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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金发男人戏剧感极强的出场,无论是奥格还是芙拉维亚，都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

  这个时代的罗马应该没有“吟游诗人”，但奥格不禁觉得,对方看起来就很像是一个吟游诗人。

  他的长相和笑容都很吟游诗人，打扮也很吟游诗人，神气活现的表情也很吟游诗人,尤其是那股帅得让人有点恶心的气质……让奥格奇迹般地联想到了之前他在影棚无意中看到的、正在拍摄的电影中的某个角色。

  他后来难得问了伊桑,得知那个角色的身份是吟游诗人。

  大概是误解他对于奇幻题材感兴趣,伊桑还为他讲解了许多关于吟游诗人的事——他似乎非常了解他在说的东西，还提到了很多奇怪的词语,“骰子”“阵营”“奥术”什么的——大部分奥格都忘了，只记得伊桑兴致勃勃地说，“我觉得这个职业或许很适合杯道路,他们真的为传播人类血统做出了很多贡献”，这句话尤其令人印象深刻。

  一个……走在打炮路上的职业。奥格只剩下了这个印象。

  金发男人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阵沉默与他有关——或者说他意识到了,但他混不在意——只是带着笑容，保持着正对奥格和芙拉维亚的角度,跳着舞步倒退到一边，随后很有气势地一下站定。

  他从背上摘下了琴,摆出弹琴的姿势,接着拨了两下弦,用优美而清亮的嗓音，唱起了一支小调：

  “这位黑发如同鸦羽的女孩是谁？这位正向你走来的先知？她的肩上停着渡鸦，她的手中持着橡木~她向大海追寻往事,向原野询问未来~”

  奥格≈ap;ap;ap;芙拉维亚：“……”

  在这支小调里，一道矮小的身影从门外缓缓走进来。

  这是一个穿着破旧白袍的女孩，看起来十二三岁,一头及肩的黑发，仍旧稚嫩的五官已经能看出深邃的影子。

  她手里握着一支装饰着金色树叶的橡木手杖，脖子悬挂着一枚渡鸦形状的吊坠，一只通身漆黑的渡鸦停在她的肩上，漆黑的眼睛注视着所有人。

  女孩缓缓抬起头，没有焦距的眼眸望向奥格和芙拉维亚，左眼是海水般的蓝色，右眼是原野般的绿色。

  在看到这个女孩的那一刻，奥格总算有些理解，为什么有着这样一个养父，他们却没有被士兵第一时间门赶走了。

  她身上有种古典而神秘气质，眉眼间门那一丝不符年龄的成熟，仿佛属于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让人不禁恍惚，她是否真的是从神话中走出的女先知。

  琴声和歌声在这时也停了下来，年幼的预言家缓缓走到奥格和芙拉维亚面前，向他们沉默行礼，低声说：

  “尊敬的芙拉维亚……尊敬的奥卢斯。”

  芙拉维亚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孩，眼睛像是少女那样亮晶晶的，像是看到了喜爱不已的珠宝。

  “那么你就是希帕蒂亚……”

  她的话还没说完，奥格忽然开口打断了她：

  “你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吗？”

  在这个时代，诸神和英雄都是真实存在的，伟大神灵会恩赐和庇佑祂们的信徒，神话与传说就是现世的历史，因此上到皇帝，下到奴隶，都强烈地迷信着神灵——从芙拉维亚身上，奥格就看出这点了。

  虽然她对待维斯塔贞女守则的态度显得轻忽而随意，但涉及神灵时，她的姿态体现出的是发自内心的正式和尊敬。出于自己的经验，奥格完全能辨认出什么是真实的尊敬，什么是虚假的尊敬。

  也因此，希帕蒂亚的这一套组合对任何罗马人都很管用，她营造出的氛围和气场完美符合了任何人对于先知的想象。

  ——只有奥格几乎是立刻就从这种氛围里回过了神。

  伊桑给我找的经纪人也给我设计一整套方案，他似乎把这个麻烦的过程叫做“包装”……奥格回想着之前那段让他不耐烦又不得不忍耐的经历，心情飞快地变差了。

  在他的眼中，希帕蒂亚只是个等阶很低的天命之人，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希帕蒂亚张了下嘴，却没有说话。

