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他乡遇到故知宋应星
作者:鹅货      更新:2022-05-19 12:42      字数:4491
  赵阿五点头应是,他们参谋部现在也在兼着一些往来公文的制作,这与刘戎的初衷不符,参谋部要是成了一个大办公室会有损他们的专业化,但现在吏员不足,只能暂且如此。

  刘戎打算等后面议功的时候,彻底把义州卫的军地大权都争取过来,严格整顿之后,再从他们原本的系统里挑选一批可用之才。

  会议结束后,各人散去,刘戎又在陈允豹的陪同下在营地里四处转转,后面跟着一根尾巴似的福禄,就好似他们当初草创那支护卫队时一般无二。

  这处营地是镇远堡原有驻军的营房,当初建造时就是奔着一千人的规模设计的。

  但是建奴作乱后,辽西兵力多被抽调辽沈,各堡驻军长年不足。这镇远堡的历任将官又免不了吃空饷的毛病,所以营房实际利用的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即使之前祖大寿的人又住进来,也还剩了很多房间。

  但可笑的是,无论是祖大寿,还是原本的驻兵,他们在朝廷纸面上登记的兵力都不止一千。

  熊廷弼之前常说的“纸上有兵,辽东无兵。”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兵部的大人们其实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所以他们历来发饷的时候,都会自动扣掉一部分。

  但一遇战事需要调兵,那又成了登记多少便有多少的糊涂官。

  大明上下,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互相之间配合着表演。

  上层决策,也完完全全脱离了实际情况。

  刘戎在每个千总部都随便挑了一个小队的营房进去看了看。

  虽说现在大家都是累的筋疲力尽,最希望的便是能够倒头睡个安心的饱觉,但刘戎作为一营主官,该打扰的时候还是得打扰。

  这也是他在底层士兵心中保持影响力的一种方法。

  巡查结束之后,三人又结伴返回中军的营房位置。

  福禄跟在后面笑着说:“真想不到,这祖大寿倒还是个干人事的,一下子给咱们提供了这么多的木盆,恐怕是把整个镇远堡里的全部搜刮尽了。”

  刘戎闻言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大新营进了镇远堡之后,他非但为大家将营房腾了出来,还送来了十几只绵羊,三五头肥猪,让大新营众将士吃了出征以来最丰盛的一顿伙食。

  不光如此,他在听说了大新营的思政官正在四处搜集木盆,烧开水给士兵们临睡前泡脚的时候,立马就是下令强征堡里所有人家的木盆,全部让人拉在大车上给送了过来。

  原本只是打算给每个小队分下两个木盆,大家轮流泡脚的孙羽,因此一下子就阔绰了起来,大家人手一个,里面倒上适度的开水。所有士兵都坐在炕上,一边泡脚,一边舒服的直哼哼。

  祖大寿的这些举动说起来花费并不是太大,却很有效地博得了大新营上下的一致赞誉。

  陈允豹道:“这个祖大寿倒是真的有心了,等后面有机会,我们也得表示表示才好。”

  福禄附和着赞同,刘戎却是皱了皱眉头开口道:“我看我们大新营和他们祖家还是不要走得太近为好。”

  陈允豹诧异道:“为何?祖家在辽西累世将门,根深叶茂,正好可以成为二少爷将来讨伐建奴的一大臂力呀。”

