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 章
作者:西瓜尼姑      更新:2022-05-16 10:05      字数:6391
  第四十一章

  秋闱抄袭案,还没开始查,已经闹得沸沸扬扬。

  不过具体情况,谁也不知。

  众人只知道,解元出来了。

  虽还没放榜,但解元文章其中的一段,足三百字,已经流传了出来。

  仅是那一段,已足够让人信服,作此八股文者,取解元名副其实。

  真州秀才们拿到那段“解元文章”的时候,全部都沸腾了。

  不正是连世新同他们一起喝酒时,默写的文章段落吗。

  今年京城的秋闱解元,是连世新!

  “连兄,你中解元了!你中解元了!”

  真州秀才们团结在一起,跑去给连世新报喜。

  连世新很茫然,他看了看日子,道:“不是还没到放榜的日子吗?”

  真州秀才们把“解元文章”拿给他看,扯着嗓子问道:“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文章!”

  连世新看了一眼,那一段正是他答卷上的内容。

  他、他中了?

  中解元了?

  真州秀才们围着他说:“这就是今年解元的文章!你中解元了!”

  当事情真正发生的时候,连世新脑子有点乱,却本能地极度欣喜。

  他呆呆地问问:“我、我中了解元?我中了解元?”

  “是啊,你中了!”

  连世新觉得奇怪,王右渠如果试策一题,也写了这篇文章,那……王右渠也中了解元?

  不,不可能有两个解元。

  解元一定是他。

  “连兄,这次还得你请喝酒!”

  “对!请咱们喝酒!”

  “日后做了官,可别忘了提拔我们,大家可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

  连世新叫他们拥着去了酒楼,这次他们挑了个更“文雅”的酒楼,三层全是文人才子。

  但此刻,哪一个才子也没有“解元”的名声大。

  好几桌读书人听说新科解元在此,纷纷过来结交,还有大方的人,直接将他们这一桌饭钱都给结了。

  连世新被所有人吹捧着,拥护着,他努力地保持着谦虚的态度,却忍不住笑意说:“眼下还未放榜,现在就谈解元,为时尚早。”

  张春生揽着连世新肩膀道:“连兄,你这就太谦虚了。在这篇解元文章流传出来之前,你就把你做的文章默写给我们瞧了,一模一样,一字不差。”他又问身边的真州秀才们:“你们说是不是?”

  真州秀才们连连称是,还十分笃定地道:“那日我也拜读过,我能证明这绝对是连兄的文章,错不了!”

  “连兄,这解元你取定了!”

  “连兄,要是你这样的文章都不能取中解元,天下何人堪当解元?”

  “就是就是。”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朝中举天下知。

  连世新双脚如同踩了棉花一样,他过了快乐飘乎的一夜。

  荀礼胡同。

  王右渠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所谓的“解元文章”读了几遍。

  无疑,这分明是他的文章,但现在……大街小巷,都在传这篇文章是连世新作的。

  他不是傻子,也不习惯自欺欺人,连世新做了什么,不言而喻。

  王右渠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搬出了屋子。

  但租赁屋子该给的钱,他一分没少地留下了。

  他找了个新住处,离清疏斋很近,等布置好了新住所,他便去清疏斋找邓掌柜买新的《文府》。

  解元的事情现在街头巷尾,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邓掌柜也一肚子疑问呢,他找来新的《文府》给王右渠,欲言又止。

  王右渠收了《文府》,翻开第一页,便是“明月”的文章,与“解元连世新”的文章,一字不差。

  邓掌柜叹了口气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今早已经好几个人过来问我,‘明月’是不是就是连世新。这、这可明明是你的文章啊!王秀才你的文章,怎么变成别人了?”

  王右渠脸色淡淡的,不急不恼地说:“放榜那日,自有分晓。”

  他又告诉邓掌柜,自己搬了家。

  邓掌柜记下了王右渠的新住址,终于有点儿喜色地说:“如今好了,秀才住得这样近,日后也好常来往。”

  王右渠淡笑道:“一定。”

  邓掌柜送走了王右渠,便将消息及时传给了元若枝。

  元若枝在府里捧着新《文府》阅读,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聂延璋设下天坑,这是想要连世新身败名裂啊。

  算算日子,放榜那日就是她及笄之日。

  倒是个不错的及笄礼物。

  元若灵兴高采烈来找元若枝,同她说:“我与意哥哥通过消息了,他说这一次把握很大。”

  元若枝也替元若灵开心,她说:“国子监能中举的没有几个人,大伯父是国子监祭酒,肯定会对薛郎君另眼相待,我看你们的亲事能成。”

  元若灵也没想到这头上,一听元若枝这样说,顿觉十分有道理,心里已经悄悄安排上,央求大哥将薛江意引荐到她父亲跟前去。

  姐妹两人正说着话。

  玉璧急急忙忙跑进来,十分焦急地说:“昌平侯夫人回来了!”

