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荣大惊失色，加快脚步就要往厅外跑，门口的兵丁们没有得到明确的命令，仍然紧张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没有人上来制止厅中的打斗，也没有人敢围上来阻拦李光荣离开。

  眼看李光荣惶急间就要迈过大厅门槛，门口兵丁之中突然出现一个小校模样的人当面拦住他的去路，冷笑着又一把将他推了回去。

  这人看着不甚强壮，但力气却是奇大，李光荣在军伍中摸打滚爬几十年，身体素质也是极好，面对这小校的轻轻一推竟是毫无还手之力，踉跄着又往后面退去。

  “是他？”李光荣忽然想起当初在辽阳城中同刘戎的冲突，那个视众多护卫为无物，直取自己的，不就是方才这个小校吗？

  还不容李光荣再想，那边陈允豹、秦邦屏已经分别制住他的两个护卫，周世禄和戚元弼腾出手双双冲上去扣住李光荣的胳膊，刘戎则是闪身向前紧贴着他的脸，抽出藏在内里的锋利匕首，没有一句废话地用力插进了他的胸口。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在几息之间完成，无论是厅内各官，还是门外兵丁，刘戎都没有给他们更多的反映时间。

  王化贞保持着被孙得功抱住的姿势，目瞪口呆地当场石化。

  罗一贯、祖大寿等几个武将都惊得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大厅之中到处都是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刘戎冷冷地盯着面上满是不可置信神色的李光荣，将手里深深插进他胸腔的匕首又顺时针转了一下，李光荣喉咙一动，张开口吐出满嘴的血沫。

  刘戎这一刀是对准了李光荣的心脏，那里被戳破，任是华佗在世，也绝对救不了他了。

  刘戎松开手，李光荣软塌塌的无力跪下，两个臂膀仍旧被周世禄和戚元弼二人牢牢扣着。

  他垂下头，一声咳嗽，喷出大口的血块儿。

  刘戎不再理会他，径直走到王化贞的面前，单膝跪地抱拳道：“王大人，卑职已经依令诛杀此獠了！”

  王化贞心中一句妈卖批哽在喉咙里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无声地张着嘴巴愣愣地看着刘戎。

  罗一贯最先反映过来，抱拳道：“王大人，李光荣伏诛，但他麾下还有百余家丁在城中，卑职恐其哗变，这就带人过去盯着，告辞！”

  说完，他不待王化贞答应，便是率先迈步往大厅外走去。

  未请朝廷旨意，未经三司会审，径直杀害朝廷正二品总兵，这种事情实在是骇人听闻，他一个小小的参将还是能多远躲多远的好。

  厅内其他文武官员也都借口城防杂务，一溜烟走了个干净，厅中只剩下尚且保持僵硬姿势的王化贞、孙得功，以及王化贞的一名幕僚和踌躇不决的祖大寿。

  刘戎一行人是他带来的，这时候他再想拍拍屁股走人，恐怕不是那么容易。

  饶是素以沉稳著称的他，此时也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喃喃道：“王大人，刘大人，这，这……”

  许久之后，王化贞终于还是缓缓从这变故中恢复过来，他长叹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拍了拍仍旧像大钳子一样紧紧抱住他腰腹的孙得功。

  早已震惊地丧失思考能力的孙得功一个激灵，连忙松开手，向后退了两步。

  王化贞无力地挪着沉重的脚步，步履蹒跚地走到最近的一个位置上坐下，又是长叹了一声。

  自己往年在京城做户部主事的时候，金銮殿上慷慨激昂，扬言要斩的狗头何止十个八个，谁曾想倒是在今天开了苞了。

  粗鄙武夫，粗鄙武夫啊，我那分明就是气话，他怎么就当真了呢？

  这锅，我倒是接，还是不接？

  不接又该怎么办？也拿下这刘戎吗？

  拿下了他，他手底下的那支强军怎么办？

  虽说现在肯定剩下不多了，但毕竟可是击溃了镶白旗的凶悍劲旅，万一他们要是再出了点乱子，这广宁城还守不守？

  王化贞正心思飞转间，跪在地上的刘戎又是跪着转过身朝他恭敬道：“王大人高义，今日既斩了这作恶多端的李光荣，终于是为了陈、童、戚、贺四位大帅报了仇了，卑职现在已是心无牵挂，麾下两千五百儿郎甘愿为王大人赴汤蹈火，死守广宁！”