  刘戎摇摇头。

  祖家在辽东虽然风光了近百年,但真正成为一方豪强,其实是从祖大寿的父亲祖承训那里开始的。

  这祖承训,乃是明朝万历年间镇守宁远的援剿总兵官祖仁的次子。

  他来随辽东总兵官、宁远伯李成梁东征西伐,家世和战功都不缺,由此不断得到提拔,直至辽东副总兵。

  祖承训职位虽没有其父亲高,但积攒家业的手段却是青出于蓝。祖承训为李成梁父子鞍前马后的同时,拥戴李家成了辽东的土皇帝,自家也成了辽东的隐形诸侯。

  李如松战没,李成梁老死之后,努尔哈赤再难有人能够压制,短短几年就将辽东搅了个天翻地覆。

  李成梁的其余几个儿子都是些庸庸碌碌之辈,首当其冲之下,李家迅速败落,祖家则顺道捡了个便宜,成为辽东将门的新任领袖。

  这些年里,祖家联合其他将门一起侵吞军田,奴役军户,早就成了辽东,尤其是河西这一片最大的地主。

  而刘戎,在开垦出的荒田赶不上吸纳的流民的时候,则会毫不犹豫地开始各种形式的打土豪,分田地。

  所以说,大新营和祖家的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他和祖大寿,终将会站在对立面上。

  当然,挑战辽西固有阶级的利益的事情暂不成熟,刘戎并不打算将他的想法公之于众,只得另辟蹊径地回复陈允豹道:“正因如此,我们才更应该同祖家保持距离,以免那些文官生出别的心思啊。”

  陈允豹点头称是,也没在这个问题上多想。

  第二天一早,大新营众将士又饱餐了一顿,然后便启程直奔广宁而去。

  顺着官道一路赶到广宁,只见这座繁华的辽西大城,此时到处都是一群群扶老携幼,争相逃离的普通百姓。

  王化贞弹压不住,只得在每户抽出一个青壮用来协助城防,然后放任其他人自行离去。

  说到底,他对守住广宁城也没有太大的信心。

  得知刘戎到达后,一身戎装的王化贞又在一干文武官员的陪同下检阅了一番气势正酣的大新营。

  他虽不知兵,但强军的派头还是分得出的,见识过大新营的冲天杀气之后,心里又安稳了很多。

  王化贞接着又细细检验了大新营一同带回来的建奴首级,尤其是在确认安费扬古果真伏诛之后,瘦削的他眼里闪着精光,胡须都在嘴角扯动下微微颤抖。

  他随即安排人员将这些首级在广宁南门垒成京观,整整三千四百六十二颗建奴脑袋整齐地码在一处,形成一个颇具规模的人头小丘。

  那些个建奴高级将领的尸身王化贞也没有让闲着,他们重新被明军一个个竖在旗杆上,从城门口开始,五步一个一直摆到百米开外。

  这些明军还别出心裁地做了许多的木牌挂在了他们的脖子上,上面书写着建奴游击某某某,参将某某某,至于摆在第一个的安费扬古脖子下面的牌子更是大了一圈儿,上面写着建奴第一勇士、上柱国、中军都督府大都督、太尉,安费扬古。

  一切布置妥当之后,王化贞下令关闭其余三门,只留南门一处供百姓逃亡。

  这些个祖祖辈辈生活在广宁城中的百姓,见到这么多狰狞丑陋的建奴全被割了脑袋,堆成了小山,心思又瞬间活络起来,一家人紧急商量一番,又背着包裹,抱着孩子返回城里去了。

  毕竟自家的房屋、土地都在这儿了,如果有的选择,哪个又愿意背井离乡去逃难呢?

  之后的两天里,大新营一直被安排在南门防守,刘戎不断地看到有自河东逃难过来的人涌进城高池深的广宁城里。

  这广宁城地理位置尚在三岔河渡口西北,刘戎料想更多的人是直接无视广宁奔关内而去了。

  往这广宁城里来的,若不是有亲戚好友在此可投靠,便是身边没有了粮食,难以走更远的路了。

  王化贞吸取辽沈陷落的教训,凡是进城的人,全部羁押在一处甄别,稍微有一点可疑的,立即处死。

  许许多多被逼迫剃了辫子的汉人也被不分青红皂白的杀死,建奴还没打来,又死了一大票的百姓。

  那些负责甄别的营兵,则又趁机发了一笔横财。不过这些逃难过来的百姓多数都是穷得掉渣,身上榨不出什么油水,那些营兵便将他们扣下,拉到城头去做苦力。

  这一天,刘戎又带着几个中军的护卫在城头上巡视。大新营的夜不收每天都梯次往来于三岔河渡口和广宁之间,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建奴想要渡河的踪迹。

  历史上,努尔哈赤攻陷辽阳之后,南四卫和凤凰城都有少量的守军还在抵抗,其中还有后世耳熟能详的东山矿徒暴动等等,他们虽然都旋即被凶狠的建奴扑灭,却也牵扯了努尔哈赤极大精力,王化贞也由此才有更多的时间稳固了河西防务。