  元若枝道:“她回来就回来了。”

  元若娴被禁足了许久,估摸着这会儿是解禁了,着急忙慌往娘家跑了。

  玉璧急的不是这个,她急的是:“姑娘,听说她嫡亲的兄长中了解元,她这是回来耀武扬威来了!”

  元若灵差点惊掉下巴,元若娴有个亲生哥哥她知道,但元若娴亲哥哥能中解元?

  不会这样厉害吧?!

  元若枝微扬唇角。

  元若娴真是沉不住气,还没放榜,这就急着广而告之了?

  那到时候丢人的就不是连世新一个人了。

  元若娴一拿到连世新的文章,就向林氏讨了自由——解元妹妹的身份就是比元家女儿的身份好说话。

  她几乎是捧着连世新的文章来找霍氏,如同捧着圣旨那般神圣。

  霍氏识字,略作得几首小诗。

  但她不喜欢读文赋,这回却也是读了又读,三番五次问道:“这是你哥哥的文章?”

  元若娴泣涕涟涟:“是的!现在京城里已经传遍了,就是哥哥的文章,后日就要放榜,哥哥就是解元了。”

  霍氏泪如雨下,她当场跪下向天地叩首,喜不自禁:“老天爷啊,我终于熬出头了啊!”

  女儿高嫁,儿子中了解元,而科考一般默认解元直取进士,也就是说,他儿子已经是进士了,只等明年殿试结束,便能由皇帝亲授予至少从六品的官职。

  比元永业现在的官职还要高。

  她这辈子算是圆满了。

  这厢母女二人还没高兴多久,温妈妈过来请她们过去。

  霍氏有些意外,老夫人现在请她过去干什么?

  霍氏道:“难道连老夫人都知道你哥哥高中了解元?”

  元若娴说:“肯定是的,大伯父乃是国子监祭酒,解元的消息,他肯定比谁都先得到,一定是他告诉了老夫人。娘,您快洗把脸,咱们一同去老夫人那儿吧!该您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霍氏洗了脸去了老夫人院子里。

  元若枝和元若灵也去了。

  魏锋程来了,元老夫人特地叫了元若枝过来,旁听魏家休妻的事情,元若灵是意外被元若枝带过来的。

  不过元若枝她们两人去了之后,是躲在厅后面的,并未同霍氏她们一起露面。

  元若娴前脚刚来元家,魏锋程后脚得了消息,就到了元家。

  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休妻机会了,在元家一气儿把事情说清楚,什么赔罪的代价他都认了。

  总之以后他不想再看到元若娴进昌平侯府的家门。

  要进,只能是元若枝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元若枝与元若灵两人,坐在绣墩儿上,悄悄地从屏风后面窥探厅内的情形。

  元老夫人坐在最上座。

  元永业、元永平,还有二老爷元永固今日恰好在家,也一同来了。

  内宅女眷里,尤氏等几位在家中说得上话的妇人,全部与老爷们对坐着。

  魏锋程与元若娴夫妻两人,坐在最末端。

  从前魏锋程来的时候,都是与大老爷平起平坐,今日是元老夫人特地安排的座位。没脸的人干没脸的事,那便也不怪她不给人脸。

  魏锋程知道自己这件事做的荒唐,倒是恭恭敬敬一点脸色没敢摆出来。

  气氛僵凝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

  魏锋程硬着头皮先开了口:“老夫人,大伯父,岳父……”

  他自认晚辈的身份,一一向长辈行礼。

  规矩拿得不错。

  可惜没有人买账。

  连元永业都黑着脸。

  元若娴与霍氏凉透了心,但更多的是愤恨和不甘。

  魏锋程倒是坦然:“老夫人,我想……与元若娴和离,另娶枝姑娘。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晚辈听从长辈发落。”

  他知道自己无耻,但这辈子也就这一次了。

  霍氏想要发作,叫元若娴给扯住了,她煞白着脸,示意霍氏等元老夫人先说话。

  打仗都是先锋先冲,做将军的还要再等等。

  元老夫人冷哼一声,接着耐心地捻起佛珠来。

  直到魏锋程都觉得难堪得头皮发麻,元若娴轻声啜泣着,她老人家才开口:“侯爷想好了?”

