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得突然，奴婢也还没来得及……”眼看着姜黛走到她自己的房门口了，山芙脸上的表情越发古怪。

  姜黛手落在房门的门叩上，道：“方才首辅说的尺寸你都记下了吗？改日照着首辅留下的信息，去给他做一件外袍出来。”

  山芙一张脸皱巴巴的：“二小姐为什么突然想起来送首辅衣裳呢？”

  姜黛想起来也是郁闷，道：“要不是姓褚的烧了他的袍子，我能这么费劲么。清宁公主盯得紧，要我赶紧还，她怕是连苏砚外袍上一针一线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个，二小姐，大都督他可能、可能还没走远……”

  “走了就好，我管他有没有走远。”

  见姜黛推开门要进去，山芙往后退了两步，道：“小姐还是自己进去吧，奴婢想起来还要收拾饭桌呢！”

  不等姜黛回答，山芙扭头就跑了。

  姜黛走了进去，转身将门合上，然而当她回转身来，冷不防看见窗边坐榻上坐着个人时，着实抽口气，吓了一跳。

  她眯着眼睛一看，冬阳洒进来，窗边的人影清浅随和。

  姜黛不由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莫非她醉眼昏花了不成，怎么那看起来好像是……褚昱？

  此时山芙在隔壁屋里，抚着胸口暗自庆幸。

  幸好，幸好之前苏砚要抱姜黛回房时，山芙急中生智找了个说辞，道是闺房重地、男子不得擅入，否则真要是让苏砚把姜黛抱回房，和褚昱撞个正着，那不就很尴尬了吗……

  关键时刻，山芙觉得自己还是很靠得住的。

  眼下姜黛往窗边走近两步，又仔细看了他两眼，道：“褚都督？你不是去别处还有点事吗，怎么还在这里？”

  褚昱手边的茶几上摊着一本册子，他清闲地翻过一页，道：“这就是在别处。”

  姜黛：“……”这还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好在褚昱是先抽身离桌了，否则苏砚绝不会先行离开，两人还不知要耗到什么时候。

  先前她觉得仅仅是有点头晕，还不会醉。可是现在突然受了惊吓，感觉一股酒劲儿直窜上脑，眼前阵阵发花。

  姜黛给自己倒了杯冷水灌下去。

  她见褚昱在翻她的东西，便问：“你在看什么？”

  不等褚昱回答，她自己就倾身过来，把他手里的那册东西给收走。

  褚昱坐在坐榻上未动，道：“想过替尹家翻案么？”

  姜黛把卷宗抱在怀里，反问道：“翻案我外公能活过来吗？”

  有那个精力去澄清过去，不如着手以后，只有以后稳妥了，才更有机会看清以前不是么？

  “没想过就好，你翻不了，即便翻了案，尹家的人也不可能再被起用。”褚昱将她怀里的卷宗抽出来，在姜黛面前翻开，指着某页上面的名字，“这尹慎，是你舅舅对吗？”

  姜黛在茶几这边坐下，看着他的手指落在写着“尹谦”字样的旁边，雪白的光线衬得他的手指修长有力。

  姜黛回道：“是我二舅舅。”

  褚昱清淡道：“他在边关，充军入了伍，大抵是想靠建功立业来重振尹家，你想找他回京城来，可能不行。还有个尹谦，没在边关入伍，暂且还没消息。发配的三年期满，或许有可能重回京城，朝廷也没有明令禁止尹家之后重新参加科举进朝为官……”

  他说着，发现姜黛没有回应，也不知她有没有在听，便抬眼寥寥看她一眼。

  结果姜黛也正愣愣地看着他，凉凉日光照亮窗棂，落进她的眼眸里，琥珀色的瞳孔透彻到容纳不下任何人或者物，却偏偏将他坐在对面的影子映进了眼底。

  姜黛觉得自己一定是醉了，她看着对面的人，越来越模糊，看不清他的五官轮廓，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可是她扶着额头闭上眼睛的时候，却有一张丰神俊朗的脸，带着冠帽十分干净明晰，那双眼睛总是温悯慈和的，说话的嗓音好听，脖子下的衣襟整洁到一丝不苟。

  姜黛深吸了两口气，哑然问道：“褚都督所谓的去别的地方有点别的事，就是指告诉我这些吗？”

  褚昱动身将起，姜黛怕他走了，伸手就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什么时候帮我找的我舅舅？我的信，你也帮我寄出去了是不是？”

  她抬起头，望着他居高临下的脸。在他这里，没有什么众生平等，那慈悲如佛陀的眼神，只会让人敬畏，让人仰望。

  有谁能够真正地靠近他呢？又有谁，能够被他纳在眼里？

  所以姜黛很诧异，她怔愣过后，紧接着便不得不清醒。

  姜黛道：“我外公是文臣，大舅舅和二舅舅也应当是饱读诗书的文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褚都督倒是说说，我二舅舅是怎么入伍做军人的？”她拉着褚昱的手缓缓起身，靠近他问，“是褚都督让他去的对吗？将来尹家若重新入朝，有一脉便是褚都督阵营里的人了。”

  褚昱垂目看着她，片刻，嗓音低沉得只有她听见，道：“姜黛，你生为女人，既可惜，也不可惜。”

  姜黛有些站不稳，一倒头就抵在了褚昱的胸膛上。

  她若有若无地牵了牵嘴角，道：“褚都督果然做任何事都思虑周全，未雨绸缪。我很荣幸与褚都督相互帮助、各取所需。可是尹家已经做过一次政治牺牲品了，不会再做第二次，尹家将来不与褚都督为敌，但也不会与褚都督为伍。”

  “那你呢，与我为敌，还是与我为伍？”

  姜黛道：“至于还褚都督的情，那比还首辅的容易多了，不讲感情，不拖泥带水。倘若以后褚都督有需要，我还是会尽全力帮你，”她恍若轻淡地笑了笑，“反正像褚都督这样的祸害，肯定遗千年，以后应该有的是机会还你。可笑，褚都督怎么可能无所求，我竟差点就要被你感动了。”

  最后一句话声音极轻，说完，她便无声无息，已经沉睡在怀。

  那酒的后劲儿这会儿才淋漓尽致地发作。姜黛浑身都犯软，光靠着褚昱也靠不稳，缓缓往一边滑倒。

  褚昱扶着她的腰身把她抱起，朝床榻间走去，弯身将她放下时，还随手拈开了她鬓角微乱的发丝，道：“偶尔感动一下，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