  在那个时空,建奴一路高歌的情况下都没有立即进攻广宁,在这里因为刘戎大新营的出现从而损兵折将,想必更加不会立即进攻河西。

  所以说,刘戎这两天的心情其实相对放松,并且还借着守城的幌子,从王化贞那里支取了许多的物资。

  刘戎走到一个城垛口,俯身摸了一下墙跟儿硕大乌黑的大将军炮,羡慕的砸了咂嘴。

  大新堡现如今的军器厂,靠着严苛而又标准化的制度化管理,在那群被充分调动起了积极性的工匠们的共同努力下,生产出的火铳质量和性能已经远远超出了工部那些奴隶匠人的水准。

  辽沈一战,大新营靠着自产的火铳,也着实威风了一把。

  但火炮方面,却仍是仅仅停留在能够造个虎蹲小炮的程度,莫说是这等威力巨大的大将军炮,就是一般的弗朗机都造不出。

  原本还以为把汤若望拐到大新堡后,火炮铸造能很快上个台阶,谁知那家伙倒是学起徐庶,打算三年不献一策了。

  回去还是得再抽空跟汤若望交交心才是。

  心里如此想着,刘戎又直起身,继续朝前走去。

  前面角楼处,几个参谋部的士兵正在捧着笔记本一边测量,一边写写画画。

  大新堡将来也要建造高大的城墙,这里的每一处数据都是可供汲取的宝贵经验。

  一个个苦役在城中士兵的监视下,搬着沉重的守城器械等工具,将他们摆在城头各处。

  其中一个瘦弱的男子,吃力地抱着一根截断的树干,想要搬到前面当做檑木。

  他与刘戎一行人交错而过的间隙,不经意间目光瞥向这个俊朗的年轻军官,忽然神情变得激动,一失手怀中树干掉落,然后树干顺着城墙往内侧滚了一段儿,刚好撞翻了摆在那里的几个装满桐油的木桶。

  他身后看管的小旗官勃然大怒,甩起鞭子便是冲上前朝他劈头盖脸地抽起来。

  男子被抽得嗷嗷直叫,一边跳着躲开,一边对着刘戎的背影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

  这些苦役很多都是犯奸作科被抓来充军的关内人,五湖四海的口音都有,这些兵丁一听到他们说那些咦哩哇啦的鸟语,就忍不住抽得更厉害。

  他们怀疑这些人在偷偷用家乡话骂自己。

  倒是福禄走了两步又朝后看了一眼,对着刘戎道:“二少爷,听口音似乎是咱家乡的人。”

  刘戎方才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那边,听到福禄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禁不住疑惑道:“什么?”

  福禄又回头指了指那个被抽得原地乱跳的苦役道:“我方才听他好像一直在用吴语喊公子公子的。”

  刘戎心下奇怪,也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往后面看。

  那男子看到刘戎回头,高兴地朝刘戎蹦起来招了招手,随即又被凶狠的小旗官用鞭子抽得抱头鼠窜。

  刘戎皱了皱眉头:“走,回去看看。”

  几十步的距离,等刘戎走到跟儿时,那瘦弱的男子此时已经被小旗官一脚踢倒,带着镣铐的双手紧紧抱着鸡窝般的脑袋,蜷曲在地上挨打。

  福禄听他哀嚎的声音都带着一股苏州味,赶忙一把拽开那个正在施暴的兵丁。

  小旗官怒目向后看了一眼,见到竟然是赫赫有名的杀神刘将军,赶忙缩了缩脖子退到一边。

  那个苦役抱着脑袋,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了毒打,稍稍抬起护着脑袋的胳膊,眼睛往外看了一眼,看到身边突然又多了这么多靴子,心里一惊,连忙又把脑袋藏了起来。

  刘戎心头一动,连忙蹲下身拉开那人的胳膊,四目相对,刘戎脸上一乐,对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惊喜道:“铁头?”

  那苦役脏兮兮的老脸忽然一红,站起身掸了掸早就脏得不成样子的薄薄衣衫,挺着胸背着手昂然道:“他乡遇故旧,实乃人生一大快事,一别两载,刘公子一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