  魏锋程道:“想好了。”

  元老夫人叹了口气准备拿主意。

  元若娴与霍氏的嗓子眼儿都吊起来了,老夫人这是什么消极态度?

  难道她不准备替她们母女撑腰了吗?

  母女二人不由得心痛地想,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元老夫人全然为着元若枝谋后路呢!

  然后就听到元老夫人声音老迈平稳地说:“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侯爷已经决定……”

  元若娴与霍氏两人,眼前一黑。

  元老夫人这是真不打算管她们了,甚至连替元若娴挽回婚姻的话都没有一句!

  元若娴掐了霍氏一把,怂恿霍氏出战。

  霍氏也是被逼到了不得已的地步,这件事不是她出头,就是元若娴出头。

  总有一个人日后在夫家日子不好过,她是当娘的,当然是她来吃这份苦了。

  “慢着!”

  霍氏白着脸起身,同魏锋程道:“侯爷,我家娴姐儿无过错你就要与她和离,你这是白白糟践了她的名声和人生!”

  魏锋程大大方方地道:“此事是我的过错。”

  他并不太将霍氏放在眼里,同霍氏说话的语气也比同元老夫人说话时候强硬:“我本可以用三年无所出的理由,休了元若娴,但我不想做那起子小人。”

  魏锋程似很有担当地道:“我愿一力承担所有后果,只希望平顺地了结这桩婚事,与元家仍修旧好。”

  霍氏差点没被魏锋程给气背过去!

  权贵眼里低等人就是畜生……

  明明是魏锋程做错了事,他却将自己包裹的有情有义,恨不得叫她们母女再谢他恩情才好。

  元家人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他们倒不是为元若娴气愤。

  说到底,还是魏锋程看不起元家,才敢为所欲为。

  所以他们气的是魏锋程的蔑视。

  元老夫人知道霍氏心里有怨气,抛开别的事不说,霍氏今天有理由对魏锋程发泄怒火。

  她便一时没有阻止霍氏冲魏锋程发脾气,只静静地听着。

  霍氏怒气冲天地问:“侯爷,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事儿就是闹达天听,你也不占一个理字!”

  魏锋程很有底气地睨过去:“你放心,这件事不会闹上朝廷。”

  因为元家根本不会为了霍氏母女将这件事闹上朝廷。

  霍氏一个人没能力奏请天听。

  霍氏冷笑一声,怀揣着暴怒拿出了杀手锏:“我就不信侯爷手段通天,能够左右科举!我儿子乃是今科解元!有的是机会面见圣上!”

  此言一出,满堂具静。

  元永业一脸愕然看着霍氏,黑着脸问道:“你儿子?你同连家人还有往来?!”

  霍氏目光闪躲,不安地绞着帕子。

  如果不是逼急了,她也不愿承认自己与连家人的关系。

  元永业脸色难看至极,只恨不得将霍氏的嘴撕烂。

  元家几个在场的小辈,纷纷低下头,三叔这脑袋上真是绿油油的……

  今天的事情简直一团糟。

  但元老夫人还是抓住了最要紧的地方,她问霍氏:“榜都没放出来,你从哪里知道你儿子中了解元?”

  元永平出面解释了一下这件事,他作证:“解元的文章,的确是太子放出来的。后日放榜时,那篇文章的作者,就是解元。”

  元老夫人皱起了眉头。

  所有的人的目光,都挪到了魏锋程身上。

  魏锋程显然没料到这样的变故,他一时间也沉默地握起了拳头。

  这太棘手了。

  霍氏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带着胜利的笑意坐下。

  有解元儿子撑腰的感觉,真好。

  室内落针可闻之时,温妈妈进来禀道:“老夫人,昌平侯府老夫人来了。”

  林氏火急火燎赶来,她一看厅内阵仗,就知道事情不妙,该说的话,魏锋程肯定已经都说了。

  她便抱着一丝丝希望问魏锋程:“可签下和离书了?”