  金发的吟游诗人适时跳出来，用一种隐秘的口吻低声说道：

  “啊，请务必允许我为两位解释其中的秘密——如你们所见，希帕蒂亚身上流淌着太阳神的女先知卡珊德拉的血脉，这让她拥有了一双神赐的眼睛。她的眼睛无法看到任何存在于此的事物，但那只左眼能够看到过去的景象，那只右眼则能够看到未来的景象——这也是为什么我很确信她是众王之王的神裔。”

  吟游诗人似乎都有这样的天赋，他的声音好像有种奇妙的蛊惑力，哪怕是一件最平平无奇的事，在他口中也会变得激动人心，更别提他在讲述的是神灵的故事——

  奥格还没有开口，耳畔忽然飘来了芙拉维亚的一声轻叹。

  “目盲的卡珊德拉……”

  察觉到奥格不解的目光，芙拉维亚压低身体，凑到奥格的耳边，对低声耳语道：

  “目盲是先知的标志。传说众王之王的女儿卡珊德拉年幼时，太阳神曾经降临在神庙里，她因为好奇神灵的真容，便躲藏在柱子后偷看。然而凡人不可直视神，卡珊德拉在直视太阳神的瞬间门失明，可就算这样，她依旧执着于注视神灵，于是太阳神让她成为了他的女祭司，从此拥有预言者血脉的太阳神后裔都会失去看见光明的能力。”

  奥格听到了敏感的词语，不禁偏头看了芙拉维亚一眼：

  “为什么是女祭司？”

  芙拉维亚被年幼的先知吸引了视线，没有注意到奥格的目光，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嗯……也不是所有神灵都这样，比如居住在内米湖畔的狩猎女神狄安娜，祂的祭司职位就是颁发给决斗获胜者的奖励。”

  奥格仍然觉得哪里不对，回想了一下，又问道：

  “卡珊德拉也是太阳神的神裔？”

  “是的，太阳神的侍者都是祂的孩子，众王之王乌珥当然也是。”芙拉维亚为他解释。

  她忽然察觉到了一道灼灼的目光，转头看去，发现是金发的吟游诗人在看她。

  他像是在抑制着某种激动的情绪，按捺不住地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看着芙拉维亚和奥格。

  他的声音在发颤，以至于显得有些尖：

  “虽然这样很冒昧，但我忍不住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回答……我仅仅是听说了先帝弗拉维乌斯之子在这里，所以才急急忙忙赶来祝贺，我想您就是那位尊贵的皇帝之子，那么能否告诉我，您身边这位美丽的女神又是谁呢？”

  “……”奥格本能地皱起了眉，感觉那张英俊的脸看起来越发欠揍。

  芙拉维亚稍稍一怔，仍然噙着温柔的微笑，回答道：

  “奥卢斯……是我最爱的弟弟。”

  她的手放在奥格的肩膀上，掌心皮肤为他提供着温暖，奥格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她的手上，接着上移，落到了她勾起弧度的嘴角。

  金发的吟游诗人眼睛顿时亮了亮，感兴趣地低语：

  “啊，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真是美妙！我想我又有了创作的灵感！”

  奥格：“……”

  他感觉他需要强忍着头疼，才能不立刻下令割掉这家伙的舌头。

  希帕蒂亚安静地站在芙拉维亚和奥格的面前，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她的养父在一旁用夸耀的语气对芙拉维亚讲述道：

  “您渊博的学识真是让我惊叹不已！是的，那位伟大的先知卡珊德拉就是希帕蒂亚的先祖，而我，非常幸运地遇到了这位外出游历的乌珥之女。

  “当我意识到她便是全知全能的太阳神的后裔，我当即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一个踏上朝圣之路的机会！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跟随在伟大先知的后裔身侧，与她一同朝拜伟大而智慧的太阳神的。

