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芙摇摇头，故作轻松道：“现在说了小姐也没印象，哎呀，等他回京后，小姐亲眼见了他，奴婢再好好给小姐讲。”

  褚昱一整个冬天都不在京城里，姜黛伤重期间他只陪着她渡过了最危险最艰难的十日，然后便离开了。

  他不想看见她一直闭着眼睛醒不过来的样子，如若他离得远一些，在他看不见的时日里，还能每天都有一点点期望。

  兴许她今天已经醒来了呢？

  所以与其让他守在绣床边绝望，不如让他行走在修罗场里有点奢望。

  山芙心里多少有点怨气，但是山芙又知道，如果姜黛醒着，一定不愿意褚昱把时间都耽搁在她这里。

  听阿应说，褚昱去调查刺客背后的势力了，但凡沾了点手的人，他一概不留。

  他杀了很多人，江南人人对他避如鬼魔。就连京里的人也谈之色变。

  他内心究竟有多疯狂和痛苦，才能释放出那样的杀性。

  阿应的消息很灵通，打听到褚昱这日回京。姜黛已然能正常走动了，山芙便带她上街去转转。

  百姓们提起这位大都督，不可谓不复杂。一面觉得他手段血腥残暴，一面又觉得他在收揽权势、排除异己的过程中也干了不少利民的好事。

  查贪官，赈蝗旱之灾，现今又打击不法奸商和一些江湖邪恶势力，让百姓们大快人心。

  因而大都督回京的时候，锦衣卫井然有序地在街道两边排开而行，浑身冷煞气不容人靠近，尽管如此，街边上还是有百姓远远地驻足围观。

  褚昱是骑马回来的，在城外八百里加急日夜兼程，等进了这京城过后，反而不疾不徐了。

  山芙浑不怕事，看见了锦衣卫就像看见了亲人，直接带着姜黛便朝那肃清的街道走去。

  褚昱带在身边的锦衣卫，岂有不认识她二人的，便没有拦下。

  彼时姜黛眯着眼，看见对面骑在马上的男子徐徐而来。

  他着靛青色曳撒，襟袖和衣角上浮动着象征权贵的鱼龙锦纹，头戴冠帽，冠帽下的那张脸既不过分阳刚，也没有过分阴柔，却是丰神俊朗，极其英隽挺秀。

  马蹄悠悠踏在青石街面上，发出哒哒的响声，越来越缓慢，直至最后，在距离姜黛一丈外停了下来。

  他那双微垂的眼睛，落在姜黛身上，明明清润随和，可是姜黛只看一眼便知，那却是睥睨世人、万物皆虚无的一双眼。

  此人危险。

  姜黛冒出这个念头时，胸口蓦地又泛开隐隐的疼。

  她暗自捻了捻胸口，衣襟那处伤痕犹在，可是明明已经愈合了，为何还会疼？

  像是透过皮肉，蔓延进她的心里，一辗转便上了眉间，微微皱着。

  山芙还想上前去打招呼，姜黛却不容拒绝地拉着她闪开到街边，若无其事道：“挡着人家的路了。”

  褚昱在街上停顿片刻，在回京后第一时间里能看见她，便不负他长途跋涉、千里迢迢地赶回来。

  听说她不记得了，如今对面不识，果然如此。

  但是记不记得不重要，她只要活着，就是最好。

  这时，前面街边上传来一声似柔情似苦涩的轻唤：“姜黛。”

  姜黛顿了顿，她好像隐约识得这声音，下意识地循声看去，愣了愣，随即上挑起唇角，展开了笑颜。

  山芙亦顺着她的目光朝那边看去，不由有些着急。

  那边站着的人可不就是苏砚？

  姜黛显然对他印象不差，正抬脚朝他走去，勘勘自褚昱的身边错过。

  山芙看看褚昱，又看看姜黛，只好焦急地跟了上去。

  山芙心中一片凌乱，不对啊，小姐对大都督的反应怎么和对首辅的反应调了个个儿了？

  就算是失忆了，也不能把两个人弄混淆吧！

  只是山芙不知道的是，姜黛不记得褚昱了，但是她却记得苏砚。

  她对苏砚的记忆仍旧停留在隆乡里两人同甘共苦的时候。姜黛和他同吃同住、互不侵犯，那是一段相互陪伴的时光。

  如今又再见到他，姜黛岂会不高兴。

  锦衣卫显然也没料到，迟疑道：“大都督……”

  褚昱面上清淡如水，道：“回吧。”

  在大街上，即使见了面也不能怎么样。更何况，对于他来说，见这一面，足矣。

  看见她的时候，他有一种被人从地狱里拉了起来的感觉，足矣。

  锦衣卫队伍整齐有序地从街上穿过时，那厢姜黛便已走到苏砚面前与他笑语，郎才女貌，宛若无可挑剔的一对璧人。

  姜黛眯着眼，上下打量着苏砚，道：“上次一别，看样子你混得还不错。”

  苏砚回以一笑。

  只是那笑容里泛着不尽的疼惜和愧疚之色，道：“身子好些了吗，就出来乱走？”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唯一只记得当初在乡下时和他的交情；她把他的全部坏都忘记了，唯一只记得他的好。

  或许这是上天对他特别的恩赐，可是他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弥补。

  那一晚……是他亲手把剑送进她的胸口，是他……差点害死了她。

  只要一想起来，便翻来覆去地煎熬着，痛苦着。

  所以苏砚一直不曾主动出现过在她面前，只是今日他害怕……他害怕他再不出现，她便又跟着别人跑了。

  倘若再给他一次机会可以重新开始，这一次，他一定会好好珍惜，再也不要错过。

  姜黛看了看苏砚，道：“你这是什么表情，莫不是要哭了？我受伤，让你有这么难过？”

  苏砚笑，说道：“是啊，难过到快要死了。”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好痛。”

  姜黛嗤笑两声，知道这货十句话有九句话不能相信。

  她转身走在前面，忽然却觉得，大抵这一句他不是随口说的。

  后来苏砚送姜黛回去，她想起了什么，问道：“之前我还没醒的时候，晚上在我床边说话的人是不是你？”

  苏砚道：“我不在你耳边多念叨念叨，万一你忘记要醒来了怎么办？”

  姜黛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大门就在前面，你要想来，光明正大地来不就好了？偷偷摸摸的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