  “有我大新营在，绝不让老奴越河西一步！”

  孙得功吃了一惊，心道：还有两千五？这大新营总共不才三千人马的吗？

  经历两场恶战，斩获如此众多，才损失了四五百人？

  王化贞则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点，他此时满脑子都是如何善后李光荣的事情。

  只见他眯着眼睛看着跪在地上，低头抱拳的刘戎好一会儿，心道：这是在向我表忠心了，但此子将本官当做刀使，是可忍孰不可忍！

  暂且安抚下来，倘若保住河西立下大功，他便有回旋余地，如若不能，擅杀李光荣这事，还得推在刘戎的身上。

  本官又岂是傻的？

  想到此，他又看了一眼已经趴在地上，死得透透的李光荣，这才正视着刘戎缓缓道：“刘大人嫉恶如仇，本官是佩服的，只要你能尽心为朝廷作战，今天的事，本官是不会不管的。”

  刘戎闻言在心里翻译一句，这锅，王大人暂时不接，以后接不接，看表现。

  “卑职遵命！”

  王化贞抬了抬手，轻声道：“刘大人起来吧。”

  刘戎道了一声谢，随即站起身。

  王化贞又道：“刘大人方才说你们还剩多少人？”

  刘戎恭敬回答道：“两千五百人。”

  “两千五百人……”王化贞蓦地抬头：“我记得刘大人之前说，柳条寨一战，你们也才堪堪三千人！”

  刘戎点点头道：“王大人明鉴。”

  王化贞又问：“都是原来的兵马，路上没有再拉壮丁吗？”

  刘戎摇摇头：“都是原班人马，不过这其中还有川浙军共五百人，不过也都是百战精兵。”

  王化贞听了果然心中对刘戎又更加多了几分倚重，按他所想，这全辽东的兵马都没有再比大新营勇猛善战的了。

  他们短期内经过两次血战，斩首逾千数，本以为定然是元气大伤了，只能利用个名头，想不到竟是大部还在！

  手底下有如此强军，虽说不能再击溃老奴，但据城固守想必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只要能够撑到朝廷在关内的援军赶来，那他王化贞就是挽救时危的第一人！

  王化贞兴奋地搓搓手：“好！既然如此，刘大人请即刻赶回镇远堡，只休整一晚，明天一早便率军赶来广宁城。”

  “老奴只要敢来，我们就同他决一死战！”

  ……

  刘戎和祖大寿一同走后，孙得功又表了一番忠心，然后告辞离开。

  李光荣的尸体已经着人抬了下去，他的两个护卫也都被看押起来，至于剩余家丁，更是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被罗一贯解除了武装，分割后软禁在了军营里面。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王化贞终于又能松一口气了。

  这时，他的幕僚凑到他身边低声道：“老爷，李光荣的死讯要暂时对朝廷瞒着吗？”

  王化贞瞥了他一眼道：“这广宁城里又不是没有锦衣卫，咱们想瞒瞒得住吗？”

  “你现在就替本官起草一份奏疏，将此事如实禀报给朝廷。”

  幕僚不解道：“敢问老爷，如实……是怎么个写法？”

  王化贞不悦了：“如实就是如实，当然是刘戎等人义愤填膺，为了给阵亡将士报仇，一怒之下失手杀了李光荣啊！”

  “哦哦！”幕僚连连点头，心道你说这个如实的话，那我可就会写了。

  王化贞又补充道：“奏疏里多为刘戎说点好话，将浑河一战的功劳也写上，就说本官爱惜人才，暂且准许他戴罪立功了，是否妥当，请朝廷……”他拧眉想了一下才接着道：“请朝廷待下面的广宁之战尘埃落定之后，再行示下。”

  ……

  镇远堡内，一处紧急被祖大寿腾出来的营房里，刘戎和几个心腹正在商讨对策。

  陈允豹道：“二少爷，你执意要杀李光荣，这回的麻烦恐怕是惹的太大了。”