  “但我可以卑鄙且残忍地将这个机会占为己有吗？我当然不能！所以我请求希帕蒂亚将她的双眼看到的景象描述给可怜的人们，同时换取一些……她在进行朝圣时会需要的东西。”

  他意有所指地搓了下手指，含糊其辞地暗示道：

  “这会是一笔非常划算的交易，特别是对于……一些渴望更多的朋友……我们可以提供一些更特殊的东西……”

  “……”奥格越发觉得这家伙就是收养一个女孩把她包装成预言家然后骗钱的骗子。

  最让他觉得难以理解的是，那个年幼的先知似乎完全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反而用一种信任又崇拜的眼神望着她的养父，怎么看都是真心觉得他非常棒。

  他怀着淡淡的敌意问道：

  “你觉得太阳神会允许你这么做吗？”

  吟游诗人沾沾自喜地笑了起来，露出几颗洁白的牙齿，流利地回答：

  “我不知道，所以我每天都怀着深深的惶恐……如果祂会因此发怒，那么我也愿意接受祂的一切惩罚，只希望祂能够原谅我的冒犯。”

  怎么有人敢于这样对待他信仰的神灵……奥格面色不善地磨了磨牙。

  他开始考虑要不要直接把他们赶出去，然而芙拉维亚已经看向了异色瞳的女孩，感兴趣地问：

  “年幼的先知，你从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奥格深吸一口气，“芙拉维亚。”

  听到他的声音，芙拉维亚回头看他，笑着问：

  “你觉得我太过轻信了吗？”

  “晨星的神裔在路上随便就能捡到吗？”奥格毫不掩饰他的怀疑。

  芙拉维亚抿唇微笑，凑到他耳边小声说：

  “嗯……虽然我不明白原因，但在神话时代，神灵的血脉确实在大地上……非常泛滥。几乎所有英雄都流着神之血脉，他们和他们的敌人一样都是神灵的后裔，即使是现在，神裔的数量恐怕也比你想得要多很多。”

  ……神话时代的诸神都是吟游诗人？奥格满心疑惑。

  他疑虑重重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保留着一定的怀疑，看着芙拉维亚转向黑发女孩。

  吟游诗人正低下头和他的养女窃窃私语，似乎在安抚她的心情，随后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笑着说：

  “去吧，希帕蒂亚。”

  希帕蒂亚小小地吸了口气，向前一步，停下。

  异色双眸的先知缓缓抬起头，蓝绿的眼眸注视着他们。

  一瞬间门，仿佛有无形的气息萦绕在四周，四周忽然间门变得安静，房间门里竟然产生了某种神圣的氛围。

  她肩上的渡鸦忽然展开翅膀，陡然如利箭般冲了出去，在天花板下方盘旋，发出嘶哑的鸣叫声。

  几片漆黑的鸦羽在风中旋舞，飘飘扬扬落下的画面，映在了所有人的眼眸里。

  年幼的先知开口，吐出一道空灵而缥缈的声音：

  “你过去蒙着纯白的面纱……你未来则会侍立在宝座之后。”

  芙拉维亚的笑容已经消失了，她的双眼清晰而明确地注视着希帕蒂亚，瞳孔倒影着女孩开合的嘴，有一瞬间门，她的眼神看起来几乎称得上可怕。

  但下一瞬间门，那双绿眼睛里又只剩下柔软缱绻的笑意。

  “这真是……非常令人惊叹。我会记住这个预言的。”她笑着说。

  希帕蒂亚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接着转向奥格的方向。

  她刚要开口，坐在座椅中的金发少年突然抬起右手，打断了她的预言。

  他的双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身体微微前倾，额发也随之扬起，露出了空洞无光的冰蓝色眼睛。

  冰冷的蓝色眼眸仿佛笼罩了下来，希帕蒂亚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后退了一小步，下意识地看向她的养父。

  她的养父看出了她的恐惧，刚要迈出一步，忽然听到少年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我可以给你们你们想要的东西，”他说，“无论是金钱还是别的，只要我能给，你都可以试试看朝我索要。但相对的，我要一个真正的预言。不是你们随口编来骗人的那种，我要一个能让我相信你们的神灵真的全知全能的预言。告诉我我的命运，否则我只会认为你们的神灵和你们一样，只是一个篡夺辉光尊名的虚伪小人。”