  魏锋程艰难地开口道:“……还没有。”

  林氏松了一大口气,她脸色很古怪地同元老夫人道:“老夫人见谅,我同侯爷说几句私话。”

  元老夫人点头应允,林氏与魏锋程去了梢间说话。

  林氏如临大敌地道:“元若娴的亲哥哥,中了解元!”

  魏锋程沉着脸:“我知道。刚刚听霍氏说的。”

  林氏一脸不甘地道:“我派人去核对过了,那的确是元若娴兄长连世新的文章。真州连世新!”

  她忙不迭又劝道:“儿子,解元就是进士,今年有鹿鸣宴,明年春闱还有恩荣宴,他真要替自己妹妹出气,这件事你瞒不住的!”

  魏锋程口吻滞涩:“……我知道。”

  林氏唉声叹气。

  怎么这么倒霉,他们侯府不过是想休一个小官之女,还是个继女,怎么这样难。

  她往厅内张望了一下,事情闹成这个样子,魏家的脸连皮子都不剩了!

  屏风后面。

  元若枝与元若灵看了好大一通笑话,眼看事情要到尾声,也没什么看头,就悄悄溜走了。

  元若灵性格稍直,说话不加思索,张口就痛斥昌平侯府和霍氏母女。

  元若枝只是笑:“白去一趟,也不干我什么事。”

  元若灵捂嘴笑:“不干咱们的事儿才好,看狗咬狗还不好吗?”

  元若枝也觉得好,但更好笑的还在头面。

  狗咬狗之后,还有龙碾蝼蚁。

  秋闱放榜前日。

  聂延璋着令五城兵马司拿人,名目说得明明白白:拿秋闱抄袭者,借刑部衙署审理。

  连世新与王右渠两人,都被五城兵马司的人请去了刑部。

  那日街道上的人堪比元宵节的时候。

  连世新随同兵马司的人去刑部衙署的路上,同科考生们指指点点:“那不是今年的解元连世新吗?抄袭是怎么回事?”

  有“知情者”在旁边解释:“看见另一个没有,叫王右渠,二人本是至交好友,文章雷同了。那王右渠的父亲就干过欺师灭祖的事情,这是承袭家风。明白了没有?”

  真州秀才帮忙补充:“这个王右渠,每次考试成绩都不如连世新。连世新可是县试府试都考了第一,王右渠不过堪堪取中而已。谁抄谁的文章,一目了然。”

  不知道的人恍然大悟:“懂了,王右渠抄袭了解元连世新的文章!该死该死!”

  王右渠与连世新到了刑部衙署,外面围观的百姓如潮水一样涌入,其中最多的还是今科的考生。

  有满腔热血的考生,手里早拿了鸡蛋和菜帮子,只等着结案了,当场砸王右渠的脸。

  张春生等几个真州秀才早撸起袖子大声喊叫着:“我早说王右渠不是个好东西,连兄还不信我的,如今闹出这么大的事——也算一件好事,终于能撕破那张假正经的脸了!”

  元家与昌平侯府,也都派了人过来打探消息。

  连世新中不中解元,至关重要。

  元若枝则只是派了邓掌柜过去,等着事了了,接王右渠回家。

  刑部衙署。

  刑部左侍郎卿侍郎为主审官,今年的考官与聂延璋只作旁听。

  卿侍郎要做的事情很简单,走流程,看聂延璋脸色行事。

  待涉事者押入堂内的时候,他简述案件起因,轻拍第一下惊堂木,让其二人各述缘由。

  说起来也不是大案子,但是加上今年的考官,堂内坐了十几个官员,最末品也是四品以上,更遑论还有太子在帘后坐镇。

  再加上两侧的衙役像门神一样站着,堂内气氛威严冷肃,没有一个人敢喘大气。

  两人已有秀才功名,卿侍郎准其不跪。

  连世新余光扫视左右,颤颤巍巍站着,声音也在发抖:“回禀侍郎,草民文章是自己所作,真州同科考生,皆可证明。”

  卿侍郎看向了王右渠。

  王右渠身形清瘦挺拔,他立在堂内像一棵松,淡然却又不失端肃,他语气平稳地道:“禀侍郎,草民文章实于去年七月作好,编入自己撰写的文集之中。

  今年秋闱正好遇到一样的考题,略作修改,将旧文章誊于考卷。

  试策文章每一个字都出于草民之手,未假他人。”

  卿侍郎道:“传,人证,真州考生。”

  张春生几人,被传了三人入堂。