  “李光荣是该死，但他毕竟是朝廷正二品的总兵，不该由你来杀。”

  刘戎对此不置可否，按照朝廷律法，他这是死罪。

  但他坚信朝廷不会因此真的处死自己，一来李光荣确实罪不容诛，且证据确凿。二来，辽沈倾覆，正是朝廷需要收拾人心的时候，这个时候杀他这个对建奴作战的功臣？

  虽然自己这一冲动，后面的麻烦事情也不少，但刘戎还是不后悔，他觉得自己必须这样做，就缓缓道：“不杀李光荣，便收不了戚家军的心，并且以后石柱白杆兵也会同我们渐行渐远。”

  陈允豹颔首，似乎也是没有办法，二少爷杀伐果断，即使这次因此被朝廷打压，也总有再起来的一天。

  叶飞阳也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经过，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既然王化贞他不愿帮咱把这件事担下来，大人何必又再替他守城？”

  “咱们大新营经过几轮苦战，硬说要返回大新堡修整，他区区一个右参议也是没有办法，毕竟咱们也不归他节制。”

  陈允豹摇摇头道：“唇亡齿寒，广宁要是丢了，义州卫也会不保，更何况是大新堡了，这个时候还是顺水推舟，一起共度时艰的好。”

  赵阿五看了几人一眼，慢慢道：“咱们参谋部得出的结论是，老奴这回不会大规模渡过三岔河，河西之地暂时还算安稳。”

  他顿了一下又道：“报告已经交给大人看过了。”

  刘戎点点头：“一会儿，我让人拿给大家传阅，我看了他们的依据之后，认为结论还是站得住脚的。”

  “如果按照参谋部推导的结果，我们自然是应该留守广宁，这样非但没有增添伤亡的担忧，还能再博一份声望。”

  “至于王化贞，他是东林党人，我们要跟他保持距离。”刘戎说着看了黄金祥一眼：“辽东文官中的靠山我之前选的是高邦佐，只是不知他现在是否还活着。”

  黄金祥后脖颈上沁出汗水，他明知刘戎说的是什么，却是不敢搭话。

  将高邦佐从陷落的辽阳全须全尾地带出了，是他们夜不收筹划了半年的事情，现如今岳开勇和高邦佐双双不知下落，他这个夜不收主官感觉在大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刘戎简单敲打了一下黄金祥，便不再继续为难他。

  大新营夜不收在辽沈一战中的表现总体上还是可圈可点，但在带回陈允豹和高邦佐这两件事上，却实在是差强人意。

  一些高层为此对黄金祥的夜不收报有同情，认为大人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但刘戎心里明白，这些事情对后世的特种部队来说，只是基础操作。

  因此，在横穿辽泽的行军途中，刘戎在两次例行会议中又重提了组建特战部队的可行性。

  不过大新营组建时间实在是太多，士兵们服从命令，战阵配合的水平虽说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大明军队中的翘楚，但个人技艺大多却是十分平庸，单兵作战能力甚至比不上普通的明军家丁。

  这些技艺虽说后天也能训练，但刘戎显然是不打算继续等待下去了。

  想到此，他又转过头对着叶飞阳道：“明天到达广宁城之后，你们训练队的要全部下派出去，挑拣那些辽沈逃过来的溃兵，以两百人为限，夜不收优先，考校技艺合格后，先进行基础训练。”

  叶飞阳答应一声，又问：“那些其他将官的家丁呢？”

  刘戎考虑了一下道：“上官已经阵亡的家丁可以考虑，但这些人一般恶习较多，挑选时要尤为慎重。”

  会议尾声，刘戎又交待了往大新堡报平安的事情，现如今辽沈倾覆的事情想必早就传到了大新堡，也不知道留守人员该是何等的惊慌。

  刘戎还打算让他们趁机多招募些河东过来的流民，不给他们吃个定心丸的话，没人能够安心做事。

  “另外，报捷文书的事情暂时先拖几天，这份运筹之功我本是打算留给高邦佐大人的，如果三天后他还未能回来，就只能留给王化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