  希帕蒂亚猛地抖了一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下冲向她的养父，扑进他的怀里，把头埋进去，瑟瑟发抖，再也不愿意抬起头。

  “嘿，嘿，别怕，帕蒂。”吟游诗人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随后抬起头，望向奥格。

  他的蓝眼睛没有了笑意时，看起来竟然有种令人生畏的淡漠感。

  “什么样的人会狂妄到想要获得神灵那样超越时间门与空间门的视野呢？”他凝视着奥格，淡淡地说，“我见过很多执着于预言的人，他们渴望着更多的权力和自我的释放，因为狂妄与傲慢带来的幻觉将自身视为神，而他们中的每一个，最终都会因为膨胀的自我而走向毁灭。尊敬的奥卢斯，即使这样，你依旧想要这个预言吗？”

  奥格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嗤笑了一声：

  “只是这样？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无论是什么结果，都是我自己选的。

  “所以告诉我，晨星的神裔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金发的吟游诗人看了他一会。

  他的瞳孔里仿佛极快地掠过了一抹淡金色，又仿佛阳光带来的错觉。

  笑容忽然又回到了他的脸上，他用一种装腔作势的语调说道：

  “当然没问题！既然这是您的要求，我一定会让您满意的！请相信我们！”

  他弯下腰，希帕蒂亚抬头看着他，低低地喊着他的名字：

  “西塞罗……”

  “好孩子，我的好帕蒂，没关系的，我在呢。”西塞罗凑到她耳边，似乎在低声安抚她，接着直起身。

  希帕蒂亚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松开抱着他的手，走到房间门中间门。

  她看向芙拉维亚，用刚才那种不真实的声音说：

  “我看到纯白的面纱在火焰中烧尽，蜘蛛穿过了神圣的门扉；

  “我看到颠茄染红了雄鹰的权杖，燃烧的城市从血中浮出。

  “不要亲吻篡位的叛徒，去亲吻你的爱人，然后你将会获得另一个机会。”

  接着，她转向奥格，张开嘴，刚要说话，却又犹豫了下，转头看向西塞罗。

  西塞罗快步走到她身边，弯下腰听她说了句什么，接着抬起头，对奥格笑着说：

  “啊，帕蒂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象，有些疑惑和害怕，所以请允许我代替她说出她看到的事——

  “尊敬的皇帝啊，先知没有在你身上看到任何东西，你的过去和你的未来都和现在的你一模一样。”

  ……

  罗马，哈斯勒酒店。

  穿着剪裁优雅的衬衣和外套的黑发男人走进酒店，在前台女士面前停下，风度翩翩地说：

  “你好，我听说我的拜访者留言想要约见我。”

  “啊，诺兰先生！”前台女士惊喜地望着他的蓝眼睛，接着回头翻找起来，“请稍等，他还留下了一封信，并且指定您来酒店取，所以我们没有寄到卢那庄园……”

  她很快找出了一封不算厚的信，递到艾登·诺兰的面前，并且递上了拆信刀。

  艾登·诺兰低头看着这张干净空白的信封，接过拆信刀，拆开信封，将里面的纸张缓缓抽出来。

  看清上面的铅字，他的眼眸微微暗了下去。

  一张庭审通知书静静躺在他的手中，上面写着一场刑事庭审将在数日后开始，被告一栏的人名则有着统一的姓氏——“卢那”。

  为首印着一个名字，“保罗·卢那”。

  这无疑是一个警告。

  艾登·诺兰将这张庭审通知书翻过来放到一边，看向下方的另一张卡片。

  一行凌厉的字迹写着“会面地点”，后面留出一小片空白，接着另起一行，写下了一行日期。

  “6月7日，12:00a。”

  艾登·诺兰注视着这张卡片几秒，抬头向前台要了一支笔，笔尖悬在卡片上方，略略思索几秒，快速写下了会面地点。

  “罗马歌剧院”。：，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