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倾西北，雾锁东南。

  白天的云还没有散去。

  刚出了几分亮色，又看着有逐渐聚拢的态势，似乎是等待下一场大雨。

  半月祭也在等待这一场大雨。

  今天唯独不见了两个人。

  一个是钟大娘，另一个，则是老林头。

  “果然如此，果真如此……”

  西林区，杨吉山赶着收拾老林头的事，焦躁中，却不知自己家中已经门客满庭。

  寻不到村长，巨石村的村民显得格外着急。

  此时。

  李重灯坐在老林头的院门上，一旁挨着灌木，一旁坐着人偶，时不时看一眼凌乱的前方，百无聊赖。

  他不关心前方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却不能不管眼前的人偶。

  这是那天晚上遇见的人偶。

  因为老林头出事，重灯只能跟着杨吉山，将这孩子送回家中——

  但是也没有人看管。

  于是，这个看管的任务就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此时，人偶正坐在自己的大铁盒子上，晃荡着双腿。

  突然，它不知何时手捧了一个硕大的三明治，一口一口吃得认真，一面吃，还一面不住地分出精神来时不时看这边一眼。

  重灯看它吃的如此香甜，不免咽了咽唾沫，一直盯着它看。

  “好饿啊……”

  没有人来管他的肚子，就连队长也不知了去向，但是，他不能不管自己的肚子。

  眼见着人偶又从不知道哪里掏出来一块三明治，啊呜咬上一口，嚼了嚼，又啊呜咬上一口，咽下，吃的很是欢快。

  此时，它若有所感地再次抬起头。

  重灯一脸幽怨地看着它……

  人偶不明白是什么一意思，手捧着三明治，仿佛不知道自己做错事的孩子，啊呜又大大地咬了一口食物，双腿晃得越加欢快起来。

  晃着晃着，它明白过来了，看了看李重灯，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三明治……

  忽然，它咚的一声跳下盒子，把吃了一半的三明治递给他。

  “我不要，你吃，你吃。”

  不能跟一个孩子抢吃的，重灯很有骨气地推了回去。

  人偶像是听懂了，默默地收回手，啊呜将手上的三明治吃光，又从不知什么地方掏出了一块大的三明治递上。

  重灯一时犹豫该不该接，因为那块夹了培根火腿白面包的看上去是如此的诱人。

  但是……

  人偶顿了顿，又从身后掏出了一块同样大的三明治递上前。

  重灯还是犹豫着，心里极度挣扎。

  直到人偶掏出了第二块，第三块，第四……

  ……

  “够了够了。”

  重灯捧了满满的一怀，格外高兴：“真是个好人。”

  而另一头，擦肩而过的，人人心情沉重。

  没有人敢将自己的目的露出分毫，如果强行打招呼，就扬起笑脸，不敢得罪。

  饭食的香气顺着家家户户飘了出来，不知道能飘多远，勾出了人的欲望，却不一定能喂饱人的肚子，喂饱了人的肚子，却一定能喂不饱人的欲望。

  这是两件事。

  得一一处理。

  哪一件，都让杨吉山觉得头疼。

  “半月祭不能再拖了。”

  “对，不能再拖了！”

  巨石村有了年岁的“老人”重复着。

  仿佛有无数张口在耳边喋喋不休，杨吉山被吵得格外焦躁。

  热闹看多了的村民，对别人的生死看得淡了，但对自己的生死却格外焦躁起来。

  巨石村的首祭，按理说，需要在清晨举行的，现在已经将近正午，却没有等到安排。

  外面的吵嚷似乎没有影响院内。

  一股腥臭味道顺着狭窄的通道飘了出来。

  张君铭皱了皱眉，刚上前一步，似乎踩到了什么物体，灯光一打，原来是一根白蜡。

  白蜡已经熄灭。

  再往前探去，是满地的猩红，猩红处，侧躺了一个满身污秽的妇人。

  他向前探去，总算把妇人的脸探出来了。

  是烟火铺的钟大娘，双目紧闭，毫无生气。

  他便习惯地将手往钟大娘脖颈处一探。

  忽然，心里一沉。

  还活着！

  “喂，醒醒。”

  “醒醒。”

  逼仄的空间里，没有任何回应。

  忽然，他直起身子，点了一点地上的猩红，放在鼻尖一嗅，猛地明白过来。

  ……

  “聪明地太过分了啊。”

  吃了个肚儿圆的重灯摊在地上，不愿起来。

  他看了看不住在身旁嬉笑玩耍的人偶，心中冒出了丝丝的烦躁，正巧看见身旁的红花开得正艳，忍不住唤住了撒呀奔跑的人偶。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扯住了栅栏上的红花问。

  人偶听到这话，忍不住奔跑双腿，迈进了两步，它嗅了嗅。

  “花……”

  “天啊，你竟然知道，太令人惊讶了，简直不可思议。”他佯装震惊，心中还是百无聊赖地，忍不住扯下来一朵，透着光线看了又看。

  他似乎许久没有见过玫瑰花了。

  正在专心嗅花的人偶眸子移了几分，忽然看见他手上的花，水灵的眸子里竟然闪过了几分伤心。

  它小跑着过来，一把夺过，护在怀里。

  “不要这样，它会……疼……不可以这样……”

  毫无防备地被夺走了手上的花，重灯忍不住坐起身来，心中冒出了丝丝的不对劲，但是，他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不可能吧……

  绝对不可能。

  他心中念叨着，又将人偶拽了过来，忍不住试探几句。

  “把花，给我好吗？”

  “不可以。”

  人偶格外固执，将花护了过来，踮起了脚尖，试图将摘下的花还到藤蔓上去。

  但是，这笨拙的动作下，花一次又一次落在了地上，于是，它只能一次又一次弯腰捡。

  似乎将之当作一件必然完成的事情。

  而在一旁的重灯，仿佛在看一件世间奇景一般，瞪大了眼。

  张了张口，才发现说不出话来。

  “你刚刚是在……伤心吗？”

  他不会看错，那确实是伤心。

  一个人偶，竟然学会了伤心！

  正当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张君铭这件事的时候。

  一个欣长的人影停在了两人的面前。

  他将刚刚的这一幕收在了眼底。

  “队……队……”

  重灯张了张口，手中木愣地指了指。

  张君铭很自然而然地走上来，将人偶抱起。

  “我看它好像，很黏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