?谁和谁扯平?你之前还在教我怎么跟你相处,怎么转眼就要跟我算账。如果你是因为我又回来晚了,那对不起,真的,我今天本可以早点回来,我在办公室坐了很久,我在想我们的一些事情。”

  “那你想通了吗?”丁念犹豫许久,还是决定跟他剖白,“我今天看到你和赵雨芹了。你和她在一块的感觉……很好,很舒服。我好像从来没见过你在我面前那么放松、那么如鱼得水的样子。”

  “又是赵雨芹,跟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是我的客户。”

  “对,跟她没关系,是我有问题。”她尽量用冷静自制的语调,“我这样说你不要不高兴。我之前谈的那个男朋友有一个前妻,我和他分手的很大原因就是因为他没有处理好他和她前妻

  的关系。这种面对挑战的感觉很难受。而你,不只有前女友,还有赵雨芹,可能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或者以后会冒出来的其他女孩。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们,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你要我像这两天装作什么都不好奇,不在意,我想我做不到,你要我警告你离他们远一点,或者到她们面前宣示主权,我也做不到。”

  她声音微微颤抖:“我原以为我们的差距体现在财富、家庭背景、能力或者其他更抽象的东西,可是没想到最先击溃我的是你和异性的关系。这太搞笑了对吗?我们在乎的事物根本不在同一层次,我们从头到脚就是不一样的人。”

  傅绍恒被他这番话戳得全身冰冷,他几乎失声,只是木然地站着,由着她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看着她忙进忙出,慢慢把书房里的一切整理好,最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黑皮笔记本。

  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这是我的记账本。有些地方不清楚我会把明细文件发给你。装修和家具的钱,我凑了个整数算是欠你十万,之前撞坏了你的车,你说不要我赔,我想了想还是不好,你不说具体数额,我也就估计是十万,这样我欠你的钱就总共是二十万。”

  傅绍恒漠然地看着她,觉得她离自己是如此遥远。

  “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拿了一百万去尝试理财。还好我运气不错,这几个月赚了九万左右,加上我的年终奖,还有工资、各种奖金、补贴,满打满算有十四万。剩下的六万块,我会慢慢还。”

  他听见自己问:“如果还不上呢?”

  “应该还得上。你给我们规定的婚姻时间不是两年吗?我会努力攒钱,实在不够,我再问我爸妈要,虽然丢人,但至少让他们骂我总比在你面前失信要好。”她有些坚持不住了,单手扶着门框,“衣柜我已经整理过了,你可以去检查一下,挂着的都是用你的钱买的。”张玉英跟她说穿着上要用点心,不要上不了台面,她就准备了这些,但都没来得及穿。

  傅绍恒的声音沙哑,隐忍不发:“你这段时间就一直在算这些?”

  “是,人总要给自己留条退路不是吗?”说实话她还得感谢他,不然,真要陷进去

  了,真要欠他越来越多不知还会闹出多少笑话。

  她转身欲走,傅绍恒陡然回神,死死扣住她的手腕:“那你是不是算漏了什么?”

  “还有什么?”

  这段时间你吃我的用我的要不要平均分一分?你给我家买的东西,我要不要还,我给你爸妈的要不要折算?还有你陪我的时间,陪我家人演戏的时间,我要给你多少演出费?难道你跟我聊天跟我吃饭跟我□□的时候也都在算这些吗?”

  丁念简直不敢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她瞪着他,双脸通红,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他一把扣进怀里,他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她能感觉到他的狂乱的心跳:“丁念,你到底……拿我当什么了?”

  屋子里安静得没有任何异响,丁念强忍住泪意,叫他的名字:“我本来拿你当我改变生活的跳板,后来,渐渐贪心地想要把你当成我的丈夫,但现在……”

  她哽咽,挤出一个灰败的笑容,“你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吗,结婚无需太伟大的爱情,彼此不讨厌已经够结婚资本了。”

  “傅绍恒,即使我们的婚姻没有一个美好的开始,但事到如今,我不想变得讨人厌,我也不想让你讨厌我。”

  她推开他,看他的眼睛,那里盛满了陌生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